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睛往上翻,看着师父道:“师父非要计较这个,那……岂不是也在骂我没用?我身为师父唯一亲传弟子,遇到麻烦还要师父出手,我简直……是个废物。”
“不准你这样说!”殷无忧低垂目光看着他,严肃道,“你是世上最英俊最体贴最厉害的徒弟。是师父心中最好最好的人,不准你说自己半点不是。”
“那约法三章,师父也不许再那样说自己。 ”魏轻尘低下头,伸手用自己的小拇指去勾住师父的小拇指,不等师父答应就强行跟他的大拇指贴了一下,这就完成了约定。
“再说,现在上去了,养好伤还是要下来,”他跟师父算这一笔账,“现在这么多人,能帮咱们减轻不少阻碍,若我俩单独来,恐怕会更加艰难。”
殷无忧根本没想过要再下来一次,他只想着把徒弟哄上去,再不让他涉险了。
但听他徒弟这话,完全是不找不到那什么虫就不罢休的意思。他心里一阵惆怅,又忍不住叹道:“也不一定……若只有咱俩,也不会像那群人一样打草惊蛇到处捅妖窝。要不是为了救他们,你今日也不会受伤,说起来我就气。”
“不气不气,”魏轻尘轻轻拍了拍师父的手臂,温声劝道,“就当……行善积德了。”
“这种德没必要积,”殷无忧怨愤道,“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救他们还不如救条狗!下次我再也不带你做这种蠢事了,否则我就是猪。”
“哎呀别别别,师父想做小猪就不要带上我了。”魏轻尘无情地拆穿了自家师父,“你这个人心软得一塌糊涂,现在把话说绝了,以后……遇到这种事你还是会救的。”
殷无忧抬手点了一下徒弟的鼻尖:“你又知道了?”
“我不仅知道,我还会……跟你一起。”
而徒弟说的这句,殷无忧也是早就料到了。
师徒二人太过了解彼此是怎样的人,表明心意后内心都一阵熨帖,谁也没说话,一起静静享受着静谧又温柔的时刻。
*
林青找来时,看到的就是师徒俩依偎在一起,互相牵着小手的画面。
真是温馨,和谐,美好……
就是让人牙帮子一酸,有点难受。林青怀疑自己来的不是时候,正要转身撤退,他肩上的阿花已然咋咋呼呼惊动了那两人,而后扑楞着翅膀飞向了魏轻尘。
“醒了!醒了!”
阿花落在魏轻尘肩上,用脑袋不住地蹭他,看起来极为激动。
魏轻尘扭头发现它羽毛有些乱,像是被别的鸟欺负了。他把鹦鹉从肩上捉下来,放在腿上给它顺毛,顺便问它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阿花朝着林青喊着:“果子!果子!”
魏轻尘轻轻戳了戳它胸口,故作严肃道:“问你话呢,就知道吃。”
“魏兄切莫错怪阿花。”林青将手上拿的野果送过去,对二人道,“阿花是为了给你们摘野果才回来晚了。”
上午斩了妖之后,殷无忧就带着徒弟离开了,林青为了照顾伤患无法跟来。等他忙完已是找不到师徒俩的踪影,还好路上遇到了阿花。
他看到阿花的时候,这鹦鹉正拖着一大串野果在草地上费力行走。见了他,阿花跟看见亲人似的,马上朝他飞来,又指使他帮自己搬运地上那串果子。
“你是要屯粮么?”林青把野果捡起来马上摘了一颗送到它嘴边。阿花却把头一扭,对他道:“不吃。给主人,给主人。”
这什么仙鸟啊?竟然这么懂事!
林青当即感动得热泪盈眶,恨不得把这鸟拐走。后来百般权衡后,在鸟和师父之间他还是选择了后者,因此只好打消了偷鸟的念头。
他又转念一想,若有朝一日自己成了殷前辈的徒弟,常伴他们身旁,自己就能经常见到阿花,那也能算是拥有了它。那样自己师父和鹦鹉都有了,真可谓美滋滋。
林青简直要被自己聪明坏了,马上心情愉悦地让阿花带着自己去找他的主人,但找来后他又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削减脑袋挤入他们师徒的二人世界……
不管该不该,他都已经来了,也只能先把果子送上。
“它找的那串果子在地上拖了一路,没几颗能吃的,我就带着它去摘了新的,来的路上它还找到了水源,请我帮我洗干净。”林青忍不住感慨道,“世间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鸟儿了,你们赶紧夸夸它。”
魏轻尘闻言摸了摸阿花的头,又摘了一颗果子送到它嘴边,对它道:“阿花真棒,来,张嘴。”
“不吃不吃,”阿花拼命摇头,又用脑袋拱他的手,催促道,“你吃你吃!”
“好吧。”看来这傻鸟今天是被自己吓到了,魏轻尘只好将那颗野果喂到了自己嘴里。
瞧见他吃了,阿花又叼了一颗放进殷无忧手里,对他道:“阿花不是傻鸟。”
“好,今天你是世上最可爱的鸟。”殷无忧戳了戳它胸口,叮嘱道,“但是下次不准再飞那么远了,叫你半天都不回来,还以为你被别人烤了。”
阿花蹭了蹭他的手:“知道了,知道了。”
像它这么懂事的鸟,自然也没忘了助它回来的大功臣林青。伺候完两个主人它又转头喂林青吃果子,林青高兴坏了,丝毫不嫌弃那果子是鹦鹉叼的,一颗一颗吃得很开心。
他本担心魏轻尘的伤势,但现在看来,魏轻尘似乎在他师父的照料下恢复得还可以。他虽是脸色苍白,看起来也还是很虚弱,但还好已无性命之忧,林青便稍稍放心了。
“何逸那小子没跟着你来么?”殷无忧往洞口那边看了一眼。
“他跟我来做甚?”林青也不自觉地看了看洞口,瞧见没人后又道,“我早说了,他该跟自家门派的弟子在一起,而不是撇下他们跟着我。这样叫他的手下看到了,会寒心的。长此以往,他便会失去大家的爱戴,弟子们也只会因为逼不得已而效忠于他。”
“所以你是一声不吭偷偷来找我们的?”殷无忧打量着他,“他一转头发现你丢了,指不定急成什么样,说不定正摸着黑找你呢。”
“我……”林青一想确实很有可能,当下又为难起来,“那我现在回去找他?”
“你去哪里找?”殷无忧道,“再说这么晚了,外面黑漆漆的,我也不放心你单独出去。若是要我送你,我又不好把尘儿丢在这里。还是先好好休息,等天亮了再说吧。”
“哦……”林青又看了洞口一眼,却是睡不着了。
他担心何逸真的在摸着黑继续找他,但又觉得苍山派的人估计会拉着他先找地方休息,再一想……下面那些人怎拉得住他们家一意孤行的少宗主……这么想来想去他整个人极为焦灼,又十分后悔自己不辞而别,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就在他心乱如麻之时,洞口忽然闪入一道身影。
“何逸!”
林青“蹭”的起身,不假思索地,向他飞奔去。
☆、陌生人
“何逸!”
林青“噌”的起身,立刻急匆匆往洞口跑去。
然而——
“林公子,打搅了。”
一个客气又陌生的声音打消了林青所有的激动和欣喜,宛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淋得他透心凉。
风从洞口吹来,刮过林青的身体,又让他身上的水化成了冰,把他冻在了奔跑的路上,让他硬生生顿住了脚步,僵在一个不前不后的位置。
一张陌生的面孔从暗夜里走到黯淡光辉里,其人样貌年轻,五官端正,穿一件利落的短装,腰间绑着一根黑色鸟纹腰带,看起来精神奕奕,但身量不高,和何逸差远了。
他朝着林青拱手,声音温润如玉:“在下宋之章,路过此地,瞧见洞内有火光便想来避避风,未成想竟遇到春秋剑堂的林公子,失敬失敬。”
林青敛去了一脸的失望,客气与之见礼:“幸会。”又侧身让开路,对他道:“请。”
他这么一挪脚,宋之章好似才发现洞里还有其他人,当即轻轻惊呼一声,瞪大了双眼,惊喜道:“原来是两位恩人!总算让我找到了!”
他马上大跨步朝着两人走去,对着他俩又来了一遍自我介绍,而后解释道:“在下在先前的妖窟中得两位相救,当时有伤在身,动弹不得,还没来得及说声谢两位就走了。小弟我心念魏兄的伤势,故而一路找来,现在见魏兄没事总算是可以松口气。”
“有劳牵挂,”魏轻尘忍着不适,温声道,“在下已无大碍,还请不必担心。”
宋之章极为自然地在两人身边坐下,又看着殷无忧道:“今日前辈好心救人,却有人不识抬举,阴阳怪气,那都是些黑白不分,没心没肺的东西,说的都是屁话,还请前辈莫往心里去。”
“习惯了,我又何必与一头猪一般见识?”殷无忧摆摆手,“过去了,不必再提。倒是你特地跟来说这么一句,有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宋之章笑着道,“总是要让前辈知道,我们剑道上除了那些猪头,也还有是有一些能辨黑白的人。魔宗与剑仙道历来针锋相对,矛盾不断,前辈身为魔宗中人,能不计前嫌救我们于危难之时,当真是令人敬佩!”
“小事情,不必在意。”殷无忧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嘴上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我们魔宗的人都这么酷的。”
说完他无意间撞上徒弟的视线,发现对方眼神透露出一句话——
“你算个锤子魔宗。”
殷无忧也心知自己算不得正宗的魔宗人士,但他身染魔气顶着魔纹,至少外表看起来是个魔,故而自然而然默认自己是魔宗的人,还老做着成为大剑魔的梦。
“不知前辈父子可是魔尊苍澜麾下?”宋之章脸上带着好奇神色,“我先前也与魔宗打过交道,却从未一睹前辈风采,实在是失敬。”
说什么打过交道,估计是“打”过吧。
再听他说的“前辈父子”,林青猜测他应该是向何逸打听过两人,被传递了错误的信息。
殷无忧冷哼一声:“苍澜那个猪头,也能号令得了我?我和我……儿,无法无天,逍遥自在。”
他根本就没见过人家苍澜,张口就说人家是猪,魏轻尘身为正宗魔族人士,真心有点同情苍澜。
但也只是同情而已,并不打算替他喊冤。
因为他“爹”说的没错,苍澜真的是猪。
还是绝对的蠢猪,蠢到魏轻尘逮到他就要把他加起来放在火上烤了吃的那种。
“宋公子年少有为,名震秦川,怎会不远千里来到云州,还犯险探极渊?”林青回到自己原位坐下,找着机会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我本是来云州游历,刚好听说了斩妖大会,就参加了。”宋之章道,“与我一同下来的还有许多外地剑修,大家都是一腔热血为除妖,并不贪图什么奖赏。只可惜很多同道死在了路上,唉……”
他轻轻一声叹息,又转头看向魏轻尘,苦笑道:“我今日也差点交代在那洞里,多亏魏兄出手相助。当时我体力不支,几欲昏厥,却突闻一阵凌冽琴音,顿时为之一振。随后有绿色的光扫过我伤处,我很快就再感觉不到痛楚,还渐渐恢复了气力,得以继续和妖物颤斗……现在想来应该都是魏兄的功劳。我走遍天下,也算有几分见识,却没见过魏兄这么神奇的功法,今日真是大开眼界。”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魏轻尘淡淡道。
“实不相瞒……”宋之章忽然换上羞赧神色,他张了张嘴,吞吞吐吐道,“在下今次找上来,一是为了确认魏兄伤势如何,二是为了致谢,三是想厚着脸拜师学艺。在下对魏兄的功法叹为观止,想学上几手,往后学魏兄一样抚琴救人。”
说到这里,其余三人都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但宋之章以为魏轻尘那招数是殷无忧这个“后爹”教的,因此又将视线落在了殷无忧身上,恭敬道:“不知道殷前辈是否缺一个聪明伶俐,勤学刻苦的小弟子?”
他说这话时堆着满脸乖巧又可爱的笑容,一般人见了肯定喜欢。
殷无忧却只想说:“不缺,滚。”
但“儿子”在披风的遮挡下不动声色地攥着他的腕子,他只好吞下了那个“滚”字,微笑道:“不缺。”
“宋公子,你这也太唐突了。”林青见势不妙,马上帮忙说话,“据我所知,你不是拜在秦川凌霜阁么?怎又突然要拜殷前辈为师?”
“在下好学嘛。”宋之章笑着道,“怎么着,还不允许我好学么?凌霜阁的剑招我已经学会了,阁主再没什么能教我,便将我赶下了山,让我多游历各地,多长长见识。我这不是见到了魏兄的神功,很崇拜嘛,所以才唐突了,还请两位莫要见怪,在下绝不是那种贪心不足之人。”
“嗯,不必解释那么多,”殷无忧端着冷淡的笑容,对宋之章道,“我此生只有儿子没有弟子,打死不会收徒,请见谅。”
宋之章极力争取:“在下天资聪颖,定能——”
殷无忧毫不留情地打断他:“既然天资聪颖,应该看看就会了吧。”
“宋公子,你就不要强人所难了。家传绝学,不是说教就能教的。”林青见宋之章还要讨人嫌,连忙拉住了他,劝道,“他们‘父子’二人今日为了救大家,颇为劳苦,还请你给他们点时间,让他们好生休息吧。”
宋之章也察觉到自己似乎表现得太急切,听了林青的一席话又连忙向两人致歉,而后十分不好意思地离开了山洞,留他们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