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公主,还不兴人家有点儿公主脾气了?”宿莽笑道,“不过,承姬沉默寡言性格温吞,弄影泼辣好动古灵精怪,她俩能玩到一起,倒是叫人意外。”
“承姬还好。”胡说淡淡道:“比起她哥墨炀,她的性格已经够活泼话也够多了,墨炀那个人才真是生性寡淡,孤冷阴郁,让人没法儿相处。”
“也是。”宿莽点头,“今天你生日,大家都以为他会来呢,谁知他只送了礼物后转身就走了,从不跟咱们来往。”
巫咸悠悠道:“知道他这样以后少搭理他就是,蛇嘛,本性就是如此,跟白眼狼一样,再怎么喂都喂不熟,说不定到时候还会冷不丁地反咬你一口。”
“二殿下这是在说谁呢?”宿莽阴恻恻地瞥他一眼,似笑非笑:“我们狼族哪里得罪你了,怎么就白眼狼了,还反咬你一口?”
夫党看热闹不嫌事大,笑道:“当着狼族少主的面儿竟敢提‘白眼狼’,你们豺族这是要跟狼族彻底撕破脸了吗?”
“嘿嘿没有没有,我就打个比方而已。”巫咸自觉失言,举杯道:“算了,解释没用,我自罚三杯谢罪。”
胡说对底下人打了个眼色,立刻有小狐狸送了三个比海碗还大的酒杯上来。
巫咸欲哭无泪,可众目睽睽之下说出的话又不好赖账,只能喝完了三“大”杯酒,晕头转向地对胡说竖竖手指,说:“好你个胡悦,你、你给本殿下等着!”
说罢,头“咚——”的声砸在桌上,醉得晕了过去。
又是一阵笑声。
宿莽说:“就这点儿酒量还敢在别人的地盘上撒野,没关系胡悦,他让你等着,你就等着。”
“等着什么?等着挨揍?”胡说命人取来张薄毯给睡着的巫咸搭上,冷笑着磨牙:“合着到时候挨揍的那个不是你,你才敢这样说。”
几名少年插科打诨,嬉笑怒骂,酒宴正酣。这时,殿外气息微变,天外有紫云飘来,仙光万丈瑞气千条。
未几,有位身着紫衣,头束紫冠,手摇玉骨描金画扇的翩翩公子不疾不徐地步入殿中。
他面目如玉,眉眼轻佻,一双淡紫色的桃花眼,目光无论落在何处,总显出几分脉脉深情来,嘴角微翘,笑与不笑都是恰到好处。
殿中的少年们从没见过这号人物,但都或多或少听说过这人的形象,尤其是他紫玉折扇上龙飞凤舞的八个大字——“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简直成了天界那个花心花出了名的纨绔子的标配。是神,不是妖,天君嫡子,君玄。
奏乐声戛然而止,众人面面相觑,就连胡说心中也多了几分犹疑。
几人中属宿莽的年龄最长,也最擅察言观色,他很快反应过来,笑着起身,道:“不知君玄殿下造访,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没事,没事。”君玄笑嘻嘻地说,徐徐摇着折扇,目光自殿中一扫。
他的眼神像是股微风轻飘飘掠过舞姬们的纤腰,又像是无形的勾子掀起她们的裙袂。无论是色心还是色相,当真是毫不遮掩。妖族的姑娘们都被他瞧得不好意思,纷纷红了脸。
知道这位殿下就喜欢看美人儿,宿莽使了个眼色,让姑娘们接着跳,笑问:“仙妖两界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不知殿下来此,所为何事?”
……自然是因为白执秘密下界历劫,最近在巫云山一带率军作战,听说他惨遭亲哥哥的暗算身陷囹圄下落不明,所以他赶过来看看白执死了没有。
可是,白执的人他还没找到,就先被巫云山挂了满山的大红灯笼所吸引,过来瞧个热闹。没想到,妖族果然多尤物,坐在殿上的那名红衣少年更是……啧。
“也没什么大事。”目光一定,君玄舜也不舜地盯着胡说,笑意渐深:“为彰显天妖两族友好,本殿下这次谨代表天君,来与大家交个朋友。诸位,不会不欢迎吧?”
任谁都看出来君玄的视线紧盯着胡说不放了,又想到他好色成性,不由变了脸色。
宿莽尴尬地轻“咳”一声,像是在提醒君玄收敛些。可这人似乎并不知“收敛”二字怎么写,依旧肆无忌惮毫不顾忌。
夫党也回过神来来,忙搭腔说:“欢迎,怎么可能不欢迎。殿下请坐,我这里还有个位置。”
君玄将折扇收在掌中,撩起衣摆坐了过去,收了目光,低头隐去嘴角的笑意,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见此,众人都松了口气,真怕他说出什么做出什么,弄个鸡飞狗跳砸了场子。
仙界不是他们妖族能惹得起的,若非得已谁也不想撕破脸,所以好酒好菜好招待。
但明面上虽然和气,暗中却少不了攀比。
诸位少主又都年轻气盛,不想显得自己比天界差,所以说话时总带着点炫耀的意味儿。
说妖族的集市热闹,可能不输仙界的十里天街;又说妖族的百姓团结,顺道暗讽天界的神仙们貌合神离,常为了争夺修炼宝地而大打出手;还说巫云山山好水好景好,而仙界除了云就是雾没什么好看的。
君玄又岂会听不出来这些人话中的意思?但也不恼,一笑而过。
他才不管别人说什么呢。反正不管说什么他都不疼不痒的,随便吧。只转着杯子,紫眸微敛,余光若有似无地往胡说那边瞟。
少年的五官轮廓凌厉,却因为一双湿亮的黑眸而少了些攻击性,艳丽却不艳俗,清冷却不清高,仿佛是一团红莲业火,又像是腊月寒梅。
有花堪折直须折,若是不折,总觉得有点儿遗憾,更对不起他耗费几千年好不容易才树立起来的风流形象。
恰在此时,换了首轻快的舞曲,几名身着雪白纱裙、赤着雪白双足、飘逸如仙的雪狐少女开始翩翩起舞。
娇软的腰肢,曼妙的动作,悦耳的丝竹,与美酒佳肴一起,令人神醉。
夫党满意地点点头,瞥了一眼君玄,有点儿得意地说:“怎么样殿下,我们妖族的美人儿比起你们仙界的仙女,似乎也不遑多让吧?”
“那是自然。”君玄怀中搂着一名献酒的舞女,摸摸她的小手,捏捏她的小脸,笑若春风,“早知妖族多尤物,但唯有今日,才算眼见为实。”
夫党也沉浸在美景美人之中,听君玄这样说,更加得意,笑着说:“这才哪儿跟哪儿啊,我妖族多的是妙人儿。要不待会儿等您走时,送您一个两个带回去享乐?”
“哦?”君玄一顿,将怀中的舞女推出几分,转脸像是猛兽在盯着自己的猎物般盯着胡说,目光灼灼似笑非笑地说:“不瞒你说,本殿下还真看中一个。只是不知,能不能带的走——”
“住口!”话没说完,就被一副寒光冷冽的乌金铁爪扼住了咽喉。
少年像是一道黑色闪电,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跃至他跟前。身材高挑,束着马尾,漆黑长袍,金色护腕,一双灿金的眼眸盛满怒气,像是燃着赤金色的火焰,但面上依旧冷若冰霜,仿佛他的所有情绪都只能从眼中倾泻而出。
然而,正因为如此,才能爆发,才能让那双眼中的色彩更热烈,更绚烂。
君玄一怔,一时间,扼住他咽喉的仿佛不是副冰凉锋利的铁爪,而是只柔软多毛的小猫爪。
而且还是只发了怒的小野猫,轻轻地,在他心里挠了一下,有点儿疼,还有点儿痒。
“道歉!”云察冷冷地说:“要么跟我朋友道歉!要么,从这里,滚!”
君玄回神,任由云察掐着,甚至还怕他掐得不够爽似的,微微抬头,露出更多光滑的颈段,漫不经心地勾起嘴角:“若是本殿下——两者都不呢?”
手,抚过刺痛的脖颈,沾上一点儿血迹,又顺着铁爪慢慢抚上,轻轻握住了黑衣少年的手背。
云察手一颤,眼中晃过猝不及防的慌乱。他还没被谁调戏过,实则他一向少言寡语,根本不懂如何应对这种场合,唯有强势才是他最好的武器。
于是手上微微使力,利刃一下就陷进君玄肉里,故作镇定地再次冷声说:“你究竟道不道歉!”
鲜血顺着脖颈滴落,滑入领口。君玄与他对视,心中却有点儿疑惑,刚才怎么就没注意到,那红衣少年身边还坐着个这么可爱的人呢?
忽而轻笑,“这位公子,在下又没对你朋友做什么,为何要道歉?倒是你,不由分说就对我动手,是不是该向我道歉呢?”
“强词夺理!”少年金眸锐利如刀,不肯退让分毫。
双方僵持不下,仿佛大战一触即发。
“云察,你疯了吗?也不看看他是什么身份,咱可得罪不起啊。”鼠王宁戚最是胆小,见此吓得忙钻到桌子底下,疯狂地扯着云察的裤脚,“还不赶紧住手,伤了他大家伙儿都得跟着遭殃,你爹也会扒了你的皮!”
“云察,我没事。”胡说道,过来轻轻握住了云察的手腕,“不值当,因为这个害你犯个‘忤逆天神’的重罪,实在是不值当。”
云察有点生气地对胡说道:“狐狸,你刚才是没听到他说什么吗?必须得让他道歉,我不能任由这个混蛋这么欺负你。”
君玄一挑眉毛,视线在两人身上一转,突然松了口,笑道:“抱歉,是在下无礼。”
竟然道歉了?底下的各位少主满脸疑惑,心想:这可不像是那个传说中将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的君玄啊,虽然这道歉听着实在是没怎么有诚意。
“算了算了。”这一道歉,算是大家都有了台阶下,胡说忙掰开云察的手,怕再起争执,拖着他出了门,“你们接着玩吧,我俩到外面转转。”
老远还能听到他宽慰云察的声音:
“刚才我都没急,你急什么?”“哎呀,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嗯?”“对对对,你说的都对。”好了好了,我的云察殿下,您就别生气了。”“消消气儿消消气儿。”
寿星都走了,剩下的人也都有点儿留不住。而且气氛实在是尴尬,大家看着君玄颈子上的伤口,一个个都觉得疼,疼得直想咬后槽牙。
偏偏君玄自己跟没事人儿一样,甚至心情比来时更好了,盯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问:“刚才那个,是谁家的,怎么称呼?”
从进门就见他盯着胡说,所以众人都以为问得是胡说,便道:“还能是哪家的,这里是狐王府,今日是狐王家小太子的千岁宴,他自然是千岁宴的东家,狐族太子,胡悦。”
“哦。”君玄笑着点点头,捏起块点心尝了尝。身体前倾,托着腮专心看跳舞去了。
众人本来想走,可见他还不想走,所以只好留下作陪,滋味儿简直如坐针毛。
突然又听他淡淡地问:“那,另一个呢?”
……另一个?
看看君玄脖子上被鹰爪划出的数道血痕,任谁都觉得他是想找云察寻仇,不由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依旧是宁戚胆子小,轻易就把云察给卖了,他战战兢兢从桌子底下爬出来,说:“他、他他他,他是鹰族的少主,叫云察。”
“云察——”君玄揉揉丝疼的脖子,将这两个字默念了一遍,眸子盛着浅浅笑意,“好嘛,本殿下记住了。”
可这笑容在旁人瞧着,怎么看怎么像是咬牙切齿,不忍卒睹,于是纷纷喊着“家里有事”,“作业没写”,借故遁走。
眨眼功夫,殿中就只剩下君玄和跳舞的姑娘们了。
“殿下,还跳吗?”姑娘们停下来,不确定地问。
君玄往口里丢了块点心,拉过一位美人儿搂着,笑道:“跳,为何不跳?”
于是,音乐再起。翩翩舞姿中,君玄隔着轻纱帷幔,他看着舞,又好像不是在看舞,搂着姑娘,又好像搂的不是姑娘,意味深长地笑叹:“妙啊,果真是妙。”
早就把寻找白执——哦不,现在应该称陆离——的事儿给抛到了脑后。
而另外一边,胡说与云察在山上慢步,聊了会儿天。如今山下打仗打得厉害,战火波及到山上,很多动物受到惊吓不敢出门,在林中走时不见野兔奔跑,也不闻鸟儿啼鸣,实在没趣。
所以,没多久胡说便与云察分别了。意外的是,在回狐王府的路上,竟发现了出来觅食的清白。他年龄尚小,还不会化形。
胡说一喜,存心逗逗这只胆小爱哭的小白兔,于是变回雪狐模样,蛰伏在暗处,瞅准一个时机蹿出。
原以为一扑即中,没想到清白同样身姿矫捷,竟躲了过去,调头钻进旁边的一个山洞。
胡说追着进去,找了半天却没找到,只看到山洞极深处有一眼清泉通往外界,想必是小兔子泅水逃脱了吧。
他不会游泳,不好再追,正要转身离开此间,却听到洞外传来一阵虚浮无力的脚步声。
声音听着沉重又凌乱,像是不通法力的凡人,而且还是身受重伤断胳膊断腿离死不远的那种。
“咦?”胡说跳上高处的一块岩石,躲在暗处。
不久就见到有个人踉踉跄跄地进了洞,接着被什么绊了一下似的,“扑通”栽到在地。
而这一栽,就再也没能爬起来。只躺在那里,低低喘着粗气,气息也越来越弱。
隐约可见是名穿着银甲的男子,近日战火不断,可能是在附近打仗的士兵,被人追杀才躲进来的吧。
胡说忍不住心中好奇,跳下去打算一探究竟。
那人没了声响,像是已死。但胡说还不太确定,于是凑过去,先抬起柔软的毛爪碰了碰那人的手臂,见还不动,又想去闻闻对方还有没有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