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记忆的恢复,离登出的日期也就越来越近。”他说,“我快要离开了。”
“这不挺好的吗。”白降端着茶杯抿一口,茶水略烫,烫得他舌头刺痛又发麻。
“但是你还没恢复。”商陆很是认真的看着他。
“也……没有必要一起走的吧。”白降有些不以为意,又不是小孩子需要结伴上厕所,没必要粘的跟年糕似的。
商陆无奈的笑了:“你看,你就是这样。”眉眼间满是宠溺和无奈,还有一丝惆怅飞快闪过。
“你总是按自己的想法来,想干什么不管期间有多纠结最后都会去干。你喜欢我也是,追的时候按自己的心意来,几乎没想过我是怎么想的,聚会的时候也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一时冲动亲了过来,虽然是有酒精的因素在内也不能太怪你,但你平时应该也是有过那个念头的吧。”
白降本来被这么一说有点生气,听到后面越听越不是滋味。他不记得自己干过这事,没有记忆这没办法,他无法判断是商陆真的在控诉还是在匡他,但看他认真的神奇,他又觉得对方不是在说谎,脑子里却固执的不愿意承认自己确实干过这类事情,一个劲的说没准是这人胡扯呢。
会有这种想法或许也是他自以为是的地方。这个念头却不容打消,像扎根了似的盘桓在心口的一角。
“我骗你是我的错,”商陆双手合十,低下头诚恳的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这么做的。”
“我这么做的理由只有一点。”
“我想看看你对我没有爱情的时候还会不会喜欢上我。但是我失败了。”
白降觉得这个念头荒诞又可笑:“只是为了这个?”他觉得商陆还是不相信自己,一点夫夫双方的信任都没有,有些好笑又有些气愤。
“你会按你的步伐走,我在后面跟的很吃力。”商陆垂下眼,“你很喜欢我的时候我才喜欢上你,等到我很喜欢你的时候,你是注意力已经更多的移到工作上去了。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我不求你能折回来陪我,就算是回头看看我,然后再继续走都行。至少让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我的一席之地。”
他说的有些卑微,笑容苦涩。大抵是真印证了那句爱到最后的人更卑微那句话。
“没有交流,没有与对方分享自己角度的所见所闻,再浓烈的感情也会有被陌生和隔阂耗尽的那天。”他抿了下唇,“这或许是我强人所难了点,但如果我们不好好聊聊可能会走到婚姻破灭的那一天。我不想有那一天。”
“未来不好说,我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但现在我是很珍惜你的。甚至不惜用些手段来留住你。”
白降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闭嘴等待对方开口。他没有他人生经历过所有的记忆,甚至不能代表与商陆共度那些时光的自己。
如果那时的自己无心去听这些话,那就由他来小小的任性一下,将商陆的话传达给恢复后的自己吧。
商陆盯着他看了一会,考虑了很久该如何开口,最终还是败给一个俗气无比的开始:“我没有多少时间了,但还有很多话压在心里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如果你问,我都会回答。”
他起身,双手撑着桌面,俯身亲吻了白降:“我等你。”
商陆的唇一触即离,白降却觉得麻木的感觉从舌头传递到了嘴唇。滚烫的热度从口腔传到心脏,碰碰,随着跳动,伴着血液涌向四肢百骸。
他看着商陆站直,脸上笑了一下,似是松了口气,似是坦然,随即目光空洞无神,传送条读条,随即消失不见。
他想,商陆应该是回去了,等到他也回去的那天,两个人再好好的聊一聊吧。
捧起那杯依旧烫人的茶,他轻嗅,苦涩的茶香中裹着丝丝缕缕的香甜。
谁说他失败了的?在最后关头不还是破开了那层坚不可摧的盔甲么?
过往
龙思秋本来已经躺在床上,打算打完最后一把就睡了。忽而接到了策划的电话。
他前几天才和这个人吵过一架,甚至发展到要动起手来,此刻更是没什么好气,粗着嗓子问:“干嘛?”
他扭头一看,窗帘没有拉,天空是暗沉的蓝紫色,高楼大厦上的霓虹灯是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熄灭。此时已算深夜,还是会被人调侃会猝死的时间段,就算大多数人都已为了第二天的工作而睡下,有些人仍在狂欢,迷醉在繁华的灯红酒绿之景里。
他不确定这人是因为三代登出即将收到成果而喝高了误拨了电话,还是特意在拿他寻开心,登时就没有好脸色,语气也跟着不善起来。
啧,这人,这几天陆哥他们就要回来了,就不能有个正形吗?通宵狂欢?也不怕喝死自己!
电话那边静悄悄的,有几声急促的喘息,还伴随着什么有规律的声音。
龙思秋顿时一阵头皮发麻。
这人该不会是在那啥吧?
看样子也不像一个人能发出来的声音啊……
他没兴趣关系他有没有性生活,有几个床伴啊。
他还没想到为什么这人要在这种时候打电话给他,电话那端的人开口了,语气低沉急切:“龙思秋,现在起床,穿好衣服。”
就是这种命令人的语气最让人不爽:“我凭什么听你的?你是我谁啊你?”
“商陆他们醒了。”
龙思秋顿时噤声,那声音在耳边回荡,模糊虚化,遥远得不真切。一切都安静了下来,他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脉搏鼓动,那样有力又强健的跳动着。
连带着呼吸都不自觉的放得轻缓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打破这层美好的幻想。
一个声音反反复复的说:成功了。成功了。一切都努力都没有白费。你们最后还是从噩梦手里抢回了自己的兄弟友人。
那声音很平淡,很镇定,龙思秋听出那是他的心声。明明应该是令人欣喜若狂的事情,此刻他却出人意料的冷静。
他掀开被子,下床穿鞋,对策划说:“你等着,我就来。”
一出声才知道,那声音听起来有多哽咽,多字不成句。
一开腔好似水库开闸,鼻头酸了,眼泪大颗滚落,嘴里的呜咽也压抑不住。
他扶着柜门蹲下,手机仍举在耳边,就这么不顾形象的号啕大哭。
哭声通过听筒传到策划的耳朵里,他没有出言安慰,就由着龙思秋大哭一场发泄一下多日以来压抑的情感。
叫的车到了,他搓搓自己的手臂,打了个喷嚏,开门上车。
这声喷嚏打断了龙思秋的嚎哭,他抽噎着问:“哪家医院?”哭的狠了,还冒了个鼻涕泡。
策划顺道给他和司机都报了地址,电话那边打了个哭嗝,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紧接着电话就挂断了。
策划猜想这人应该在拿衣服,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套头卫衣,等到脱了睡衣要换衣服的时候才想起自己一脸鼻涕一脸泪,拖着一张惨不忍睹的花猫脸去拿纸。
他笑了下,按熄屏幕。
司机一言不发的开车,尽可能的开得快速而稳妥,即不会扣分也不嫌慢。
出租车内开了空调,不冷,暖气充斥在狭小的空间内,显得略微有些闷。
睡衣上沾了些寒气,这时候才觉着外头有些冷。接到医院通知的时候太过兴奋,忘了换衣服就穿着拖鞋跑出来了。等到叫了车,给其他人报了信,最后跑到小区门口才联系龙思秋的时候这才想起来要叫人换衣服。
晚上不堵车,差不多二十分钟的车程。
他对司机道了声谢,圾垃着拖鞋跑进去。
来这里已经很多次了,闭着眼都能到。历时一年,登出系统的研发终于又再进一步,他们的同伴也将回来。
商陆看了他一眼,又合上眼睡了,独孤伯和麦冬倒是还强打着精神,不过明显撑不了多久。
后来的人看到四个人仍睡着,不免有些着急。
医生和护士过来看了一趟,说不要紧,刚开始确实会有些累,修养几天就好了。走时嘱咐他们探望有人数限制,除了陪床的人其他人尽快离开,别吵到病人休息。
众人悬着的心倒是放下了。
最活泼算是白及了。她一直闭着眼,眼皮下的眼球颤动,看样子神志是清醒的,只是身体太过疲惫。
躺了四年,虽说按摩和防止肌肉萎缩的拉伸和按压也做了,但仍是抵挡不住人生气不在带来的影响。肌肉仍然有萎缩的现象,常年吊水和打营养针,喂食流体让机体变得相当脆弱。
策划抽空给四人的父母报信,听到对面的哭声,他觉得舌尖发苦,想摸一根烟来抽,往兜里一掏,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烟在外套里。一抬头,禁止吸烟的牌子明晃晃的挂在那里。
他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等家长哭的差不多了,他又开始哄人,将医生的话转述,让他们放宽心,醒了就好,就没事了,慢慢的都会好起来,让他们注意身体,今天就别急着赶过来了,先睡一觉,睡醒了再搭车过来。医院探望是有人数限制的。
父母哪坐得住,早早的换了衣服在客厅坐着等天亮。因年纪大了时不时的会打点小瞌睡。
商家父母喜于形色,斟酌着拨下了白家父母的电话。
按捺着雀跃的心情,小心翼翼的打探白降的情况。
白家父母也睡不着,他们早些时候就得到了即将陆续苏醒几人的消息,但名单里却没有自己的儿子,心情不免低落。
亲家这一通电话过来即是点燃了他们的希望,也是当头浇下了一盆冷水。他们有多羡慕对方,就有多渴望苏醒的是自己的儿子,同时也有着多深切的失望。
嘴上恭喜着对方,双方说了些体己话,挂了电话,一端喜不自禁坐立不安,一端沉默无言暗自感伤。
怨怼是有的,当事故发生的时候就在加剧了,此时更是横在双方之间的一道坎,横在肉中拔不掉的一根刺。
双方成为亲家本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在达成互相体谅前甚至一度仇视,大有视对方为有血海深仇的仇人意思。
彼时白降和商陆谈了几年恋爱,还没有对家里公开过自己的性向和恋情,家里自然催的急,逢年过节的变着法骗儿子去相亲。
一开始两人不在意,这事在两人在一起之前也没少过,觉得无论是口头上还是行动上父母都和往年没什么区别,事情发生得多了,就有些不耐烦了。两人之间为这事渐渐地开始吵架,大吵小吵的吵了许多回一直没有得出解决的办法。
谁都没有先提出带对方去见父母,即便是在同性婚姻合法已有几年的今天,不支持甚至视这份恋情为病症的家长也是存在的。他们不敢轻易尝试,生怕至亲与挚爱被这一道无法立刻填补的鸿沟给双方带来无法磨灭的伤害,让事情在冲动之下走向无法挽回的地步。
直到有一天,白母突袭,骗白降去接她。白降一个弹跳从床上蹦起来飞快的穿好衣服洗漱出门。关门前告诉睡眼朦胧的商陆他要去车站接他妈,商陆一听,不顾自己浑身□□,一掀被子跳下床将白降拉进来,为他整理领口,遮住昨夜印上去的吻痕。
白降面色发红,由着他抚上红痕在立起领子严实遮好。他接到电话前那阵焦躁不安的情绪得到了缓解,临行前,他勾了勾商陆的手指,嘱咐他记得吃早餐,拿了钥匙出门去了。
白降坐车坐到半道上,接到母亲的短信,说自己在市中心的某咖啡馆内。他心里疑惑母亲去那里干什么,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
推开咖啡馆的门,母亲妆容精致,仪态优雅的搅拌着咖啡,可谓是做作的和对面的母女俩相谈甚欢。
白降心里咯噔一响,瞬间明白了。
他正想往外走,找个隐蔽的角落找人商量一下该怎么办,一直有意无意的瞄门口的白母已经看到他了。
她笑着朝白降招手,白降硬着头皮走去,脚下的瓷砖化为化雪时期的浮冰,他正踩在这脆弱的浮冰之上,举步维艰,一个不小心就会葬身海底死无全尸。
相亲的过程可谓是相当尴尬,对方对他并没有兴趣,只是客气的笑笑,目光似乎在投向遥远的地方,时不时的摩挲着手腕上的手链。他也是时不时的心不在焉的打开手机看消息,回复。白母与对方的母亲倒是越聊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甚至开玩笑说要不敲定这两孩子的婚礼,吓得两个人登时露出了相当不悦且惊恐的表情。
白母很是不悦,用力拧了白降一把,人家女孩子容貌气质尚佳,脾气也很好,两家更是家世相近很是门当户对,她不明白白降还有什么不满的。
对方母亲也很是不客气的数落了女孩几句,神情很是严厉与不满。白降从那语焉不详的几句话里大概梳理出了一个故事。
女孩原本有个交往几年很是恩爱的男朋友,两人打算结婚却被女方的家长看不起,毅然要两人分手。两人自然不肯同意,僵持不下,女方父母好说歹说,磨得女孩来相亲。
女孩垂着眼,握紧了自己的手腕将那串手链包在掌心,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
她抬眼冲白降抱歉的一笑,笑容很是苦涩和悲伤。白降忽而有些感同身受,他与商陆应该也会面临这么一个问题吧。之前一直不愿面对,不愿提及,以为不说这事就会没那么快到来,但现实将残酷的一面血淋淋的展示给他看。
他一阵窒息,只觉心慌气短,想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掐住了脖子让他面对这残酷狞笑的现实并让他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