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是你,我曾经也一度觉得这是梦,只是这么多年他从未再推开我东引小筑的门,所以梦醒了。“别想太多了,过些日子鸾陈便会轮回第三世,是不是梦,你会知道的。”
芳顾收紧食指中指两根指尖在手心划了划,复又松开,“从前听鸾陈提起风神与凤主的渊源,没想到殿下会愿意插手长辈的事。”
“...”引翩眸子闪了闪,溢出流光,“他还真是什么都同你说,我只是不想他回来还觉得酃风墟冷清。鸾陈心中希望风神与月姨和好,却倔强的始终不愿表露意图,他对于情...轻了会觉得孤寂,重了会承受不起,唯有对你,不轻不重恰好合他。”
“殿下,我与鸾陈的相遇是巧合吗?”
引翩知道芳顾很聪明,却没料到他会这么警觉,“你相信巧合吗?许多事情都是注定的。”
不,不是巧合,也不是注定,他们...“殿下不愿说芳顾也不多问,只是殿下,为何宣琰和温雅都不曾转世轮回?”
芳顾盯着引翩的脸,但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的变化,依旧语气淡淡的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不必再问了。芳顾,鸾陈便拜托你了。”
“殿下放心,我会护好他,带他回来。”芳顾再次坚定道。
引翩笑了笑,“今后无须称我为殿下,鸾陈从未这样尊过我,你既是他的人,便同他一样叫我引翩吧。”
“好。”
“早些休息吧。”其实,大概是没有那些巧合的。
翌日早上,书童笑逐颜开的端着包点敲开芳顾的门,说是殿下吩咐,让他尝一尝纷华屿的早膳。
“从前鸾陈少神来这里,总说咱纷华屿的东西味道不够好,殿下先是不理,后头被鸾陈少神搅的烦了,叫来厨子给鸾陈少神训斥了一番,自那以后纷华屿换了一个又一个厨子,才终于有一个人让少神满意说了个好,就是如今纷华屿做早点的这个,芳顾仙官也尝尝看合不合您的口味。”
昨晚书童知道这位是鸾陈少神的心上人之后,心中的落差不可谓不大,鸾陈少神自成了凡人之后,他家主子消沉了好些日子,好不容易会笑了还带了人回来,没想到还是与鸾陈少神脱不开干系,心里简直是恼恨的紧。
不过后来一想,鸾陈少神有心上人了日后就不会再来祸害他家主子了,也是好事一桩啊。所以今日的书童仍旧热情待客。
芳顾认真听书童说话,想着这确实是他鸾陈干得出来的事情,手拿起一个精致小巧的包子,端详的一眼放到唇边咬上一口,笑道:“难怪能让鸾陈满意,确实很不错。”
在凡间黎王府时,鸾陈从未挑剔过府中食物,连同素斋他也能吃的面不改色,这人还真是体贴。
“芳顾仙官您喜欢就成。说起鸾陈少神,那可是个意气风发的好人,天界的神仙一个个趾高气昂的,对不是天界的其他种族几乎没有好脸色,可鸾陈少神对我们这种下人都和颜悦色的,来纷华屿还会给我们带点小东西,除了殿下小的没见过这么好的神了。好端端的怎么就被贬了呢?”
书童不知道天界发生的事,神罚篇上记载的东西也不可能让外界知晓,书童只当鸾陈是无端遭了祸,却不知鸾陈的因果就在他的面前。
芳顾双眸暗了暗,再吃起包点来就有些食不知味了。书童还没察觉在一旁倾吐着,说了鸾陈一堆趣事又回到人不在了的黯然。
引翩从卧房过来时,远远的就听见书童在扒鸾陈的底,无奈的快走两步给了他脑门一敲,叫上芳顾前往西天引梦居。
一阵静心的梵音之后,眼前现一古树,非十数人不可环抱,越过古树,一座雕花小楼掩于绿荫之下。引翩上前扶着衣袖,三轻一重,木门缓缓开启,回头看了一眼芳顾,“走吧。”
跨进门后,眼前便是溪水潺潺,两人走过蜿蜒的长廊,到了小院门外。
不多时院里出来一身穿长袍的男子,颇有佛家之风,“方才就听到有人敲开了引梦居的门,还想着是谁会来我这偏远的地方,原来是你们俩。”
芳顾已经猜到了他是谁,鸾陈的舅父锦焉疏。“我们?前辈认识我?”
锦焉疏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般笑了起来,“你身上的风神令,就是让我想不认识都难啊,几百年前鸾陈可是在我们面前供认不讳,还说要带你回来。”
说到鸾陈,芳顾总是愧疚的,“前辈,鸾陈的事,我...”
“行了,他的事涉及感情,责任不在你,你比较像是受害者。”锦焉疏打断了他,“你既然能来西天,我也明白你的心思,算是鸾陈那小子没看错人,遭了那通罪也不冤枉,你也别叫前辈了,叫舅父。”
“咳咳...”引翩在旁边轻咳了一声,饶是话里的对象不是他,他也觉得脸热。锦焉疏瞧见瞪了引翩一眼,道:“你就别叫舅父了,白凤一族的骄傲,我可不敢捡这个便宜。”
引翩眼皮跳了跳,无奈的道:“锦叔,你若是把他吓走,可没人让鸾陈回来了。”
芳顾果然在一旁红着脸不好意思,有引翩这句话倒是让他注意力转移了些。目光触及里面,又走出了一男一女,引翩叫了声:“风神,月姨。”
芳顾抬起头,在二人身前跪下,“芳顾前来请罪。”
“呀”游月急忙下了台阶将人扶起来,“傻孩子,没人怪你,鸾儿一根筋,这些年倒是苦了你。”游月端看着芳顾,越看越满意,也越看越心酸,眼里止不住的冒出泪花,“鸾儿看人的眼光好啊好啊...”
风神严肃着脸下来,将游月拉了拉,轻柔的给她擦了眼泪,“方才不还说是好事吗?你怎么哭起来了?”
擦了泪游月的眼还是泪汪汪的,看着都让人心疼,游月瞪着风神道:“我这是高兴,几百年前鸾儿答应我带人回来,话说完还没落着就出了事,如今这孩子追来了,我高兴不行吗?”
“行行行。”风神连忙求饶,“你高兴就好,可你别一高兴就哭啊,这毛病也不知怎么养出来的,看着心里怪膈应的。”
“...”这下游月不哭了,她要气到了,都几千年了这人还是这个样子,嘴上就说不出什么好话。
“触及伯母伤心处,是芳顾的错。”芳顾上前诚恳的认错道歉。这下游月也顾不上瞪风神衮夙了,拉着芳顾往里面走,“不怪你不怪你,来,孩子,咱们进去坐着说。”
游月一走,风神也跟着进去了。从方才两位出来,引翩在一旁就成了透明人,偏偏他就安静的站着,目光柔和的看着。进去前芳顾看了一眼身后的引翩,他为鸾陈做的,实在太多了。
风神与神女游月夫妻和离分地而居的事天宫都知道,如今二人却如老夫老妻般相处,若不是引翩插手,几千年的心坎,不会这么轻易的冰释前嫌。
一大家子坐一起聊天,游月说说笑笑,芳顾礼貌回答,风神衮夙不苟言笑但到底没有为难芳顾,这若是放在以前鸾陈在的时候,别说坐在这和自己儿子喜欢的男人聊天,就是听到点风声,他都得气的七窍生烟。
现在能有什么办法呢?儿子已经到下面去了,自己一个人在酃风墟过得孤单,这么多年也明白了,白凤公主只是年轻时的一抹珍藏,陪伴多年妻儿才是他心中所爱。
可惜一直不敢迈出那一步,若不是他的疏忽儿子也不会被天宫贬下凡去,他哪里敢去求游月的原谅,若不是引翩来酃风墟找他,兴许这辈子他都与游月僵持着了,那还能看着妻子和“儿媳”聊的这么开心。
不过,要是衮夙知道,这是不是儿媳还有待商榷时,不知会不会仍然想拿风神令揍儿子了,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引翩也有许多年没来过这里了,从前还是鸾陈拽着他来给月姨过生辰,可来过两次他便不来了,总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且还是个会引起月姨伤心事的局外人。
如今时光流转,旧人旧事都发生了变化,风神与月姨和好,他也能坦然的来到这里。锦焉疏见他若有所思,拍了拍他的肩,挑了个眼神,将引翩叫出去说话了。
游月与芳顾讲着讲着就去说道风神了,叮嘱他以后不能给芳顾使绊子,不能背着她给他脸色看,那神情别提有多宝贝芳顾了。
芳顾坐在一旁淡淡笑着。鸾陈你看到了吗?你的父母已经和好了,你说的酃风墟也不会冷了,而我...也已经见过你的父母,这里就差你了。
☆、第六十六章
世人常说,五月雨长苗,七月雨败收。也有秀才相公听到这句话时出言反驳的,双手抱拳在人前举了举,就开始慢慢听我道来:“书中云,收时秋也,七月为夏,仍为滋泽之时...”这么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堆,最后路人就是你看我我看你,然后一起说一句,他在说什么?
当然,也有些秀才听到世人说这些俗语时不置一词的,你觉得他们不关心常事?还是他们性子淡什么都憋心里?那是说不定的,锦家的小秀才就是这样。说起这位锦秀才,说小,年龄确实也不大,十七八岁少年郎,可若是说起他在秀才这个位置上,那可不算小了。
这位锦秀才,本名锦辞溯,睦州还淳人。幼时父母双亡,有些家底,打小就去上了私塾,九岁那年让先生推荐去了乡试。
有人也许会问,你们这里怎么回事?让一个黄口小儿去参加乡试这不是成心为难人么?那还真不是为难,实在是这个锦公子聪明啊,在私塾待了四五年,学完了十几岁的少年郎该学的,先生都觉得他没什么好教的了。
当然,最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咱睦州穷啊。穷到哪种地步?你若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倒是不至于,只不过谁家都没那个闲钱送孩子去上学罢了,而最主要的原因是睦州人才也“穷”啊,有些孩子三四岁还不会开口正常说话,这个样子送到私塾去先生也不会收啊。
所以,锦辞溯作为还淳县唯一的希望,被先生推去了乡试,然后几州共商,夺了个小秀才的名号回来,荣归故里。
只是这么个孩子秀才总是遭人惦记,锦家不知隔了多少姑多少姨的一个青年男子上门,说是锦秀才的表叔,锦秀才摇头说不认识这个人,那还淳县的乡亲们自然会去查证,翻了那人祖宗十八代,最后扼腕长叹,还真是表了十多代的叔啊。
于是小秀才的家底就被这个住进来的表代叔接手了,刚开始还好,小秀才有人照顾书读的也安心,到十一岁时,先生和表代叔一路三行泪的送他去了睦州参加会试,会试回来,没中。
没中也没关系,先生也不气馁,毕竟人才十一岁,有人十五岁连秀才都不敢考的呢。到第二年,表代叔取了媳妇,就是三个人送他去睦州会试,闭门戒严考了三日,锦辞溯板着一张脸出来,到放榜,还是没中。
后来,表代叔有了自己的孩子,连着五年都去送锦辞溯会试,到了第六年,表代叔带着妻儿卷包袱离开了还淳县锦家,连带着锦家的财产,不过好几年的相处还是有些感情在的,给锦辞溯留了三百两银子和一锭金子。
这几年,锦秀才的学问越做越差,连私塾先生都对他恨铁不成钢,好几次将他赶了出来,于是还淳的盛名一时的小秀才就变成了一个笑话。
这一两年,小秀才退了私塾的学,也不再一个人闷家里看书,偶尔会去县城里面抄抄书,挣点小钱,然后买一堆空白的黄纸和白纸回来。
这一日,锦辞溯背着自己的书篓从县城回来,额上冒着斗大的汗珠,秀才爱干净放下书篓拿出帕子擦汗,偶然遇上个乡邻,总少不得调侃他两句:“哟,秀才相公又去做学问回来啦?”
锦辞溯总是礼貌的笑笑,喊一声叔伯就不再说话,人见不搭理也就悻悻地走了,转头和村里其他人说这小秀才自视清高一身毛病,久而久之,小秀才在乡亲们眼里就成了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只有嘴巴能动动的小白脸。
锦辞溯听到也只是笑笑,接着闷头走自己的路。眼下正是酷暑,到县城一趟回来,刚好是日头最盛的时候,锦辞溯歇了歇又背起书篓,正准备走时袖口没放好的帕子掉了出来,不知随了哪里的风卷了卷,最后落在一双深色的靴子旁。
那人一弯腰,替他捡起帕子,递了过来。
“谢...”锦辞溯的道谢在喉咙里卡了卡,“谢谢。”
一声轻笑从对方鼻翼间传出,伸出左手将他的手握着,又将帕子放在他的手里,道:“这汗帕是私人之物,可要拿好别丢了。”
锦辞溯讷讷的看着对方点头,又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脸上不自然的爬山红霞,“谢...谢谢公子。”
说完赶紧把手收回来,低下了头。锦辞溯想,这天遇到的这个人,一定是他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看的人了。
修眉入鬓,薄唇外朗,墨眸深邃,面辅承权,若是将每一处挑出来说不上亮眼,但这五官在一张脸上呈现就恰好是最适合的,所以,生平第一次,锦辞溯对着一个男人看痴了。
那个男人笑过一回后便没再笑了,没来由的,那人眼角匿着几分温柔,“为何总是盯着我?”男人狐疑的问他,还以为是自己相貌哪里欠妥。
“没...没有。”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问句,九岁面对考官就能从善如流的锦秀才结巴了,还闹了个大红脸。
那人没笑,一本正经的问他:“你喜欢看这张脸?”
“...”锦辞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人说的没错,可怎么能承认?
没等锦辞溯回答,男人又道:“那你将我带回家中日日看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