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根极简单的银链, 以一颗很小的珠子作为装饰。那珠子看上去不像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与孟惜安的身份并不相符。
可他对那颗珠子却万分珍惜,一遍遍地用指腹摩挲,目光像是水一样温柔。
看到这颗珠子,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给自己珠子的人。
连天机阁都买不到他的消息,而他现在究竟在哪里?
孟惜安已经失去他的踪迹一年了。
一年,对于他们这些修道者来说,不过是一息之间。但孟惜安却觉得这一年实在是太过于漫长,足够他将往昔的点点滴滴回忆数次,也足够他将从前懵懂的情谊看得清晰。
可一年的时间,不足以将他们之间的嫌隙消除。
他到处都找不到那个人,那个人没有回来过一次,那个人给他的珠子,再也没有亮起。
他们甚至没有一次擦肩而过。
他现在在哪里?
孟惜安不止一次这样问,却永远得不到答案。这一次,他和从前无数次一样看着这颗珠子问自己。
他不认为这一次能得到答案。
可就在他要收回目光的那一瞬间,一丝淡淡的黄光在他的眼前飞快地闪过。
那一闪而过的光实在是太快,孟惜安都以为自己看错了,他的惊诧还没有缓过来的下一刻,那黄光又闪了一下!
虽然很微弱,但孟惜安看得清清楚楚,那珠子真的亮了!
“来人!”孟惜安猛地站起身就往屋外冲,守在屋外的几名弟子连忙跑了进来,孟惜安丢下一句“照顾掌门”,人已经到了院中,下一刻,他便飞身跃起,弟子们只感觉到一眨眼,他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
必须要快!
那个人现在就在孟氏的庄园里,可对方为了躲他,都尽可能地在这颗珠子的感应范围以外活动,若不是他习惯了时时刻刻都看着这颗珠子,一定会错过的!
孟惜安快得连自己都想不到,手腕上的珠子越来越亮,他心里再次燃起了希望,他在尽可能地拉进和那个人的距离,可就在这时,手腕上的珠子再次变得暗淡。
对方知道他发现了,现在又在躲。
“小东西……好狠的心。”孟惜安咬牙,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再以更快的速度追了上去。
对方再次尝试逃跑,可他根本不是孟惜安的对手,过了一会儿索性停住了,孟惜安心中一喜,再次迅速往前。
出了孟氏庄园,再过了宛阳湖,薄雾散去之时,他终于看到了空旷的原野之上那一抹淡黄的身影。
那一瞬,孟惜安不由地停住了脚步。
孟惜安突然想起了几年前,对方第一次化成人形的场景,那时候对方也是这样背对着他,明明既害羞又不安,却还要装作强硬地说:“若是你一会儿笑我,我会打你的!”
孟惜安便故意玩笑道:“丑菊花变成人也不会好看的,你就死心吧。再说你也打不过我。”
对方恼了,立刻转过来拿花根抽孟惜安,孟惜安抬手要挡,可却突然看到了对方的脸。
当时的每一刻,孟惜安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少年的脸相当明艳,双眼精致得不像话,脸颊有些微微的红晕,因为气恼而皱紧的眉头都十分好看。
于是孟惜安彻底傻了,硬生生地挨下了少年抽过来的这条花根,一声响亮的鞭打声把二人都给吓了一跳,孟承颜还在傻,少年却已经惊叫了起来:“你疯了?你为什么不躲?”
孟惜安定了定神,又故意装作傲慢地说:“你那么弱,能抽疼吗?不过还是给我挠痒痒罢了,为什么要躲?”
听了这话,少年顿时更加气恼,扬着花根又要抽他,他大笑着,赶紧便跑了,看着少年追得气急败坏。
当年的情景与如今慢慢重叠起来,他一步步走向了那个穿着黄衫的少年,渐渐将多年前那一刻的呆愣想明白了。
那大概就是年少的心动,只是那时候,他们都太小了,什么都没有察觉。
孟惜安一步步往前,却无法走回到过去,即使是个背影,他也能感觉到对方的冷漠和拒绝。他终于站在了少年的背后,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伸手碰一碰对方。
犹豫片刻,他终于动了动嘴唇,用最轻柔的声音叫出对方名字。
“星渊……”
星渊回过头,冷眼看着孟惜安。
孟惜安突然感觉心里有些慌,就算是有千言万语,这时候也说不出口。
“惜安公子。”星渊开了口,声音疏离而冷冽,“你可是来捉我这害人的妖孽?”
孟惜安身子有些僵,沉声道:“星渊,你别这么说,我一直都在找你。”
星渊继续冷冷地说:“找我?找我是为了给你孟氏弟子偿命吗?”
孟惜安皱眉道:“星渊,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星渊沉默了一阵,渐渐平复了心中酸涩和愤怒交织的情绪,他别过脸去,没有再看孟惜安,孟惜安也不知道对他说什么,好半天之后才开口,又道:“星渊,既然你已经回来了……”
“我没有‘回来’,孟氏与我没有关系,我不是回来。”星渊快速打断孟惜安,道,“我今天到你们庄园来,也干不出什么好事,你要抓我就抓,省得又有你们孟氏的弟子被我给害死了。”
孟惜安深深地望着星渊道:“我们之间,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星渊道:“没有必要。还有,你不要叫我星渊了,我现在不叫星渊,我改名了,我叫陆小花。”
孟惜安立即怔住。
星渊继续说:“反正你也找到我了,我就对你说实话,我来孟氏是来偷东西的,你哥用一把钥匙把陆湘和思君锁在悬空寺里面了。他们是我的朋友,我要找到这把钥匙,把他们救出来。”
孟惜安睁大眼看着星渊,一脸的不可置信地道:“你在说什么?”
星渊才不管他信不信,语带嘲讽地继续说:“我说,我看到你哥伤了思君!还把他们给锁在了悬空寺!我们来你们孟氏之前,陆湘就说过这可能是个陷阱,但当时他们觉得有思君在,即使是有陷阱也不怕。可谁能想到孟掌门居然真有那么大的本事,居然能重伤思君。”
孟惜安整个人都绷紧了,快速道:“星渊,你到底在说些什么?我哥受了伤,现在都还在昏迷。我哥根本不是思君的对手,他什么可能伤得了思君?再说了,我哥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星渊逼近孟惜安道:“你大哥根本就没有受伤!他都是假装的!还有冉小姐临死前对四大家族的控诉,你们应当也听说了。你还是相信你们孟氏无辜的?”
孟惜安握紧双拳,道:“至少我和我长兄,什么都没有做过。当年的事情,我们也想知道真相,所以现在才在整理藏宝阁,想找出当年的真相。若是我孟氏有做了什么对不起天下人的事,我不会不认。”
“哈哈!真是好笑,你还是这样,你哥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星渊拔高音调道,“当年你们可能真的什么都没有做,但现在呢?你的好大哥,你最尊敬,最崇拜,最信任的大哥,为了保住孟氏的名声,为了阻止陆湘和思君查下去,就要这样害他们!我告诉你吧,那河妖根本就是你们孟氏豢养的,至少有百年了。当年诬陷昱门,你们孟氏也有参与。这一切你大哥都知道,他也在帮忙隐瞒。他算是无辜的吗?行了,别那么看着我,我没有说谎!我说的都是我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
孟惜安的脸上仍然是不信任,但他还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身体微微颤动,但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看着星渊。
星渊只觉得心中盈满了浓浓的失望,苦笑一声,摇着头道:“我才是个傻子,我和你费劲说这些做什么?我早就应该知道是这个结果……你们兄弟情深,任何人都不可能撼动。我算什么?一个撒谎成性的小妖,不足为信。”
第89章 势如破竹14
孟惜安的脸色越发难看, 他深吸一口气, 看着星渊郑重地说:“星渊,我们没有必要吵架。你突然告诉这些事情, 至少应该给我一点事情调查。还有, 你已经躲了我一年了, 现在好不容易重新见面, 就不能心平气和地好好谈谈吗?”
星渊愤怒地翻了个大白眼, 说:“我不躲起来, 等着被你大哥追杀吗!”
孟惜安眉头深锁,道:“你们之间一直有误会, 我们想办法解决好不好?”
星渊冷冷地看着他,说:“不必了, 你不信任我, 我也不会信任你的。陆湘和思君是我的朋友,我会自己去救他们, 我才不会指望你!”
“星渊, 你要做什么?”孟惜安有点着急,突然上前一步, 抓住了星渊的手。
星渊恼羞成怒,用力挣脱,但孟惜安抓得特别紧, 星渊挣脱不开, 顿时更为恼怒, 不管不顾地破口大骂道:“你这个臭不要脸的!你抓着我是不是想非礼我?赶紧放开我, 否则我吐你一脸口水!”
孟惜安被星渊给闹得头疼,但仍然不敢放开他,只是严肃地说:“若是我放开你,你是不是又要躲起来不让我找到?”
星渊一边手舞足蹈地挣扎,一边没头没脑地乱骂道:“我凭什么要让你找到,你谁啊你!”
孟惜安无可奈何,只得用力拉着星渊将他往自己怀里一扯,星渊身体被禁锢住,没办法再折腾,嘴里的乱骂却始终没有停住。
孟惜安放软声调,道:“星渊,我们能不能不闹了?”
正当此时,孟氏庄园突然响起了弟子们的喧闹,孟惜安回头,依稀听到有弟子们在喊着“抓贼”“保护掌门师兄”。
“长兄!”孟惜安立刻慌张地喊了一声,这时候他突然发现星渊安静了,孟惜安怔楞了片刻,转过头来不敢置信地盯着星渊。
星渊心中闪过一丝愧意。但他面上并未表露分毫,仍然嘴硬地说:“我说了我只是来偷东西的,孟承颜的命对我来说不重要,我才不会费心思伤害他!”
“星渊,你究竟想……”
嫌远没有给孟惜安说完话的机会,在孟惜安毫无防备的状况下,他突然伸出一根花根,朝着孟惜安狠狠地抽了过去。
星渊知道自己和孟惜安的差距,若是他要躲,星渊根本不可能伤他分毫。
但孟惜安依然没有躲,并且更加用力地抓住了星渊,硬生生地挨下了这一鞭,衣衫被花根给抽破,手臂上迅速就出现了一条红痕。
这个结果星渊早就料想到了,于是扬起花根再抽了过去,完全不给对方说话的机会。
这一顿没头没脑的暴打简直要把孟惜安给气疯了,可他又不敢对星渊动手,只怕自己下手没有轻重伤到了他。
而庄园来的声响也越来越混乱,孟惜安心里担心长兄,实在是进退维谷,片刻后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根绳子,星渊都没看清楚是什么,就被孟惜安抓着手臂迅速地缠绕了上去。
绳子绕在手腕上之后,闪了一下光,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但星渊大概能猜到这东西的作用是什么——戴上以后,孟惜安就能随时掌握自己的踪迹。
果然如星渊所想,孟惜安放开了他,而后说:“我暂且没有时间管你,不过你别想再跑,以前的事情和今天的事情,都必须要说个清楚。”
星渊倒退了一大步,怒气冲冲地看着孟惜安,道:“说你个大头鬼!”
言罢星渊立即转身,一跃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孟惜安看了一眼他消失的方向,继而也转身,飞快地赶往孟氏庄园的方向。
*
一刻也没有停歇地飞过了一座山头,到了和陆小鸡陆小菇约定好的地方,星渊才终于停下来,不停地大喘气。
心里的紧张和慌乱,现在都还没能缓过来。
还以为这么久没有见,自己早就从过去走出来了,即使要和他对峙,自己一定能很好地控制住情绪。
谁知再见依然是心绪难平。
回想起刚才和他见面的场景,星渊还是觉得心酸。尤其是抽他那几下的时候,星渊自己也难过得不行。
这点难过算什么呢?星渊吸了吸鼻子,在心里对自己说,这点难过比不上朋友的性命,所以我必须下狠手,要尽可能地分散孟惜安的注意力。
但还是有些忍不了的后悔。
明知道他不会躲,或许不应该下那么重的手。
星渊眼眶泛红,眼珠子直愣愣地盯着一个地方撒癔症,直到“唧唧”“菇菇”的声音将他的思绪给拉回。
“你们……你们回来了!”星渊连忙回神,四下瞧了瞧,道,“你们在哪儿呢?”
陆小鸡和陆小菇这才从黄豆大的乾坤袋里跳出来,又变成了正常大小。
星渊赶紧蹲下来,问道:“东西应该偷到了吧?只要孟惜安不在,那些草包应该是不可能发现你们的。”
陆小鸡连忙“唧唧”地叫唤了一阵,告诉星渊,虽然撤退的时候有一点小小的阻碍,但还算是很成功,顺利地在孟承颜身上偷到了钥匙。
星渊分别摸了摸这两只的脑袋,陆小鸡眼尖,发现了星渊手腕上突然多出来的绳子,便奇怪地抓住看。
星渊有些支吾地说:“没什么……就是……嗯……你能咬断吗?”
陆小鸡立刻上嘴试了试,而后摇摇头,表示实在是咬不断。
“没事的,不管这个。要是偷到就好。”星渊声色万分紧张,将右手往背后藏了藏,而后说:“偷钥匙倒是不难,难的是怎么绕过那个河妖……到时候若是孟承颜带着其他弟子来阻止我们就麻烦了。还有……还有孟惜安……如果是他的话,我们更打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