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昀豁然转身,心烦气躁道:“什么叫恶有恶报?我哥做错了什么?我爸妈又做错了什么?”他抬手指着老王的鼻子,怒火中烧,“你们这些人的恩怨,凭什么要用我家人的性命做棋子?”
老王哑口无言,陡然意识到自己的发言是多么失礼。虽然,他对人类的态度相对友好,但说到底,他内心深处也并未太过在意人类的死活。
很多根深蒂固的优越感,不是仅凭几道“不得主动伤害地球智慧生物”的规定就能改变的。
此刻,面对祝昀的质问,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祝昀被老王的态度气得不轻,又因为刚刚得知惊人的真相,一时情绪波动,连指尖都微微颤抖起来。下一秒,他感觉身后有人沉默地抱住了他。
祝昀没有立刻甩开对方凉爽的怀抱,但是仍有些烦闷。尽管心里清楚白是无辜的,他却忍不住乱想——毕竟,他们都是一类人啊。无论是路影,白,罗煦,甚至蛛女……他们刚来到这片土地时,骨子里就刻着对人类的轻蔑。
祝昀觉得有点疲惫,问道:“你原本也是这样想的?”
白沉默片刻,坦言道:“曾经是。但我做错过一次,并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祝昀,我说过会保护你,保护这片土地,并不是骗你。”
祝昀没有反驳,慢慢推开他的怀抱,走到一旁的沙发,脱力似的坐下。他整理脑中千头万绪,闭了闭眼,道:“路影害过这么多人,就没有半点惩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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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顿了顿,才道,“他……身份特殊,必须带回原星系才能接受审判。”他见祝昀没有拒绝,试探着摸了摸他的头发,低声道:“我会抓住他。”
老王也保证说这次一定会全力以赴,并表示已经将具体情况通知了星河护卫队,他们正在跃迁赶来的路上,最多半个月就能降落太阳系。
“这半个多月,最危险的莫过于你们。”老王道,“我会加派人手保护祝昀的住处。路影擅长拟态变化,如果遇到陌生人接近你们,千万要多加小心。”
冤有头债有主,事已至此,先将路影抓住才是最要紧的事。一念及此,祝昀也没有再为难老王,神色冷淡地点了点头。
老王还告诉他,祝煜的流放者一直身份不明,他们这次能怀疑到路影身上,是因为蛛女在审讯中意外说漏了嘴。
祝昀的脚步顿了顿,没多说什么,只低低嗯了一声。蛛女性格缜密,到底是意外说漏,还是伺机报复,又或是报恩,又有谁会知道呢?
说起来,失去引路人会对流放者造成强烈的精神影响,路影的实力因此大打折扣。五年前,“毒牙”突然急流勇退,偃旗息鼓,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祝昀心里思量着,瞥了一眼身边的白,只见对方默不作声地垂头坐着,看起来认错态度良好。
越野车停稳在车库,祝昀突然锁住了车门:“慢。先别忙着下车,我还有话问你。”
白:“?”
祝昀慢条斯理地熄了火,开口道:“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一并说了吧?过了今天,如果再被我发现你骗我……”他思忖良久,补充说:“你要是再敢瞒我,昨天我答应你考虑的事情,就永久作废。”
昨天答应的事……难道是订婚?
白:“!!!”
祝昀说:“果然有事情瞒着我?”
白咬了咬下唇,很轻地一点头,小心翼翼地偷看他:“……你生气了吗?”
“你赶紧老实坦白,我再考虑一下要不要生气。”祝昀抱臂。
“其实……”白耷拉下脑袋,“我的成年期已经顺利度过了,但我怕被你赶出去睡,所以才……”
祝昀早有预感,平静地问:“哪天的事?”
白脑袋更低了:“就是你恢复记忆的那一天。”
祝昀眯起眼睛,那天早晨,自己刚刚回想起白糟糕的恋爱态度,正打算兴师问罪,结果对方怂怂地变成了一只小黑龙来卖萌……
“哦。”他淡淡道,“尾巴也长出来了?”
白眨眨眼,车厢里瞬间多出了一条怯生生的黑尾巴。它探过来,在祝昀眼前讨好地晃了晃尖端。
奈何郎心似铁,祝昀从活泼的小尾巴上移开视线,面无表情道:“除了这个,还有吗?”
白:“……嗯。”他有点紧张地揪了揪衣角:“关于我家里的事情,你好像有点误解。”他边说边偷偷观察祝昀的神情,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先甩锅:“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是你没有问过我……”
祝昀不耐道:“你先说完。”
“哦,”白清清嗓子,“其实我并不是住在贫民窟的龙,我家住在仙女座M31星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说完了,就等着祝昀的反应。结果祝昀眨眨眼,面露困惑:“那是哪里?”
仙女座,是附近几个星座中最奢华的区域,而M31,则是仙女座唯一的主星系,换成中文来说,就是我家在首都市中心有房。只可惜,对于祝昀而言,是豪华仙女座还是贫民飞马座对他没有半分区别,都是外形奇特的河外星系而已。
白一脸沉痛,坦言道:“换句话说,我家有皇位要继承。”
祝昀:“蛤???”
祝昀还以为白信口胡扯,愣了三秒后,摔下车门扬长而去。直到白追在屁股后面解释了半天,他才明白对方似乎并不是瞎说。
祝昀干巴巴地开口:“你刚说什么?仙女座,英仙座,仙后座,蝎虎座,飞马座,双鱼座,三角座……这些都是你家的?”
“不是我家的,星系是属于全星系公民的宝贵财富。”白耐心地解释,“我们是平等的君主立宪制国家,不搞封建复辟那一套。哦,虽然其中几个星系的确是皇室私产,但我们只负责地产开发而已……”他有些羞涩地笑了笑,“如果你喜欢地产生意,可以随便拿几个恒星系去玩。”
祝昀:=口=他看起来很像受虐狂吗?被迫继承了一个地产集团还不够,居然还要给外星人打工?
白察言观色,意识到祝昀表情不对,立刻改口:“如果不喜欢做这个也没关系的,其实我们主业就是走走秀,跟在地球是一样的。”——走秀剪彩,动员演讲,只需要时常露个面告诉群众他们的吉祥物皇室还活着,非常轻松。
祝昀:“……”他打断白朴实无华的皇室工作流程讲解,问道,“那路影又是怎么回事?他也是皇室成员吧,怎么会被流放?”
“他应该是钻了审判所的空子,才得以跑到地球来找我。”白神色有些低落,“路影是我的小叔叔,如果我死了,或者无法在即位典礼前成年,他就是顺理成章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其实,自从你……之后,我开始明白一些情感。说实话,我已经准备好一直留在这里等你,即使他不来阻挠,大概也不会回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白的眼神非常温柔,有非常认真。祝昀忍不住道:“你傻吗?就这么傻等,万一错过了要怎么办?”
“没关系,我可以活很久,”白双手插兜,仰头望向头顶的星空,唇角勾起一丝笑意,“一直等下去,总会遇到的。”
祝昀顺着他的目光,望向渺远清澈的星空。他看了一会儿,突然道:“如果灵魂真的存在,我的哥哥,还有爸爸妈妈,他们也在那里吗?”
“都在的,”白轻轻钩住他的小拇指,“那些离开的人,总有一天,会再度回到我们身边。”
第七十一章 回家
按照他们推想, 五年前, 路影得知祝昀的存在, 便策划了一场车祸,没想到坐在车里的偏偏不是祝昀,而是他的哥哥祝煜。阴差阳错之下, 路影反而害得自己陷入窘境。
祝昀趴在半开放的露台边,手中提着一罐啤酒。酒精麻痹了理性, 让他胸口涌上一丝丝愧疚——应该死去的人, 原本是他。可偏偏造化弄人, 到最后,却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他心里明白, 该谴责的凶手只有路影一人而已,他先前的想法其实很偏颇。可是,他却无法控制伴随着深夜翻涌而来的自责情绪。
乌云如墨,遮住了明亮星光, 不一会儿,冬雨淅淅沥沥落下,砸在房檐边,很快冻成长溜溜的冰坨子。满园的飞鸟被雨声惊起, 扑啦啦飞回了各自的巢穴中。
白还没有回来。为了追踪路影, 他最近天天在事务所加班到深夜。祝昀等得疲累,打算先回屋坐着。
就在转身的瞬间, 他余光瞥见,远门边的树影里, 隐约好像站着个黑乎乎的影子。
祝昀停住脚步,眯眼看去。对方好像也借着灯光看清了他的面孔,慢腾腾从树后绕出来,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仰头展露出面目轮廓。
祝昀的眼睛立刻瞪大了,连外套都顾不上穿就往外跑去。正在客厅里辅导祝秋功课的罗煦吃惊地扭头:“怎么了?”
没顾得上回答,祝昀按开电动院门,只觉自己的手指都在颤抖。
“余哥!”
门外站着的人果然是余应绶。他看起来十分狼狈,衣衫凌乱湿透,头发稍长了一些,一绺绺垂下来,遮住额头。他疲惫地笑了笑,哪里还有先前翩翩贵公子的模样。
“我回来了。”余应绶嗓音有些微颤,“你先前说过的话,还做数吗?”
【……以后,这里也是你的家。】
祝昀眼眶微热,轻轻一点头:“当然,随时欢迎。”
“那就好。”余应绶哑声道,闭眼缓了一会儿,抬腿往里走,却毫无预兆地一头栽倒在地,溅起浑浊的水花。
“哥?”祝昀忙打亮手电,才发现他周身的污浊颜色不像是泥水,倒像是凝固的血块。祝昀眉峰一跳,只见蜿蜒的血水慢慢从他身下晕开,将雨水浸透暗红一片。
祝昀抖着手,轻轻将他翻过来,才发现他左手死死捂着一处腹部的伤口。
“祝昀?”罗煦也走到了院子里,在他头顶撑起一把伞,附身看向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人,皱眉道,“你的朋友吗?”
雨珠顺着发梢滚落,祝昀只觉得寒意渗入骨髓,牙关不由自主地打颤:“……是。”他手足无措,不敢触碰对方的伤口,只敢拽着余应绶的一片衣角。
“得先把他抬进去。”罗煦的声音很冷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祝昀脑中乱哄哄的,半晌才明白过来,点头道:“是,你说的对。”他猛地站起来,跪得久了双腿发麻,竟晃了一晃。
“我来。”罗煦眼疾手快,扶住了他,扭头冲玄关处喊,“小南!”
为了糊口,小南在地球做过护士的工作。她熟练地抱着一张床单跑过来,和罗煦一起,将昏迷的伤员搬进了烧着暖气的屋子。
祝昀身上披了张毯子,坐在单人沙发里,只觉得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
别墅从上到下都被惊醒了。以余应绶的脾气,若不是走投无路绝不会冒险跑来祝昀的住处,可偏偏徐医生此刻不在。
“要叫救护车吗?”许覃裹着睡衣,忧心忡忡地打量狰狞的伤口,扬了扬手中的电话,“送到覃家的私立医院,我可以安排稳妥的医生立刻手术。”
祝昀捏着鼻根坐了会儿,下定决心,哑声道:“不,不行。”凶手清楚余应绶的伤情,那么医院必定是他们蹲守的场所,他们不能冒险。
许覃了然,简短道:“那我叫人过来。可能需要半小时左右。”他最后瞥了眼余应绶苍白的面孔,回过头,恰好和扶着楼梯往下看的许诺对视了。
许诺强装镇定,握在栏杆上泛白的手指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慌。许覃大致知道他在想什么,安抚地笑了一下,叮嘱他先去睡。
两人在一起后,许诺向来很听话,此时却愣了一秒,才不甘心地转头走了。
许覃看在眼里,心中有些感慨,这孩子是真的缺乏安全感。明明自己跟余应绶之间只是个乌龙误会,许诺却总是一副患得患失的样子。
沙发上,小南和罗煦开始做初步的急救处理。使用双氧水消毒的时候,余应绶在昏迷中都微微痉挛了一下,额上冷汗涔涔,喉头憋出一声模糊的闷哼。
“嘘,会好的。”祝昀握着他的手指,轻声道。
守在这个位置的原本该是祝煜。祝昀想,从小到大,都是哥哥护着他,如今,也该轮到他替哥哥尽一尽责任了。他微微收紧了手指,擦去余应绶满头的汗水,在他耳边哄道:“医生很快就来了。”
小南连剪刀都不用,直接弹出一根锋利的指甲,划开了伤处附近的衣物,露出一条蜿蜒的嫩粉色疤痕。伤口应该粗略缝合过,只是一路跋涉,重新崩裂了。
许覃找来几个嘴巴严实的医生,几人合力将伤者抬入一间干净的房间,各色医疗机械推进来,直接布置成了一间临时的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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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医疗人员进进出出。终于,主治医生走出来,摘下了口罩。
“怎么样?”
“这位先生受了枪伤。”医生简短地讲了一下情况,语气平淡,似乎对此见怪不怪,“子弹之前就被取出了,我们只是重新做了缝合。”
“病人暂时脱离了危险,但近期不便挪动,需要好好休养。”
客房里,余应绶还在昏睡,面孔依旧苍白,不过呼吸很平稳。祝昀松了口气,不论如何,能活下来就是万幸。
许覃泡了杯茶,在客厅坐下,面露嘲讽:“他那堂弟我曾见过,怯生生跟在余应绶屁股后面,像条小尾巴似的。倒没想到是个狠得下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