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玄干笑:“呵,你可别说了。”
白执敛了笑,淡淡一瞥,“既然没见着人,你的消息是从何而来?”
君玄道:“我是没见着人,但我会打听啊,不然您以为我为何要带这么多箱奇珍异宝,还不是拿去贿赂他的身边人。”
白执点点头,算是相信了,抬手,掌心托起件几乎透明的纱衣,如他的眸子般似银非银,光彩冷冽。淡声道:“你要的东西,在这里。”
“九叔果然说话算话。”君玄笑得合不拢嘴,搁下扇子半站起身就要去夺。
白执却挡住他的手,“且慢。”
嘴边的笑僵了僵,“这是何意,难道您要反悔?”
“东西可以给你。”白执微微一笑:“但此物与本帝气运相连,你总该让本帝知道你要它所为何用罢。”
君玄悻悻地缩回手,坐回凳子上,“若想带子书离开鬼界,让他藏身于纸伞之中并非长久之计,所以才借您的天|衣一用。”
白执淡声道:“本是已死之人,顾子书却执意重返阳间,逆天而行,于他于你都不是好事,也许会受到天谴。”
眼神一闪,君玄低下了头,默了会儿,轻笑一声:“逆天又如何,我虽修为不高,但百十道天雷却还能勉强撑住。他这人啊,温顺,却也清高,从未求人做过什么,这是他唯一的心愿,我不得不答应他。”
“也罢,你好自为之。”白执点点头,将东西交给君玄,“记着,只可将其用于正途,不可擅自它用。”
“自然自然。”君玄小心地把天|衣抱在怀中,摸了又摸,嘴里一直“啧啧”称奇,不住道:“啊呀,用三万根仙筋外加九叔的一节龙骨织成的衣裳就是不一般,摸起来既轻盈又滑溜。”
见君玄几乎垂涎三尺的模样,胡说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怎么觉得对方不是在摸一件衣裳,而是在摸一个美人儿?
这时扶桑匆匆而来,道:“帝君,仙尊来了。”
君玄的高兴劲儿还没过去,闻言一愣,脸上的笑就挂不住了。只见他将天|衣胡乱往怀中一塞,抓起桌上的扇子转身就要翻墙而走。
走之前匆匆解释了两句:“别看赤穹这人仙风道骨的,心眼儿长得却比针眼儿还小,因为蓝灿这事儿我算是彻底将他得罪了,这就先撤,您可千万别对他说我来过这儿。”
怕与赤穹迎面撞上,竟连正门都没敢走。而他刚一走,赤穹就进了院子。
白衣蹁跹仙风道骨的仙尊赤穹,今日再见,却像是变了个人般,形容憔悴,愁眉紧锁,如墨染过的黑发之中竟夹着缕缕的银白,身子更是清减的厉害。
拂去胡说肩头落上的树叶,白执头也不抬,淡淡道:“仙尊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赤穹顿了一下,喉咙似乎被什么堵着,声音听起来格外沙哑,“白执,求你,再救他一次。”
胡说听人说了前几日赤穹与白执打过一架的事,也不知赤穹怎么还好意思厚着脸皮来找白执帮忙,而且连声“帝君”都不喊,直呼姓名。
不过,看样子对方是为了蓝灿而来。虽然不知为何赤穹不去找药仙而是每次都来找白执,但因为不希望蓝灿出事,他想让白执去明韶宫帮这个忙,于是道:“帝君,要不您还是跟着看看去吧。”
赤穹这才注意到胡说,“……这位是?”
白执却不理他,只不轻不重地拍了下胡说的脑门儿,笑道:“你知道其中利害吗,就说让本帝去?”
胡说一缩头,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见赤穹还等着,他才礼貌又乖巧地跟对方打招呼,道:“我叫‘胡说’,胡说八道的胡说,见过仙尊大人。”
赤穹点头,未再言它。虽然憔悴不堪,又是有求于人,但他一直端着仙尊的架子,不苟言笑,叫人望而生畏。
许是第一次见面的阴影还在,又许是他禁锢了蓝灿自由的缘故,总之胡说对他没什么好感,只能敬而远之。
白执最终还是跟着往明韶宫走了一趟,胡说担心蓝灿的安危,便也跟着一起去了。路上胡说才觉出一点奇怪之处——白执与赤穹之间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多深厚的情谊,比起朋友反而更像是敌人,但据说以往每次蓝灿病重,似乎都是白执出手相助。
这次亦不例外。白执进了屏风后的隔间,布下结界不让任何人靠近,包括胡说在内。但这次救人耗时似乎比上次更久一些,得有三炷香时间,而等白执再出来时,胡说注意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中的神采似乎也暗淡了些。
胡说走过去,搀住白执的小臂,忧心忡忡地问:“帝君,您没事吧?”
“无碍。”白执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不要担心,淡笑着说:“只是耗了些元气。”
“真的?”胡说半信半疑,若只是耗费些元气就能救人的话,赤穹明明已经将自己大半的修为都给蓝灿了才会因此白头,可不照样没用吗?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白执轻轻抱了胡说一下,温声道:“别担心,本帝无碍。”
“嗯。”胡说咬了下嘴唇,点点头,想起蓝灿,便问:“那……我现在可以进去看看蓝灿吗?”
白执沉默了一下,轻声道:“你,还是不见的好。”
但胡说还是进了隔间,而进去之后,他才明白为何白执会说“不见为好”。
蓝灿躺在床上只盖着一条薄被,却消瘦的几乎找不见人,脸上被赤穹打出的淤青还未散去,脚上一条金锁链牢牢拴在床尾。脚踝被锁链磨得血肉模糊的,看样子他被关之后没少挣扎。
胡说感到一阵心疼,却连碰都不敢碰蓝灿一下,生怕碰错了地方害他更难过。
蓝灿本面无表情,听到动静空洞的眼珠转了一下,见是胡说,死寂的眼神才有了一丝光亮,苦笑着轻声道:“狐狸,你进来做什么。我这样子,咳咳,不该被你瞧见。”
胡说眼眶泛红,坐在床边,轻轻握住他的手,“别说傻话,我们是好朋友,好朋友就是要在最狼狈的时候互相关心的。”
“嗯。”蓝灿点头,眼角却抑不住地滑下泪来,“胡说,你代我向帝君说声谢,不过请他以后不必再救我了,我如此这般,实在生不如死。”
“仙尊究竟为何这样对你?你告诉我,我去帮你理论!”胡说气道。蓝灿却什么也不说,摇摇头,又闭上了眼睛。
以为他又昏睡过去了,却看到蓝灿抿着嘴唇,紧闭的双眸眼角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直流进鬓角。胡说只好让他好好休息,起身欲走,回头却见赤穹站在屏风处。
听到蓝灿说“如此这般,生不如死”后,他整个人僵在那里,面如死灰。
“帝君,你知道仙尊为何如此对待蓝灿吗?”回去的路上胡说心中还是有点闷闷的,“我感觉他分明很关心蓝灿,不懂为何两人会发展到如今的地步。”
“因为凡是这世上本不该存在的东西,强留终究留不住。”白执淡淡地说,牵着胡说的手收紧了几分。
胡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时听到路边的蟠桃园中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奇怪地看去。
只见一片树影繁花之间,有一男一女正在树下抱作一团,两人还都脱了一半的衣裳,脸上的表情刺激又开心,忘我到连有路人经过都没发现。
胡说脑中“嗡——”得一声懵住,呆呆地指着那两人,问:“帝君,你看他们……”
白执脸色微变,忙挡住胡说的视线,拉着他离开此地,声音不大自然地说:“是天君与天后。”
胡说“哦”了声没再问,白执就以为这事儿算是过去了,暗暗松了口气。
谁知到了晚上,胡说窝在云被中突然抬头问他:“帝君,白天的时候,天君夫妻二人在园子里抱在一起做什么?”
“在……”白执翻了个身,背对着胡说,声音微哑:“……在行周公之礼。”
“周公之礼,可他们看起来好开心啊。”胡说追问,“帝君,这个周公之礼是人人可行么?那您与我,可不可以?”
见白执转过身去,于是爬起来一手撑着床,一手去推白执的肩膀,却被人反扣住手腕,一阵天旋地转间压在了身下。
“狐狸,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白执危险地眯起眼睛,声音又粗哑了几分,“本帝并非君玄那般,此礼,唯有两心相悦之人可行。”
“两心相悦?”胡说歪头想了下,突然伸手搂住白执的脖子,笑道:“没错啊,我的确很喜欢很喜欢帝君。”
深吸一口冷气,白执压下心头浴火,面无表情道:“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就敢这样说。”
“我知道啊。”胡说点点头,将梦中那红衣少年曾说过的话原封不动的重复一遍,“如果喜欢一个人,和他在一起时就会感觉很欢乐,看不到他时心中会一直念着,听不得旁人说他半点儿不是,总想掏心掏肺地对他好。”
顿了顿,弯眸一笑,“我对帝君就是这样啊,只是不知,您对我又是如何?”
说完才发现,不知何时白执的表情已经变得非常奇怪了,像是震惊,又像是愁肠百结的悔恨,似银非银的眼眸中闪着细碎的光。
“为什么这样看我,难道我哪里说的不对…唔嗯……”话未说完,便叫人堵回了口中,被紧紧拥住,耳边是对方的轻叹,“是本帝输了,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十七 回巫云山
春宵,暖帐。抵死,缠绵。
拥着胡说,吻他的眉,他的眼,又捉了他的手,每一根指头都不肯放过,美极艳极的少年在他身下犹如一朵含苞绽放的娇花。此夜,白执言传身教,让胡说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周公之礼”。
直到胡说沉沉睡去,白执依然紧握着他的手,十指相扣,仿佛再也没人能将两人分开,似银非银的眼眸无比笃定。
“胡悦,这次是你先来招惹我的,所以只要我不放手,就绝不允许你再从我身边离开,绝不。”
翌日,在白执怀中醒来,原本还懵懂着,却被两人紧扣在一起的手以及酸疼的腰肢提醒了昨晚发生的事儿——原来这“周公之礼”,竟然跟巫云山的“夫妻之礼”差不多。
妖族聚会时,胡说曾听已有家室的少主们说起过“夫妻之礼”。形容此礼是何等亲密缠绵,如鸳鸯交颈,鱼水之欢,一旦礼成,两人就算是正经夫妻了,十分有趣。但云察总不让他听这些,每每拉着他提前退席,还吓唬他说听多了会长鸡眼。
想到与白执已经由“朋友”变成了“夫妻”,胡说还有点儿怪不好意思的,抬头对上白执含笑的眼,就越发觉得难为情了,脸颊滚烫。
扯着白执的袖子红着脸问:“帝君,我们行了周公之礼…是不是,是不是就跟天君天后一样,算,算是夫妻了?”
“夫妻?呵。”被胡说天真的模样逗笑,白执心想,也不知过去三百年里云察那只老鹰究竟教了狐狸些什么东西,都三百岁了,心智却依然单纯得如七八岁的稚童一般。
可这“夫妻”二字从胡说口中念出来着实动听,叫他忍不住想点头,便捏了下胡说泛红的脸颊,微微一笑,“嗯,没错,是夫妻。”
“真的吗,那可太好了!”胡说的眼神亮了起来,抱住白执的腰。白执正要回抱住他,却见他又身子一僵,想起什么似的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帝君……”
“怎么了?”
“……”胡说皱着眉,咬着嘴唇欲言又止。指腹轻轻抚过他紧锁的眉头,白执温声道:“别皱眉,有话直说就是,不必如此为难。”
胡说歉疚地望着白执,小声说:“帝君对不起,有件事我瞒了你很久,一直未对你说过。”
“什么事?”
“我……”胡说咬咬牙狠狠心,闭上眼睛将心里话全说了出来:“我并非无家可归,我家住巫云山,那里有我很多朋友。云察,你见过的,就是君玄养的那只鹰,他就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说罢,试探地睁开一只眼睛偷偷观察白执的表情,本以为对方会因他的隐瞒而生气,谁知却正望着他淡淡地笑。
胡说睁大眼:“帝君,您,不会生我的气吗?”
“你愿意坦白,我高兴还来不及,又为何会生气?”
胡说放下心来,打开了话匣子,忍不住开始吐槽,“云察这个人吧,总是喜欢瞎操心!管天管地的,只要我消失一会儿他就算把天翻过来也要找到我,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害我一点自由都没有。”
“是么?如此说来,这个云察真是有点儿惹人厌。”白执十分配合,跟着嫌弃道,一顿,又说:“不过,若不是他以鹰族少主的身份护着你,你觉得,这些年你在巫云山的日子还会过得像现在这般舒坦么?”
“啊,我就说说而已啦。”胡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谁对我好我还能不知道吗,我没有爹娘疼爱,这些年都是他一直在照顾我,我挺感激他的。”
想起连见都没见过的爹娘,胡说眼中的光彩暗了几分,有点难过。白执将他拥入怀中,轻轻抚着他的背。
不过,那只叫做“云察”的山鹰确实有些可恶,三百年前将狐狸从他身边带走不说,如今更是令狐狸心心念念,但是看在他辛苦照顾了狐狸三百年的份儿上,白执觉得不计较也罢。
“既然说起巫云山,你想不想回去看看?”
胡说一愣,紧张地抓住白执的衣角:“帝君不要我了吗?”
“你想什么呢,我怎会不要你。”屈指刮了下胡说挺翘的小鼻梁,白执无奈笑道:“我的意思是,我同你一起回去,再一起回来。你来帝君府这么久,难道不想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