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宴在地府审鬼无数,一眼能看出这个小鬼并没有害人之心,但他的身上画了某种黑色咒印,似乎把它给禁锢住了。谢无宴平静发问:“你被何人困于此处?”
小鬼长大了嘴,面部颤抖,似乎在很努力地发出声音,但半晌,两人什么都没听到。这小鬼,不会说话。
但就在这个时候,小鬼却对着谢无宴跪了下来,用力磕了三个头。紧接着,那个红脚印又出现了,一步一步地往门外走。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原路返回?”谢无宴皱起眉头,“还是说......”
小鬼对他说的话完全没有反应,就是一个劲地给人磕头。谢无宴想起子元师叔的事,猜测这孩子可能就是当年一家三口的受害者之一,却被身上的黑色咒印束缚住,而无法离开此处,也无法往生超度。
——小鬼是在求他超度。
粗略一看,这咒印竟然复杂得很,谢无宴试探了一下,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暂时无法解开。他现在的人类形态仅是化身,只有青华大帝的一成功力,并不够解开这个咒印。
难怪当年的那场法事,没有亡魂被超度。
换成普通天师,谁能做到?
这些小鬼背后的东西,可能比他先前想的更为复杂。
谢无宴一个符咒打到了正对面的堵墙上,声控微光亮起,结煞的拼图自动归位,“卡塔”一声,视频里的那扇门终于被打开了,谢无宴下意识将祝泉泽护在身后。
然而,门后没有厉鬼,没有陈玲玲的鬼脸,什么都没有。谢无宴脸上再次出现了那种红色痕迹,祝泉泽不知道他发动了什么阵法。终于,一个个身负咒印的鬼从那扇门里面飘了出来,房间里顿时阴气大盛。
那扇狭小的门就好像一个魔术盒子,也不知道里面能够容纳多少东西。
“这里......这里不是一共只死了三个人么?”祝泉泽瞠大了眼睛,“怎么有这么多......”
细细数来,门里大概藏了十个被咒印缚住的灵魂。他们见到谢无宴,无一不跪下磕头。最后一个飘出来的魂魄,拖着一个肉身女孩,正是陈玲玲,已经陷入昏迷。
有的魂魄和第一个小鬼一样,已经无法说话了,但还有的魂魄能说话。她与谢无宴哭诉,那么多人的凶手都是同一个东西。那东西在魂墟与人间交界处开辟了许多空间,用来储藏被它杀死的灵魂。而碰巧,它又拥有在魂墟中自由穿梭的能力,那些灵魂仿佛就是营养土壤,它能够从中汲取源源不断的力量。
然而,在它汲取力量的同时,这些被禁锢的魂魄却会越来越衰弱,直致彻底消失,永不入轮回。魂魄在空间里禁锢的时间越久,受损也就越严重,比如那些不会讲话的,下子投胎怕也是个哑巴。
所以他们很害怕,希望把求救信号发布出去,找到天师来救人。恰好,这个新建的密室里面就有一个聚煞的符咒,在阴气够足,图案归位的时候,他们就能齐心协力打开这扇门。然后,故意制造一点灵异事件,希望得到天师的注意,本意并不想伤人。
听完女鬼的叙述,谢无宴沉吟:“那是个什么东西?”
这么多魂魄竟然面面相觑,然后集体被吓了禁声咒似的摇了摇头。
谢无宴换了一个问题:“那个东西现在不在?”
女鬼摇了摇头:“偶尔才来一次,大部分时间都不在。”
祝泉泽闻言,满腹狐疑地看了那扇门一眼。
一片漆黑。
却又好像,有东西?
正当谢天师低头沉思,祝泉泽失神凝视的时候,竟然有一只吃了狗胆的鬼颤颤巍巍地向祝泉泽伸出爪子——在空间里关了这么久,魂魄几近消散,要知道,这至纯的阳气可是人间美味,吸一口够他再苟延残喘好几年。
谢无宴见状顿时恼了,一脚把那东西踢了出去,差点就踢了一个魂飞魄散。这倒提醒了他,没时间细究“那个东西”了,房间阴气太重,他是无所谓,可边上可还有个大活人呢。
这群人,还是早点超度了好。
但是谢无宴自己暂时解不开这些咒,迫不得已,召唤来了自己掌管九幽地狱之门的坐骑。当祝泉泽听到咒语结尾那句“急急九灵元圣如律令”的时候,神色颇为诧异。
四张符咒从谢无宴掌下飞出,燃烧着飞往了四个方向,将那群亡魂团团围住。谢无宴护着祝泉泽躲去了一边。
与此同时,四方风起,一声狮吼划过天际,整个房间仿佛都颤了颤。
被符咒圈出的地方化作了一方血池,只见一只威风凌凌的金毛九头狮从虚空中踏了出来。它浑身毛色油亮,肌肉紧致,长着一个毛茸茸的大脑袋,而另外八个小脑袋如同一串佛珠,挂在它头后的鬃毛后头。
一双明黄色的眼睛,仿佛藏着太阳的锋芒。
于此同时,四个方位的符咒后面,各自出现了一个酆都阴差,从装扮上来看,各个官职都不低。四人同时降临,落地后第一件事,就是齐刷刷地对谢无宴单膝点地,行了个大礼。
那排面,祝泉泽都看呆了。
谢无宴眼底似有几分倦意,摆摆手。于是,又是一声狮子大吼,房间里所有的魂魄都渐渐沉于血池之中,化作一朵朵莲花。
直到最后,房间里只剩下了谢祝两人和躺在地上的陈玲玲,阴气都已经散干净了。哦,等等,祝泉泽定睛一看,方才金毛狮子所站的地方,还多了一只黑色的小喵咪。
“九灵?!”祝泉泽上前两步,把小猫抱了起来。
小黑喵对铲屎官甜甜软软地“喵”了一声,与刚才气壮山河震天动地的狮子大吼......相去甚远。
祝泉泽:“......”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祝泉泽对谢天师投去了“我已经看穿你了”的目光,而谢无宴只是头疼地捏了捏眉心,没做任何解释。
这个时候,手机通讯都恢复了,子元恰好也刚刚赶到。他接手了昏迷中的陈玲玲,下了安宁咒,喂她吃了一点补阳的药,小姑娘似乎有醒转的征兆。
谢无宴隐去召唤九灵元圣的细节,大致与子元复述了事情经过,而祝泉泽在一旁低头翻微信记录。微信群里,一起参加密室逃脱的几个同学在聊天中复原了当天的情形:原来,在第三个房间里,几个男生在左边研究那扇密码锁,但徐淼却注意到了墙上的拼图,双方分工合作,琢磨线索。
徐淼脑子转挺快,竟然根据提示把那个拼图拼对位了。
大约这个时候,那扇空间之门已经打开,但徐淼没注意,因为那三个男生也打开了另外一扇门,喊她过去。她起身的时候,恰好看见陈玲玲很臭美地在梳头。
她本就不喜欢陈玲玲——一个项目合作下来,平时也不好,尽知道勾引男人——就连玩个密室逃脱,大家都在努力找线索,这黑灯瞎火的,臭美什么呀?
“这种人消失就好了。”是徐淼当时的想法。
那些被禁锢而能力不足的魂魄,许是借着她这点活生生的怨气,成功附到了陈玲玲的木梳上。
只是,徐淼没想到的是,陈玲玲真的消失了,心虚得不行。这也是为什么她最后还是答应了汪晗絮来找天师。
虽然任务解决,但大家似乎兴致都不高,特别是九灵,一见到黄玉麟就疯了一样,张牙舞爪,龇牙咧嘴,一脸不服要干死对方的样子。本来子元提议一起聚餐庆祝,但最后大家还是各自回家。
走之前,黄玉麟大概是想感谢谢无宴帮他在天师面前挡了身份,悄悄塞给祝泉泽一张药方,说是自己从天上西王母娘娘那儿偷来的——雪肌瘦身丸,保证大卖。
祝泉泽笑着收下。
回到旅馆,祝泉泽迫不及待地想洗澡。他一边脱衣服,一边和谢无宴说:“我其实,到现在心里还有点不安。当时......我就觉得那扇门里还有东西......”
“我没感受到。”谢无宴一拍九灵屁股,示意它自个儿去玩,“别怕,那个空间已经被我彻底焚毁了。”
“不是。真的。”祝泉泽嘟起嘴,“就好像......就好像有什么在看着我一样。”
谢无宴抬起头,还想再安慰几句,却愣住了。祝泉泽已经把上衣脱光了,露出瘦而匀称的背部,白的和象牙一样。所以,他背上那个浅红色的符咒看上去就特别明显。
如果说上次的符咒红痕只是冒了个头,那这次,符咒竟然已经浮现了一半,祝泉泽自己还无知无觉。
谢无宴压下心中诧异,对他招了招手:“你......过来一下。”
祝泉泽乖乖走了过去:“干嘛呀?”
一双冰冷的手突然抚上他光溜溜的背脊,祝泉泽像弓起的猫似的蹦了起来:“卧槽,非礼啊!”
第47章 被窝里的一章糖
“非什么礼, ”谢无宴难得没和人瞎撩, 伸手按了按祝泉泽背后的红痕, “显形的符咒变多了。”
祝泉泽有点紧张地“啊”了一声:“不要紧吧?”
这次,谢无宴能看懂部分符咒了, 上边有鹤鸣山秘印的标志,估计正如祝泉泽所说,这就是子桢师父当年给他画的符咒。至于鹤鸣山秘印的功能, 对外人都是保密的,谢无宴也不知道。他松开怀里的人,把祝泉泽轻轻往浴室方向一推:“洗澡去。回头去趟鹤鸣山。”
祝泉泽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却在谢无宴松手的时候心头莫名失落。
时间不早了, 洗完澡两人就在床上躺下。谢无宴拉了灯, 却听隔壁床上翻来翻去,辗转反侧。半晌, 祝泉泽嘀咕了一声:“我睡不着。”
谢无宴问:“要不要清心咒?”
“不要。”
隔壁床冷哼了一声:“那你就是不想睡。”
小心思被戳穿, 祝泉泽在昏暗的房间里无声地咧嘴笑了。他抱着被子往谢无宴方向一侧,小声说道:“我想和你聊聊。”
谢无宴忍不住笑了:“孤男寡男共处一室, 大半夜的,你想聊些什么?”
“哎, 我和你说正经的!”祝老板现在满脑子都是疑问与猜想,他憋不住了,“你知道那个空间的主人是什么东西吗?是不是有什么怪物就爱吃人脑子啊?”
谢无宴似乎并不想聊这个话题, 沉默了一会儿, 说这不是你应该操心的, 别想了。
“好吧,那换个话题。”祝泉泽挺爽快,“九灵......其实就是那只大狮子吧?”
“怎么?不都是猫科动物。”谢无宴笑了笑,“我总不能带只小狮子在路上溜达吧?”
房间某处传来了一声抗议似的“喵”。
这么说,也就是承认了。祝泉泽心里的一部分突然就安定了下来,但另外一小部分,却无端高悬。
“既然九头狮是你的宠物,你能召来等级那么高的阴差,化血狱为莲池......”祝泉泽慢吞吞地说道,“你这么厉害,来我家小药铺住下......不是单纯因为我爷爷帮过你吧?”
谢无宴笑笑,算是默认。
“那你过来......是因为什么?”祝泉泽试探性地问道,“青玄——”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大帝?”
谢无宴既不应下,也不否认,只是懒洋洋地答道:“这世界上哪来这么多为什么啊?”
却吊得祝泉泽心里直痒痒:“你不告诉我,我就把你从我家棺材里轰出去。”
“你真想知道啊?”谢无宴啧了一声,“我怕你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
祝老板自认心宽得很:“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还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那好吧。实不相瞒,你,是我在仙庭下凡出逃的小娇妻,我这不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回来追媳妇嘛。”
敢情他还有这么一个身份,祝泉泽憋着笑,忍不住爆了粗口:“放屁!”他抄起身边一个枕头,就往谢无宴脸上砸去。
“我说吧,”谢无宴短促地笑了一声,“你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他一手抓住枕头,睚眦必报地把它又丢了回去。
祝泉泽:“......”
“我不信。”祝泉泽这次一口气对隔壁床发射了两个枕头,这旅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床上竟然有四个枕头,还有一个小抱枕。
“随你。”谢无宴床上也有四个枕头,一场pillow fight正式揭开序幕。
“你丫就一张嘴,零成本造谣!”
“月老红线为媒,天地乾坤为证。”谢无宴理直气壮,“怎么就零成本造谣了。”
“我呸——”
宾馆订的明明是商务双人套间,不是大床房。但两人互砸枕头你来我往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砸到了一张床上去。你拿枕头糊我脸,我用被子套你头,骂声里带着喘,喘声里又带着笑。一张床不堪重负,吱吱呀呀地发出了隔壁听到会脸红心跳的声音。
九灵在一旁蹲着,脸不红,心不跳,直接翻了一个大白眼。
这场床单上的战争最后以祝泉泽被人翻身压在床上结束,祝老板喘着骂道:“好啊,那你倒说说,我好端端地在仙庭待着,为什么要下凡出逃,来人间受罪?”
谢无宴微微眯起眼睛,一句话说得不羞不臊:“因为我老喜欢欺负你。”他的呼吸扫过祝泉泽锁骨,谢无宴突然曲起右边膝盖,往祝泉泽双腿之间一顶:“就像这样。”
祝泉泽:“......”怎么有这么不要脸的人,他话都说不出口了。
“其实......我有一件事,”谢无宴凝视着祝泉泽的双眼,含情脉脉地说道,“一直想和你说。”
祝泉泽那双大眼睛在昏暗的房间里泛着水光,他扑闪了两下睫毛,声音微微颤抖:“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