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壳。
大魔金蝉, 死而后生。
能在他的眼底将人带走, 又能在他的眼前逃脱, 怎会是一只小小的蝶妖?
而这蝶神的壳子,怕也是金蝉强行占来的。
可那时的他满心都是李思源, 哪里会想那么多。
明礼回首盯着大火之中的人, 身上的龙血彻底沸腾。
大概终究是堕龙化神, 明礼比其他妖物更难保持理智,此间龙血暴动,他的理智也消了大半。
然而金蝉幻出无数身体,让人无法分辨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红龙怒吼着,他心里还记得是这人害他的源源受难,立时翻腾出雷电,这声势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骇人,立时将所有金蝉的身影一一打破。
“哈哈哈, 堕龙就是堕龙,即便修行千年化生龙王也是一样。”
何寄的声音响在空中,带着满满的恶意与嘲讽:“终究是从污秽中生出的野兽, 不, 你比野兽更危险, 也更加疯狂。”
他继续幻出无数身影,每一个都在大笑,虚越深知这是金蝉在刺激明礼,可他的灵盾挡不住金蝉的幻音,这声音直直印在每个人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明礼的眼中心中都只有杀了金蝉,疯狂的攻向其中一道幻影,然而这幻影未触即碎,随之而来便是何寄打出一道掌印。
无常挥手召来冰盾,然而那黑金色的掌印霎时穿破冰盾,继续向明礼的龙身而去。
而就在此时,夏炎之化身凤凰撞向明礼滚到一旁,那掌印瞬间落空。
龙阵与虚越一同设起禁制,何寄的声音接着响起。
“没用的,就算你们护着那药炉,可入炉便不得出,除非成丹,这药炉是不会打开的。”他低笑几声,愉悦道:“而你们,会在成丹之前为他们殉葬。”
“真龙凤凰,可都是好药材。”
炉内的李思源手指微动,他费力的睁开眼,感受着身上的肌肤血液被火吞噬,又被体内的力量修复,这过程极为痛苦,可他甘之如饴。
他心中明白这是阎君的力量在被火锻造与他融合,何寄错了,他以为这火能将他融尽,却不想他反而被这火帮了一把。
他费力的笑,头发眉毛尽数被火烧光,他闻到皮肉焦烂的味道。
何寄更错的是,明礼并不是毫无理智的攻击,而是在替他争取时间,没人知道李思源的真正情况,除了刚刚一直守着药炉看着的明礼。
何寄看着地上狼藉的人,心情大好,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他抬起手,一道佛印自天际而来,重重的压在夏炎之的身上,斑斓的凤凰轰然坠地。
明礼不去管地上的夏炎之,而是快速的飞向何寄,何寄先是截下了明礼的惊雷,转过头一时不妨,被明礼的龙爪按在地上,巨龙一口咬上他的脖子。
何寄微眯了眼,周身震出一圈黑光,化作无数道枷锁,束住明礼的龙身,明礼几下挣脱,却又被一道佛印打中。
何寄又看向龙阵的方向,几个佛印扔下,银龙便被束缚,虚越带着小木躲闪,无常立时与应龙上前对战。
“你倒是用寒链啊!”黎见急的大吼,无常的本命灵器便是寒链,如今却不用了,这般下去定然吃亏。
无常充耳不闻,反而将寒链收回了手腕的咒印里,黎见再看不到外面,也不敢接着大喊让他分心。
很快了,在坚持一阵。
李思源心中想着,他的身体已经彻底融合,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黑色的印记再次出现额上。
接下来,是怎么出这个药炉。
李思源冷冷的看着周围的火,这火像是有灵智,对着他张牙舞爪。他想着外面众人的境况,心中戾气大盛,五指成爪将那火尽数拉扯到手里。
何寄似乎觉得无趣,他抹掉脖子上的血迹,那伤口瞬间愈合:“快到成丹的时候了,你们是想观看,还是想先殉葬?”
他想了一阵似乎觉得不妥,接着道:“你们可不是什么小麻烦,我觉得还是先殉葬的好,以免多事。”
说罢何寄伸出手,无尽的梵音自天际而来。
不尽天的上空浮出一片风暴般的云,那是灵力汇聚的显现。
远处的山头也刮起一阵狂风,梦貘静静的看着,捧着一包薯片咬着吃。
“你说他们能赢吗?”
木屋还没搭建好,双离再次放下了工具坐到他身边:“不知道,要帮忙吗?”
梦貘看看他:“才不去,那可是被镇压了几千年的大魔,明礼都被打成那样,你没见地藏都没来。”
双离擦了手,顺走一片薯片:“既然一开始就知道,为什么不提醒他呢?”
梦貘眨眨眼,良久才开口:“因为我也想知道,李思源究竟有没有资格坐上那个位子。”
双离笑笑,正想再拿片薯片,伸出的手突然被拍了一下。
“别偷我薯片,盖房子去,不然今天没地方住了!”
双离缴械投降,任劳任怨的去盖房子,梦貘偷偷看他,满眼的笑意。
佛印接踵而来,红龙的鳞片碎裂几片,不堪重负的倒在地上,砸出一道深坑。
何寄像是还不满足,转而将众人一一压在佛印之下,笑的风轻云淡。
这之间的差距就像是一个成年人看着一群刚回跑跳的孩子,不论他们的潜力有多大,现如今却还是不敌他一人。
何寄羡慕又惋惜的看着明礼:“若我像你这般大时有这般能力,大抵也不会入了魔。”
他摇摇头:“可惜天不与人。”
说罢他抬起手,正准备将一众人解决,忽而药炉之处一声炸裂响起。
接着是一连串的爆炸,连附近的银龙都被殃及。
何寄眼中光彩一亮:“成丹了。”
然而烟雾退去,哪还有那炉子的痕迹,早已被炸得四分五裂不见踪影,而李思源,也不见了踪影。
何寄脸色大变,他刚要开口,他放出的梵音忽而飞至天边,不尽天上方的风暴瞬间扩大,连那天际的流云似乎也染上了佛光。
轻吟的梵唱响起,这声音似乎来自山海,来自大地,用最纯挚的声音低诵。
又像是来自每个生灵的心。
微雨自风暴之上落下,所到之处滋润了枯木,干涸的水源。
万物生长,妖灵们纷纷出动,承接这载着无量功德的雨水。
山顶的梦貘便轻轻一笑,抬手接住这雨水,手心便开出一朵小花。
何寄的眼珠微颤,这力量他太过熟悉,七千年前,正是这样的力量将他打入地狱深处,从此天日不见。
他转过身,天际的人额上黑纹,墨色的长发披在身后,身上是纯黑带着火纹的长袍。
那上面的正是炼狱之图,像是活着一般,微微飘动,其中百鬼的眼睛正盯着他。
而那个人,如千万年前一般,风轻云淡的踩着阴雾,踏空而来。
唯一不同的,是眼前的人身侧开着一朵怒放的莲,可那双眼,是与阎罗一样的幽深。
他口中吐出咒音,天地便为他所用,是云,是风,是大地泥土,是万物生灵。
都是他。
那雨水落到明礼的身上,他眼中的血红渐渐消退,脑中霎时清明。
何寄眼中的恨意越深,他抬起手,无数的身影显现,每一个都向李思源的方向攻去。
红龙立时闪身挡在李思源的身前,大吼一声,震出一层防护的灵力。
李思源笑着伸手摸他的鳞片,他闭上眼,连同身旁的莲一同绽出金光,而何寄的其中一道□□的脚下,便出现了朵一模一样的莲花。
这莲花缠住他的身体,让他动弹不得,明礼立时冲上前张开大口,死死咬住他的脖颈,甩到地上。
李思源终于明白了阎罗的话。
地府自成一界,与神界分庭,阎君所代表的是与天帝一般的威严与强大,那是无人可及的高峰。
一界之主,是不会畏惧任何事物的。
“阎罗曾问我,何为阎君,我说不知。”李思源低头看向地上狼狈不堪的何寄,无喜无悲,缓步走下天际。
他再次开口:“他告诉我,阎君掌生死,判鬼神,而地府,是三千界公允之所在。”
“我那时不明白,但现在我似乎理解了。”
“阎君是掌管万物大道的判者,融于世间离于世间,也正是因为恶的存在,我才有存在的理由。”
他每一步都踏着阴雾,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何寄的心头。
“违与公允者,杀。”
“作乱忤道者,杀。”
“妄破制衡者,杀!”
李思源忽而笑了:“因为我生来,便是为了除去一切邪祟痴妄。”
明礼静静的环绕在他身侧,强忍下将人抱在怀里的冲动,带着欣慰与骄傲看着他。
这是他的爱人,他的伴侣,他往后生命交付全部信赖与喜怒的人。
温柔而强大。
风暴渐渐散去,雨也渐渐停息,枯林早已重新长出嫩芽,一丝阳光穿破云层,万物开始伸展活动。
原来不论人界还是妖界,活着的生灵都是向往阳光的。
梦貘看着阳光心情颇好,拿着小花跑到双离面前,将小花插在了他头上。
双离也不生气:“心情好?”
梦貘笑起来:“嗯,天晴了。”
98.第九十八章
何寄的脸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模样, 蝶神的皮囊漂亮, 可真实的金蝉却不尽然, 他脸上是无数道深可见骨的伤疤, 眼睛细长,带着一股凶戾。
李思源并不喜欢以貌取人, 可饶是如此, 心里还是默默的想, 如果林梦当初看到的是这样的何寄,大概也不会义无反顾的爱上他。
世人最先看到的总是皮囊, 而看不清其内的污秽, 愚昧而可悲。
他抬起手, 一片阴雾自周围汇聚。
李思源看着这些阴气恍悟,世间阴阳相融,有光的地方就有阴影,所以阎君的力量取之不尽,生生不息。
一把黑雾凝成的剑悬在空中,李思源衣衫之上的百鬼炼狱一起飞出,落到剑柄。
那剑瞬间添了十足的杀气,一颗似人似兽的恶鬼头现在剑柄的顶端, 怒目圆睁。
李思源拿起剑,毫不停歇的向何寄刺去。
何寄霎时被穿透,他竭力的想将伤口愈合, 可阴雾缠绕其上, 无数的恶鬼生在其中, 他们撕咬着他的身体,很快将他破败的身体蚕食一空。
明礼用龙角蹭着李思源的头,无比乖顺,李思源看着满目刺眼的红,心中钝痛。
“疼么?”
明礼摇摇头,巨大的龙身渐渐缩小,化成人类的形态抱住他:“不疼。”
李思源依旧很担心,但何寄的元神仍在,他皱起眉,看向空中化为原型妄想逃脱的金蝉,霎时一簇阴雾化成莲,将金蝉困在其中。
忽而有铃声,自远方缓缓而来。
众人皆向那方向望去,地藏面带微笑,欣慰的看向李思源。
“阎君,好久不见。”
李思源拍拍明礼的手叫他放开自己,才笑道:“不动大师?”
地藏神色不变:“地藏是我,不动亦是。”
李思源看向地上的何寄,道:“金蝉的元神不灭,终有复活的那一天,还请您出手,除去这邪物。”
地藏摇摇头:“能解决金蝉的,不是贫僧。”
说罢他转过头,看向夏炎之。
夏炎之抿着唇,看向李思源:“她呢?”
李思源垂下眼,肩上的莲缓缓释出一阵莹绿,那光无比柔和亮眼,逐渐汇聚成一个女子的身形。
夏炎之呆住,他怔怔的看着面前透明的人,一步步的走上前。
“松花……”
松花的身影越来越淡,她满眼心疼,抬起手描绘着夏炎之的眉目:“你在怕,怕什么?”
夏炎之的眼逐渐红了,他轻轻开口,像是怕惊散了面前的人:“我怕再也见不到你,我怕那个等待的时间是永恒。”
“听话,别做傻事。”
夏炎之笑起来,像个得到了糖果的稚童,可眼泪却不可抑制的掉落,穿过松花的手,滴在地上:“好。”
松花也笑起来,五官似乎越加模糊,身影也更淡。
“我可以等,你能吗?”
“我能。”
微风吹过,这片莹绿彻底散了,化作一阵光,钻进了夏炎之的手中。
融进那颗玲珑小巧的梧桐树。
夏炎之将她放在心口,没入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