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狂风大作,浪涛怒号,方圆的海面迅速晦暗起来。
他目瞪口呆。
这什么鬼天气!
不等他反应,衣服领子已经被人提起来,谢还拎着他往屋里走:“不听话,还想挨打?”
徐凤林:“师尊!我从没见过这种云,太快了!这就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样子吗,好刺激啊!”
谢还微笑:“想要更刺激的吗?”
徐凤林:“想……不!一点都不想!暴风雨太可怕了,我吓得要死!”
外面很快传来急促的落雨声。谢还把门窗关严了,屋里顿时一片昏暗。
灵舟剧烈颠簸着,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摇晃。
一剪烛光荧荧抖开。
宋迎拿着烛台放到徐凤林身边的桌子上:“别怕,灵舟遇到风雨会主动结界。”
徐凤林可没在怕,还想透过门缝往外瞅。
宋迎道:“这才刚进亡灵海的范围,就这么大的风浪,也不知道灵舟能不能撑到抵达小岛。”
如今灵气越发稀薄,灵舟全是依靠灵石来运转,灵石消耗一个就少一个,平时还好,到了这个时候,消耗的速度堪称惊人。
这次他们出行,带了凤麟宗灵石库里近十分之一的灵石,若不是灵舟负荷有限,方应觉恨不能把整个仓库都搬到船上供他们使用。
谢还道:“别担心,倘若不够,到时也可以用剑来撑一撑。”
灵剑可以吸附储存天地灵气,越好的剑,越是强大,他和宋迎的佩剑都是剑中上品,抵挡个三两天不成问题。
进入亡灵海的第三天,风雨越来越猛烈,雷电也越来越密集,天空是深紫色的,海面一片漆黑,不见光亮,整片海域犹如地狱。
灵石为了维持结界迅速消耗殆尽,结界若隐若现,已然支撑不住。还不等谢还祭出佩剑来续灵力,一道巨大闪电眨眼间劈下来。
灵舟顿时被砍成两半。
落水时,徐凤林因不会御剑被海水冲远,谢还把宋迎安置到逃生小船上之后,立刻御剑去找徐凤林。
宋迎则用风月剑撑出结界,保护船只继续航行。
两天后,船只总算驶入亡灵海中心,已经能远远看见岛屿的轮廓。
这里虽处于中心,却十分稀奇地晴空万里,阳光普照。水也和外面的蓝不一样,晶莹剔透,毫无杂质,像一块巨大的宝石,在日光下闪着波光。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一位船夫问道:“仙君!我们现在靠岸吗?”
宋迎坐在小船中央,指尖捏出一只青鸟,扑棱着翅膀飞远。
那日谢还去追徐凤林,便失去了音信,宋迎尝试着用了无数办法,都联系不到他,只能结出青鸟去茫茫大海上昼夜不息地寻他。
“仙君?”船夫见他失神,提高声音又喊了一声。
宋迎这才恍然抬起头:“到了吗?”
“马上到了,咱们靠岸?”
“嗯。”
离岛屿越近,海水越浅。小船最终慢悠悠地搁浅在一片白沙上,停稳了。
水光明晃晃的投在脸上,宋迎没动身,他还在等那只青鸟的消息。船夫们累得不轻,喊了他一声,便涉水上岸,找了个一片浓荫,四仰八叉地躺开了。
“哎,要不是凤麟宗出了我半年才能挣的钱,我才不来干这趟苦活儿,差点丢了小命。也不知能不能回去……老婆孩子都等着我呢。”
“都一样,拿命养家糊口。还好咱们跟着这仙君,有他结界护着,不然这会儿恐怕都从鱼肚子里拉出来了!那走散的两位,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看那仙君魂不守舍的样子,估计是没找到人。”
宋迎将他们的话听在耳朵里,微微皱眉,旋即起身,踏在湛蓝水面,往岸上走去。
那几个船夫见他动身,正要坐起,宋迎道:“我去打探一番,你们在此等候。”
只一瞬,玄青道袍便隐入苍翠林间。
这里他来过一次,宋迎凭着不多的记忆,很快找到一条小路。这么多年,岛上几乎没有变化,连路边的枣子树都还是原来的模样。
岛上聚居着不少村落,零星地分散在河滩山谷间,宋迎心中估算,唐灵赋很有可能回到了当初她居住的小村庄。
那村子离此处不远,沿着这小路一直走就是了。
村子上空炊烟袅袅,正是午饭的时间。
挨着村口槐树的一户人家里传来女子哼唱的声音:“琉璃酒、青羊樽,捞来鲤鱼祭……”
歌声戛然而止。
宋迎抬眼,隔着矮矮篱笆墙淡淡望了过去。
唐灵赋手里的水瓢洒在地上,沾湿粗布麻裙的一角。
她脸色苍白,身后屋门口,颤巍巍走出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婆,腰背佝偻,双眼虽然睁着,瞳孔处却一片白雾,显然已经看不清什么了。她往唐灵赋这边转过头,摸索着走过去:“丫丫,怎么了?摔倒了?伤到没有啊?”
“没事,瓢子掉了,你回屋里去。”
她将老太太送进屋里,再出来的时候,神色全然不似刚才那般轻松自在,看着宋迎微微勾起唇角,又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义父来得可真快。”
宋迎在那小木屋的门口扫了一眼,还能听见老太太找东西的喃喃声。
他道:“她还活着。”
唐灵赋微笑:“是啊,比义父还要命长呢。不过也活不了多久了。”
当年宋迎去了一趟海外,返程的时候船只遇到风浪,被卷进亡灵海海域,误打误撞,船只在经历狂风暴雨之后,停靠在了这片小岛。
他就是这里遇到了唐灵赋。那时就是这个老太太养着她,后来唐灵赋求自己带她离开,宋迎本想带着这老太一起,老太不愿意离开故土,就让唐灵赋跟他走了。
唐灵赋的话引起了宋迎的极度不适。
他蹙眉,凝视着她。
唐灵赋笑道:“别这么看着我,义父,你也知道邪修都是些忘恩负义、凉薄寡情的人,老天给了我这样的根骨,我也没办法呀。”
宋迎道:“魔修亦天性嗜杀,我却从未见过白炼谢还杀人,是你自己阴狠毒辣,从不克制,关上天何事。”
唐灵赋挑眉,“义父好不天真。白炼和谢还,他们不杀人,那是因为找到了能让自己心甘情愿克制的人,我呢?我什么都没有。好不容易拜到他手下做弟子,却被他百般厌恶,被他送去惩戒司洗精伐髓……义父,你知道洗精伐髓有多痛吗?”
“你邪性大发,良心泯灭,淳如把你送去洗精伐髓,是留你一条后路。他完全可以一剑杀了你。”
“那又如何?不过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不能杀我罢了。”
宋迎沉默良久,忽然气笑了:“我今日才知,原来你如此多疑,任凭别人一颗真心对你,你也能找出诸多理由防备猜忌。”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呀义父。我不相信这世上有人会对我好,因为我是邪修。”
“自甘堕落,反以为荣,多说无益。”
话落,风月剑铮然出鞘。
唐灵赋知道自己跑不了,也没有反抗的意思,闭上眼,任凭宋迎来取性命。
宋迎眉心一动,风月化作一道白光,将她捆住。
唐灵赋睁开眼:“你不杀我?”
“我只来抓你归案,一切由道盟处置。”
他转身踏上来路,唐灵赋被风月剑牵引着,磕磕绊绊极不情愿地跟了上去。
一边走,唐灵赋一边笑:“义父自己来的?谢还呢?他竟没有跟来?”
宋迎懒得同她多说。
唐灵赋毫不在意被他冷落,仍是笑盈盈的:“我算算……你们来时遇到了风暴,走散了,是不是?”
仍是一片沉默。
她转而叹息一声:“哎,真是可惜。”
宋迎脚步一顿,回头看她。
唐灵赋笑道:“可惜你等不到他了。因为他已经死了,就在今早。”
☆、遗书
宋迎冷冷看着她。
唐灵赋浑然不觉似的,一脸纯真道:“不然,你的青鸟怎么会找不到他?不过也有个好消息,徐文引那儿子还活着。这样你有没有开心一点?”
宋迎转身继续走。
唐灵赋还在喋喋不休:“谢还啊,这个人真是太容易满足了。他爱慕你,却只要能每天见到你就很开心。叫我说,喜欢一个人,不就该把他攥在掌心,让他眼里只有自己,只听自己的话才足够吗?你看,邓素生前再如何清高,死后不还是唯我是从,杀人无数?”
道袍中的手蓦然握起。
风月剑如一尾毒蛇,将唐灵赋愈缠愈紧。
唐灵赋顿时被勒得话都连不起来:“怎么……戳到你的痛处了……死了、就是死了……你杀了我,谢朝辞也是死了!嗯……”
唐灵赋被风月剑绞得在地上打滚,宋迎抬手扶住路旁一棵枣树,猛地咳嗽起来。
风月剑仿佛失去力量,陡然松弛,虚虚捆在唐灵赋身上。没有了痛楚,她桀桀笑起来:“鸳鸯眷侣?笑话!师徒之间怎能交合,何况你们两个还是男人!你们这是背德!乱|伦!禁|断!传出去,是整个仙门的笑柄!义父,你该庆幸呀,谢朝辞死了,就没人能牵绊住你,来日,你证得大道,飞升仙界,难道不比和他谈情说爱强上百倍?”
她径自说着,越发嚣张。
宋迎扶着枣树紧闭双眼,手指在树干上抓出一道深深的痕迹。心腔里的血仿佛被狠狠堵住无处发泄,直往喉咙里涌。
他抬起手指,捏了个诀。
唐灵赋便觉喉咙被卡住一般,再也发不出声音。
她被禁言了。
宋迎没有回头,银纹广袖在唇间抹了一把,颓然落下几滴猩红的血珠。
便听他声音沙哑:“大道有何可求,你高看我了。”
回到岸边时,宋迎将唐灵赋捆在了树下,然后挑了个干净地方,闭目调息。
几个船夫离唐灵赋远远的,叽叽喳喳的小声议论。
喉间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宋迎终于忍不住咳出一口血,眼前一晃,黑了下来。
“哎!那仙君是不是晕过去了!”
“快过去看看!”
船夫们跑过去,果然见宋迎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唇边还沾着血迹。正要把他扶起,天边一道星芒急速落下,看到宋迎,谢还立刻把手里的徐凤林扔到一边,上前将人抱起:“师尊,师尊。”
他风尘仆仆而来,身上大氅早就不见,一身深紫轻衣上有雷电烧过的痕迹,满布伤口的手将宋迎额前的碎发拂到一旁,搭上脉搏探了探,发现宋迎气血逆冲,心脉阻塞,当即沉声道:“怎么回事?”
几个被他阴森森的眼神吓得退避三尺,连忙摇头摆手:
“我们也不知道,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晕倒了!”
“对对对,仙君刚刚把你们那个通缉犯抓回来,都没跟我们说话,忽然就这样了。”
立刻有人指向绑着唐灵赋的树,却只看到掉落在地的一把银白长剑,傻了眼:“哎,那女人呢?刚刚不是还在这儿吗……”
话未落,一阵阴风贴着耳畔刮了过去。船夫们只听见谢还撇下一句“照看好他们”,人就连个影子都见不着了。
“哎哎,都别发愣了,那边还有个小的,快搬到树底下来,水呢?喂点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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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灵赋不知道自己还能躲到哪里去。她知道自己正被整个大陆通缉,但没想到道盟会这么快找过来,而且来的还是宋迎。
要不是抓准了谢还是宋迎的软肋,用言语刺激到了他,她根本不可能从风月剑下逃开。
唐灵赋踉踉跄跄地推开小木门,里面正在打盹的老太婆吓得一惊:“是丫丫吗?饭还没做好吗?我饿了……”
“饿死你算了!除了吃喝拉撒你还会什么!”唐灵赋连伪装都懒得披上了,她翻箱倒柜,把屋里能用到的东西都尽数纳进了乾坤袖,“要不是没地方住,谁愿意整天伺候你个瞎眼老婆子?”
“整天吵着吃吃吃……”她说完拿起桌子上一面碎了的铜镜,转身就走。
然而刚出门口,迎面便是一阵劲风袭来。
唐灵赋猛地往回跑,脖子后却一凉,一只手掐着她的后颈,把她抵在了篱笆墙上。
身后传来谢还森冷至极的声音,像刀尖在她背上冷冰冰地划过,“你把师尊怎么了。”
唐灵赋冷汗涔涔,她知道谢还从不会顾及什么情分,要杀她只是一念间的事。
她窒息道:“我跟他说你死了……他就受不住……咳咳……放开……”
谢还把她掐得更狠:“是你找死。”
唐灵赋两脚乱蹬,鼻子里只剩出的气儿,挣扎道:“我死了……他生前留给你的东西……你休想……”
手指陡然松开。
唐灵赋跌在地上,捂着脖子拼命咳嗽起来,余光看见掉在地上的铜镜,正想爬过去把它捡起,那镜子却飞入一只布满烧痕的手中。
谢还翻转着铜镜,认出这是宋迎羽化前送给唐灵赋的遗物,可惜镜面已经碎得不成样子,依稀能看出一个掌印。
他把那护心镜纳入衣襟,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师尊的东西,你不配。”
唐灵赋哈哈大笑:“不配?你以为你就配得上他留给你的东西?”
谢还默不作声,一双漆黑的眸子沉沉盯着她。
唐灵赋从袖中拿出了一个鎏金信封:“你自己看啊。”
谢还指尖一勾,信封入手,他已经隐约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