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吼得响亮,让赤穹愣了神,手堪堪僵着,脸上的表情有一瞬让人觉得他快哭了,但又有一瞬让人觉得,他是真的想将蓝灿的性命一并夺了却又舍不得。而蓝灿说完这句便是一声比一声剧烈的咳,弓着身脊背发颤豆大的泪珠滑出眼角,自然也无力再抱得住胡说。
“小灿,你……”赤穹喉结滚动了几次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手抚在蓝灿背上拍着,眼神里有几分心疼,可转眼看到落在地上的胡说时又是一沉。
胡说心道不妙,他不怕被赤穹丢出门,怕就怕对方先把他掐死再丢出门。眼下看来蓝灿是指望不上了,能保他小命的只有一人。于是两步奔跑一步起跳,不管白执愿不愿的,反正他是跃上了白执的膝头。
“……”明知趋利避害是动物的本能,但胡说的举动还是让白执微微一怔。
这小狐的身子轻巧灵活,爪子上的肉垫软软的,踩在腿上的感觉似曾相识,所以再看这灰不溜秋的毛团时竟觉得顺眼许多。抬手揉着狐狸的头,又端了自己喝过的杯子喂它茶水,局外人一样旁观着两人的纠葛,一如既往地温润平和。
胡说却有点儿不淡定了,白执哪怕对他示一点儿好都能让他开心到飞起,更不用说是摸头杀了。但此刻却无法完全开心,因为蓝灿的情况看似不大妙,苍白的脸庞起了层异样的潮红,呼吸极其不稳。
正担心着,就见他“哇”得吐出口血,昏了过去。赤穹有些慌了叫着蓝灿的名字将他抱起,方寸大乱的模样一点儿也不像高高在上的仙尊。胡说好奇两人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怎么看着像是赤穹将蓝灿关在这四方小院的。
将蓝灿平放在床上,赤穹回身进门后第一次跟白执说话:“白执,救他。”
胡说耳朵一抖,任谁见了白执都得老老实实敬一声“帝君”,赤穹竟敢直呼他的姓名?再看赤穹的表情和语气,明明是求人也没多少求人的模样,架子着实不小。
白执却也不恼,淡淡道:“早对你说他这院子你少来为妙。明知他不想见你还来,不是存心跟他添堵么?”
“算我又欠你一个人情。”
眼尾一扫,白执笑意温和:“仙尊欠本帝的人情还少吗,怕是真到要还的时候,该还不起了。”
话音未落,赤穹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剑锋赤红的剑来。胡说心中一紧,以为对方要挥剑劈来,谁知他却一剑刺入自己胸口,剜出一点心头血来,以血为引结下咒枷立下毒誓。
剑落在地上,赤穹捂着心口面色苍白:“你总该信了罢。”
“说到人情——眼下就有一个要仙尊还的。”笑意渐深,白执将茶盏搁回桌上,起身往床边走:“百花仙请愿多在人间逗留几日晚些再位列仙班,此事还请仙尊通融。”
“自然。”赤穹自觉地让开位置,见胡说还黏在白执身上,目光阴冷。白执抬手轻轻一挥,像抚落一粒尘埃般将胡说从衣摆上扫了下去。
在地上滚了几滚,胡说落在一个摆着古董花瓶的角落。等他爬起来站稳再想往白执身上黏时,却发现挡在床前的屏风被白执布了结界,进不去更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
半柱香时间过去,白执最先从屏风后走出,看来为救蓝灿颇费功夫,他一双似银非银的眼眸光彩似乎也暗淡了些。胡说不解,生了病为何不去请药仙,而非要请白执来救。
屏风后传来蓝灿低低的咳嗽声,听着人已经苏醒了,接着又是一阵争执,最终赤穹铁青着一张脸出来,还频频回头语气强硬地说:“没错,我就是要让你苟延残喘痛不欲生千万年,离开这种事你最好想都别想!”
转身见白执还在,一僵,脸色变了几变才恢复三分镇定,“这次多谢。”
“就他这身子经不住几次折腾,你该让的就让着他点儿。”白执淡淡地说,没有太多劝慰的意思,更像是单纯地在陈述事实。
赤穹点头,回望了一眼蓝灿。对方面朝里侧躺着,明显不想多看赤穹一眼。无声叹了口气,道:“我和你一起走。”
胡说往床上看了眼,又叫了几声,不知蓝灿是在赌气还是睡着了,没有回应他。胡说心里有些难过,觉得自己对不起蓝灿,因为人家这么喜欢他,他却还想着跟白执走。
但这丝愧疚稍纵即逝,白执刚一抬脚他便轻手轻脚地攀住白执的衣服后摆黏了上去。赤穹看到这一幕也没提醒白执,看来是真心不希望胡说留在蓝灿身边,巴不得他赶紧跟人滚蛋。
走出大门时胡说才看到上方悬着的匾额,原来这座府邸叫做“明韶宫”,是仙尊的住处。帝君府隔得也不远,转过两条街再过一座石桥就到了。胡说惊异于他挂在白执身上跟了一路竟没被发现。还是说为救蓝灿耗费了白执太多灵力,他已经虚弱到有东西挂在身上都觉察不出?
直到白执在帝君府前停下,胡说才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白执是何人?他想让谁黏,谁才能挂在他身上,若他不想,抖抖衣服任谁都得像芝麻绿豆一样从他身上滚下去。
白执转身,垂眼居高临下地望着跌落在地的胡说,淡声说:“你究竟要跟到什么时候,本帝说过,帝君府再不养狐。”
胡说摔得灰头土脸,只剩一双乌黑溜圆的眼睛闪着光,爬起来锲而不舍地蹬着小短腿想跟上白执的脚步。
白执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指尖对着地面轻轻一划立刻有无数小颗的土块在胡说四周炸开,崩到身上时麻麻的疼,逼得胡说不得不往后退了几步。
再抬头时委屈得眼眶都有点发红,“你刚才明明对我很好的,不仅抱着我摸我的头,还喂我水喝了呢。我喜欢你想和你做朋友,你别讨厌我好不好。”
可惜胡说带着哭腔的话语在白执听来只是一阵变了调的狐狸叫而已,他唯一能看清的只有这头狐狸眼中闪烁的泪花。这般湿亮的黑色眼眸久到快要记不清在何时何处见过,但他心中一直记着一句话:“别再骗我说你爱我,我是头笨狐狸,怕会忍不住再信你。”
“呵——”从来温润的眉眼间起了几丝凉意,白执看着胡说却又不像在看胡说,勾着嘴角凉凉念了句“这般撵你都不走,的确是只笨狐狸。”
说罢便化作一团白光从胡说眼前消失了,不知是进了府还是去了别处。但帝君府敞开的大门却在他消失的同时紧紧关上了,当真决绝得一丝余地也不留。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帝君就要被打脸了,大型真香现场+追妻火葬场
☆、五 胡说失踪
天庭最近出了桩新鲜事。
从帝君府门前经过时总能看到有只灰色的小狐狸窝在旁边的草丛里,一脸痴汉状盯着紧闭的大门,模样儿可爱又可怜。
同时据多位仙家反映,他们府上每到夜里就开始少东西。比如卯日星君家少了只小鸡崽儿,广寒宫里少了只还没睁眼的小玉兔。而隔天一早,又准能在帝君府门外的草丛里找到所有丢了的东西。
时间久了诸神也都瞧明白了,原来白执帝君是被一头膏药狐给缠上了,这些鸡呀兔子啊的,全是狐狸偷来讨帝君欢心的。
好在丢的不是多贵重的东西,神官们没打算追究,反而抱着看笑话的心态打赌,赌最后究竟是帝君先心软收了这只狐狸,还是那狐狸先气馁撇下帝君一走了之。
白执是怎样的存在?万万年前凭一己之力统一神界,三界六道莫敢不从,还没人见他因何人何事作难过,偏偏却甩不掉一只膏药狐,岂不稀奇?
这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进了招摇殿。彼时君玄正左手搂一个美姬右手抱一个少年,就着美人儿的手喝着甜蜜的葡萄酒。
墨中泛紫的桃花眼带着醉意,勾起嘴角唇齿间溢着酒香:“呵呵,原来九叔不是不抱,而是时候未到,看来这份大礼,我还是送对了。”
一抬手,丝竹之声戛然而止,身穿轻薄纱衣赤着雪白双足的舞女们停下动作,行礼告退。君玄起身,整理好微乱的衣裳,空手一翻描金的折扇便徐徐摇开,悠闲地踱出了门。
铃铛一直心虚将狐狸放走一事,怕遭责怪这几日每见了君玄就远远躲着,这次他迎面走来却躲也躲不过了,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殿下,小的一时贪玩才……”
“哎。”扇子一竖阻了铃铛的话,君玄不怒反笑,捏着他婴儿肥的小脸笑眯眯道:“这狐狸,你放得好,该赏。”
铃铛一愣:“……赏?殿下,我没,没听错吧?”
示意铃铛跟上,君玄道:“就赏你跟着爷到巫云山玩一玩,回来正巧赶得上去帝君府要回礼。”
外界闹得纷纷扬扬,帝君府中自然也有个人过得不大安生。
白执素来偏爱四脚毛绒,万万年来从各界搜集了不少珍品养在府中。怕是他平时和颜悦色的因此娇惯坏了这些个小畜生,没一个懂得察言观色的,就连喝口茶的时间都会有几个喜欢现眼色的跑来向他汇报外头那只膏药狐的情况。
一会儿说它送来了只鸡,一会儿又说它送来了只兔子,甚至连它窝在草丛里打了几次瞌睡扑了几次蝴蝶都一一上奏,扰得他耳边不得清净,只好进了书房反关上门,将那群小畜生都隔在了外面。
随手从架子上抽出本书翻着,刚开始无法投入,半个时辰后竟也觉得书里的故事有趣。不知看了多久,口有些渴,手摸到一边,发现杯里是空的壶里也是空的。
欲张口传唤童子倒水,见夜色已深又改了主意。提着水壶起身,出门时有几点湿凉落在脸上,抬头见是雨神正在布雨。仙界的雨与凡界的不同,别看它丝丝缕缕不急不骤,沾湿衣裳时却能冷到骨头里,肉体凡胎根本承受不住。
“帝君怎么还没歇息?”扶桑正拿着几张厚毯子往动物们住的圈舍走,经过书房时看到白执站在檐下手中还拎着一只空茶壶,笑道:“口渴了吧,您把壶搁那儿就行,等我送了毯子回来就去给您倒水。母狮刚生了一窝小雪狮出来,一个比一个可爱呢。”
白执没动:“它还在吗?”
“啊?”扶桑一愣,觉得这话没头没尾的:“您问谁?”
“那只狐。”
“走,走了吧。”扶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说:“狐狸多聪明啊,雨这么凉,外头又没遮没挡的,它觉得冷了自然就走了呀。”
“也是。”白执笑了笑,似银非银的眸子里明灭不定,不再说茶水的事,转身回了书房。
扶桑觉得他今晚有点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见下着雨也就没仔细琢磨,加快脚步往圈舍的方向走去,忙完一阵儿就回了屋。
直到天亮雨停,出门听到几只能说人语的动物在议论,说昨晚那狐狸没有走而是躲在大门口的屋檐下避雨。
“屋檐不过半尺宽哪里遮得住人呀,昨晚有风又有雨的,他浑身湿透冻得抖了一夜。”
真没走?回想起昨晚白执在雨中出神又问他狐狸的事,扶桑心中有些不安,总觉得当时白执是动了恻隐之心打算出去的。若狐狸明明没走,他却回答“走了”,会不会误了帝君的事?便急急忙忙跑出去确认。
屋檐下没见着狐狸的影子就往草丛里找,见狐狸常趴着的地方有片被压弯的杂草,旁边是两只新鲜的鸡崽和一只小兔,却唯独没有一个灰色毛团,看样子应该是走了,才彻底松了口气。
想想也是,仙界的日晒雨淋凭肉体凡胎少有受得住的,它能在外面坚守七天已属不易,知难而退情有可原。只是这鸡崽和兔子……犹豫了会儿,扶桑还是决定捡起来拿回府中。
几只初生的小雪狮还没睁眼就开始窝里斗,有只格外瘦小的被挤出窝饿了肚子,白执正抱着它用竹管喂牛乳。
他银发未束白袍微敞,仔细闻身上似乎带着些酒气,让扶桑不由一愣——难道帝君昨晚回房后又饮了酒?
不过这味道淡淡的并不辛辣,反而带着梨花的冷香,应该只是小酌几口,还没到醉的地步。
敛了心神,等白执喂完一管牛乳停下动作时他才走过去,轻声说:“帝君,我刚才出门看过,狐的确已经不在,不过它留了这些。”
“乖,再吃一口。”重新取了管牛乳动作轻柔地掰开雪狮的嘴巴,任对方用小奶牙磨着他的手指尖,头也不抬淡淡地道:“它哪来儿的这些?”
“听说最近卯日星君府与广寒宫里一直在丢东西,一家丢了鸡崽,一家丢了兔子。”
“哦?”白执一顿,似银非银的眸子斜着扫过去,见几只死物脖子上都有一排整整齐齐的牙印儿,快准狠,一看就知是一咬毙命。目光微潋,嘴角弯起弧度,语气却还是不轻不重的:“倒是牙尖嘴利。”
扶桑没听出白执说这话是代表着高兴还是不高兴,便问:“那,帝君…是收?还是不收?”
“既然都拿进来了,就搁着罢。”起身将小雪狮送回母狮怀抱,白执淡声道:“抽空包些银子给卯日星君和广寒宫送去,帝君府不能白拿了人家的东西。”
扶桑应了声“是”,忙把东西送去后厨之后又跑到账房支了些仙银,半点儿不敢耽搁地送到广寒宫,再跑一趟卯日星君的神殿。
听说是白执帝君亲封的谢礼,嫦娥仙子与卯日星君两人无不惶恐,直说:“不过是两只兔子几只鸡而已,帝君实在太客气了,即使那只狐狸不偷,若他老人家想吃肉了,我们还能不给不成?”
无非是几句客套话,扶桑自然不会当真,笑着与人寒暄了几句后就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