一旁的乾离男人见形势不对,立刻扯了扯女人的袖子,却被恼羞成怒的女人一同牵连进去。
“今日我偏就不低头!你若真的不拿出银两来!那我,那我就闹到衙府去!”
人群一下便炸开了锅,窃窃私语着。
这谁人不知那衙府如今在叶小将军的掌事下,这人要闹到衙府去,这不是到人自家的地盘上告人嘛。
且她又毫不占理,在皇城脚下欺负深受宠爱的世子,怕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柏云抬眼瞪了那女人一眼,浅绿色的眼眸反射着光芒,仰头看时,颇有些精怪之感,引得女人惊呼了一声,连忙躲到那乾离男人身后。
方闻卿抬手拦住意欲上前的柏云,理了理衣摆,扯开嘴角笑了一下,“不知姑娘与我何亲何故?”
女人愣了一下,不假思索地答道:“自是无亲无故!”
“哦,那姑娘为何如此理直气壮?”
“我……”
方闻卿面色沉了下来,“且不论身份高低贵贱,姑娘如何觉得这医馆每日向难民提供米粥一事?”
“自……自然是理应如此!”
“医馆可是欠了姑娘银两?姑娘可是对医馆有何恩情?”
“若是皆无,你又缘何心安理得地享用这一碗碗从大夫药徒口中省下的米粥?!”
方闻卿难得发了脾气,一时觉得头晕目眩,便大口喘了喘气,“医馆大可以放任你们的生死,京城也大可以关紧城门,拒绝难民进入。”YXZL。
“既已入了京城,便没想过将你们赶尽杀绝。”
“几月前来的一批难民早便离开了医馆,寻些谋生的手艺,虽不如从前日子好过,但也算是在京城中站稳了脚跟。”
“切忌一味地想着接受别人的施舍,帮得了一时,又如何帮得了一世?”
第八十八章
方闻卿没空再理那不知好歹的女人,带着柏云快步进了医馆。
京城中一下子涌入了这么多难民,若说宫中并不知情,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但现在却还迟迟没有动作,引得方闻卿内心颇为疑虑。
盛阮分发了包子和烧饼便匆匆到了医馆,被一群围观看戏的百姓吓了一跳,连忙挤了进去,便见着方闻卿潇洒转身进入医馆的一幕。
百姓们认得他,见他来了,七嘴八舌地将刚刚发生的事讲给盛阮听。
盛阮是个乾离,又生得高大,那女人敢为难方闻卿,自然也看出了对方是个坤洚,谅他也不会当街对他们不利,但此刻又来了个不好惹的乾离,看上去似乎想为刚刚那个坤洚撑腰,登时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坐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抬头看他。
盛阮没心情教训一个手无寸铁的坤洚女人,冷哼一声便想离开。
敢欺辱到方闻卿头上,自是有的是人替他出头。
那女人躲到一旁的乾离男人身后,手中抱着的孩子也差点因为害怕而丢出去,那男人看上去老实巴交,也不知道怎么跟这么个泼辣的女人好上的,乍一对上盛阮的视线,整个人都害怕地咽了咽口水,猛得跪倒在盛阮脚下。
不打算计较准备离开的盛阮:“……?”什么情况。
男人咚咚咚地磕了几个头,“大人,我家小女子不懂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她计较,小人在这里给您赔罪了。”
盛阮摆了摆手,“你有何得罪我之处?”
男人哽了一下,又重重磕了个头,“请您宽宏大量,向刚才那位公子美言几句,我家小女子实在不懂事,是我不周,是我不周!”
磕着磕着就开始扇起了自己的耳光,直扇得两颊红肿,而他身后保护的那个女人却渐渐面露鄙夷。
同为乾离,怎么自家的男人就这般没出息?当真是丢了她的颜面。
若是她的乾离是面前这个高大的乾离……
那她岂不是有过不完的好日子?哪还用得着流露街头,这般受人鄙视?
这样想着,面上便不自觉的露出痴迷,臆想之中,盛阮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眼见着围拢过来的百姓越来越多,盛阮直觉头痛得很,叫那男人起来后,便快步进了医馆。
方闻卿刚巧抓完了叶老太太的药,便见盛阮急匆匆地进来,“怎得这般匆忙?”
“那女人诚心将事情闹大,医馆外面围了不少看戏的百姓,待会儿我便去把马车停到后门去,您从后门离开。”
若是从大门走,肯定免不了一番纠缠,方闻卿点了点头,也不想惹得一身腥,便也同意了盛阮的提议。
且他今日有进宫面圣的打算,自然不能因着不讲理的蛮人再耽搁了。
方闻卿带着包好的药包,便带着柏云从后门出去了,一旁接待的药徒面色愧疚,频频向方闻卿请罪。
“无事,你们医馆也实数好心,无奈遇上了这样的泼皮,我又怎会再怪罪于你们?”
柏云先爬上了马车,将马车停到一旁等候。
“想必医馆日日提供米粥,应也是入不敷出了罢。”
那药徒面色尴尬,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这种事情要如何开口?道他们一片好心喂了狗,最后连自己都吃不饱了?岂不是白白叫人笑话了去,若是让老先生知道他同他人闲言碎语此事,定也会狠狠责罚他的。
“不必紧张,”方闻卿笑了,“我原也有资助医馆的打算,你且向我转告老先生,闻卿自愿提供银两,也请医馆的众位多多帮助周边的难民,且算是替闻卿行善积德。”
药徒愣了一下,这种事是该拒绝的,但想起自己还空空的肚子,潜意识中在警告自己,白白来的银两为何不要?!良心上却又备受煎熬,一时陷入不知所措的境地。
方闻卿上了马车,掀开帘子同那还呆愣着的药徒笑了一下,便吩咐柏云回了叶府。
叶老太太晌午时睡下了,这时还没起来,方闻卿便将药包递给了叶老太太的贴身婢女,又吩咐了刚刚回府的盛阮去取些银两送到医馆。
这才坐上了马车往宫中去。
方闻卿到的时候,一名红衣公公正垂着头站在崇义帝的寝殿外。
方闻卿走上前,同林公公拱了拱手,“皇上是在休息?”
林公公压低了嗓音,“夫人来得不凑巧,皇上刚歇下不久,您今日白跑一趟了。”
崇义帝很少会在白日里待在寝殿中休息,在方闻卿的记忆中,他是一个仿佛永远都在处理政事不知疲倦的人。
方闻卿不疑有他,“待皇上醒了,烦请公公通报一声,闻卿改日再来拜见。”
林公公连忙点头,叫一旁的小公公去送方闻卿。
待方闻卿走后,寝殿中传出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何人来拜见?”
“回皇上,是叶少夫人。”
殿内久久没有回应,林公公以为崇义帝休息了,却又听见殿内淡淡地传出了一声知道了。
好些日子前,崇义帝便累倒了过去,身体每况愈下,却似乎有什么心事埋在心里,每每提及西北平乱的叶将军,总会忍不住叹息。
林公公不懂。
叶将军在西北所向披靡,一去便平复了好几座城池,捷讯不断传回京城,该是大喜的事才对。
最难揣测,莫过于帝王心事。
林公公不敢多言,只偶尔劝慰几句。
方闻卿离开未央宫后便去了东宫。
桌面上摆着叶韫平乱西北的捷讯,方闻靖不介意,方闻卿便坐在一旁低头翻看。
西北连连战胜,为何却还有难民不断逃入京城?
方闻卿垂着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见方闻靖忙得脚不沾地,近日连两鬓都生出了几缕白发,心里不由一阵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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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元深刚一进到府中,便被叶老太太的贴身婢女拉到了院子里去。
“老夫人下午睡得好好的,谁知道突然惊醒,此时正哭得伤心,怎么哄也哄不好。”
“您快去看看罢!”
婢女推开房门,叶老太太见着进来的人是叶元深,顿时扑到儿子的怀里。
“你父亲……你父亲出事了!”
第八十九章
叶元深柔声哄了好半天才将叶老太太哄好。
这位富贵的坤洚女性,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坐在床上,歪着头靠在叶元深的肩膀上,眼泪在脸上留下了淡淡的痕迹。
叶元深手心很烫,握住叶老太太因着惊吓后发凉的指尖,默不作声地给予安慰。
“你小的时候,跟你父亲一同到西北去,那地方那么乱,他还执意要带你去,”叶老太太平复了心情,语气中带了几分孤寂,“将门就是这样,每天心惊胆战地等着自己的丈夫回来,生怕哪一天醒来,自己可以依靠的那个人就不在了。”
叶老太太微喘了口气,握紧叶元深的手,又道:“你们肯定道我老太太年纪大了,净会做些不吉利的梦自个儿吓唬自个儿。”
“可当初匈奴夜袭,你父亲受伤那次,我就是做了一夜的噩梦,第二日京里就传来你父亲受伤的消息。”
叶元深也不知还有这种事,想来当初他身在西北,对母亲的关注还是少了些,心里不由愧疚起来,拍了拍叶老太太的手,“父亲从西北传来的捷讯我都看过了,他在那边一切安好,您也不要太过忧虑,若是因此生了什么病,等父亲回来肯定要责罚我照顾不周。”
叶老太太抿了抿唇,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便称自己有些累了,叫叶元深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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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闻卿从宫中出来,见着天将暗,估摸着应当能赶上晚膳。
叶老太太最近心情不好,总是郁郁寡欢的,他便特地吩咐厨房晚膳时做些爽口易消化的小菜。
马车轱辘辘地停在叶府外,现在门外的两名小厮忙迎了上来,一人从柏云手中接过缰绳,将马车带去后院,一人笑着迎了上来。
“少夫人,您可回来了。”
方闻卿嗯了一声。
那小厮便又接着开口,“白日里王府来了人,称二公子平安回来了,怕您担心,来告知您一声。”
方闻卿面上一喜,心里却有些迫不及待想去见苓语,转念一想此时已快入夜,苓语又在外奔波了许久,当是累了,便觉明日再去会见,同那小厮摆了摆手,便进了府中。
待路过叶老太太的院子时,便刚巧同叶元深碰上了,二人便一同回了别院中。
一路上,叶元深的兴致不高,只同方闻卿并着肩走路,倒是方闻卿觉得奇怪,主动握住了叶元深的手。
乾离体温素来较常人更温热些,但此刻方闻卿握着叶元深的手,却觉得那只手丝丝地有些凉意。
叶元深偏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好,勉强笑了一下,又回握住方闻卿的手,没说话。
院子里婢女和侍从们正在准备晚膳,方闻卿坐到一旁,见着他白日里吩咐的几道菜,便开口询问,“母亲可用过晚膳了?”
叶元深摇了摇头,“下午被梦魇惊醒了,这才哄住,称有些累了,又睡去了。”
方闻卿沉吟片刻,指着桌面上的几道菜问一旁的婢女,“厨房可还有剩余?”
“回少夫人,还余了一些,奴婢给您取来?”
“不必,好生保存着,若是主母夜里饿了,便端过去。”
婢女们忙道了声是,将饭菜摆好后,便退了出去。
叶元深还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方闻卿咬着筷子皱着眉头。
他知道叶元深心中为何烦恼,却不知道该如何劝慰。
想到白日里看到的奇怪的捷讯,方闻卿思考了片刻,还是没将此事告知叶元深。
若当真是普普通通的捷讯而已,他唐突开口,岂不是叫人平添烦恼?
顿了顿,夹了一道叶元深平日里最爱吃的菜,这才开口。
“王府传信,称苓语回来了,你若明日无事,便同我一同回王府探望一下。”
叶元深猛得抬起头,见着方闻卿淡淡的笑,心里惶恐不安之感少了许多,便点头应下。
夜里二人难得睡得平静,互相搂抱着直至天亮。
淮阳王府倒是同平时没什么不同,方闻卿二人下了马车,便直奔苓语的院子而去。
院子外添了几个陌生的面孔,应当是方宪章后来又添进府的,方闻卿没见过,这些人自然也没见过方闻卿和叶元深,颇有些尽职尽责地将二人揽在了院子外。
方闻卿身上的世子玉佩已经还给了崇义帝,此刻没什么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叶元深便摸出了自己的将军令牌。
这几名侍从面色也有些为难,这叶将军要进二公子的房,他们不敢拦,又不得不拦,毕竟那二公子可是……
方闻卿见着几人犹豫不决的模样,便也不打算为难他们,叫他们派一个人去通传一声。
没过多久,那通传的人便回来了,手上还捧着个朴素的盒子,递到方闻卿手上,又噗通一下跪了下来,惊得一旁的众人目瞪口呆。
“小人眼拙,不知是世子殿下到来,这盒子是二公子派小人拿给殿下的,二公子近日身子不适,不能出来迎接,请您谅解。”
方闻卿沉默了一会儿,“可是父王叫你们守在这里?”
几名侍从低着头没说话,方闻卿又道:“烦请转告二公子,那闻卿改日再来。”
说罢,便带着叶元深出了王府。
二人坐着马车回到叶府,方闻卿轻阖着眼睑,待马车骤然停下,才睁开那双平静无波的双眸。
叶老太太穿着朴素,手上还捏着一串佛珠,刚要上了马车,便见着叶元深二人的马车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