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不甘心,然而薛严自己也不确定。
像是邬辛这样大佬级别的小世界,要么是姬玄这样的能被认可的至强者,要么是与创造这个世界的主人有亲密关系。后者意味着在世界创造之初就被主人设置了允许进入的权限。
天帝派来了仙官在一十二天监守,众仙散去。冬竹拖着哭得神志不清的小明玖跟在薛严后,薛严走至一半,忽然叹道:“几日不见,帝君他修为又见涨了。而且他身上的神息忽然变得浓厚了。”
冬竹疑惑地看着他,“以往的姬玄帝君不是这样的吗?”
薛严眯眼道:“现在的他更强了。”
……
姬玄和玉汶刚进入小世界便被夺走了意识,神尊的小世界的威压深重,连姬玄都无法抵挡。等他醒过来,就是一阵窒息感。
海水灌入耳鼻,境界和修为似乎被这个世界给压制了,姬玄只能勉力让自己在水中保持着一口气。他睁开眼,入目是深蓝色的海水。他艰难地抬头,明晃晃的海面漂浮着一层日光。
姬玄犹豫了片刻,往下游了一段,果然看到幽深的海底里有一团光芒。
他游到半路,正巧看见被海草拽住的玉汶。玉汶快要被勒死了,他修为不如姬玄,只憋着一口气不敢喊叫,只冲姬玄猛烈摇头。
虽然法力大幅被封,但太极剑还在。姬玄扬剑将海草一一砍断,将玉汶抱了过来。
玉汶屏气,眼角都泛了红,仿佛在痛苦地忍耐着什么,他艰难道:“帝君……给、给我一口。”
姬玄:“……”
只可惜此时的景象与暧昧完全无关,姬玄低头咬住他的唇,将渡气化作了一个深吻。
小本本先记下,以后有机会了床上也可以让小果子这么说。
玉汶终于喘过了气,两人一起游泳的速度快上了许多,很快就到了海底。这是一座发光的水晶宫殿,美丽辉煌,却空无一人,仿佛是龙族藏宝的地宫。
忐忑小心地步入了宫殿,令人窒息的海水消失了,然而压制他们境界的上古力量还在。他们此时几乎与凡界的普通修行者无异,一旦遇上什么可怕凶险的东西,必定会危及性命。
然而走过悠长的铺满白玉砖的长廊,他们走入宫殿深处,在一扇布满裂痕的大门背后,看到了被藏起来的水晶棺。
玉汶走上去,里面果然是怀清的神魂。是他的身影。
他再往前一步,那神魂忽然化作碎裂的玻璃片,铺在水晶床上。
玉汶觉得要窒息了,连话音都在抖,“怎么……碎成这样了?”
姬玄仔细看了看,道:“湮灭之劫没有神仙能躲,直接……直接灰飞烟灭都是常态。这毕竟不是怀清自己造的小世界,能保住他的神魂留在世间已是万幸。”
玉汶心惊。
邬辛已有了逆天改命之大能,最后只能在绝断生机里保下神魂。那他能完整地活下来,那是多少救世功德,才让上天开眼啊?
不过也不能这么算,他也在如来座下的人参果躯体里养了一万年。
玉汶皱眉:“那该怎么办?想要把神魂拼凑起来,也是相当难……”
他话音未落,周围却猛然暗了下来,所有的光都瞬息消失,玉汶心里一慌,以为小世界出了什么事,就要去取怀清的神魂。
一道惊雷当空劈了下来,轰烈的声音震得姬玄几乎当场心跳骤停,仿佛当初玉汶湮灭雷劫到来时他被推开的场景。姬玄冲上去就把玉汶死死抱在怀里。
惊雷落在身上,却是不痛的。
光又回了,他们又换了场景。是雷劫降临时阴暗沉闷的天色,他们在某个海岸边,湮灭的雷劫当空落下,山崩地裂,无数巨石滚落,所过之处荡平所有生机。海浪翻起万丈高。
汹涌的海水当面扑来,吞没山川土壤,只留一片广袤的海。惊雷落下,也只能让海面波荡得更加猛烈。
玉汶明白了,这是小世界在重现当初雷劫降临的场景。
海水是邬辛特意设置、用来缓解雷劫力量的媒介,里面都蕴含着他广袤的修为。
黑暗降临,再睁眼,他们又回到了水晶宫里。
他们还在原地,只是面前出现了一个虚幻的身影。
身形高大颀长,黑发垂在背后,一身黑衣,连眼瞳都漆黑如夜,只有那睥睨三界狂放不羁的气质和锋芒,令人惊叹。
是邬辛神君。
第63章
他的面貌与留在万神殿的画像上并没有多大的差异。棱角分明, 剑眉星目,五官如同他的气质, 凌厉俊气。却不见眼瞳焦距, 仿佛失智了似的, 身上却是迟暮而阴沉的死气。
他喜穿黑衣,连双手都喜欢拢在袖子里, 虽然气质出众,却无比低调寡言, 几乎与姬玄同出一脉的冷峻淡漠。
然而姬玄与他是不同的。姬玄是出身异族,而后被玉汶矫正为神,他的神息来自玉汶的血和修为,一方是正统神息, 一方是被掩盖的魔息。而邬辛不一样, 他化自天地混沌时期未开化的鸿蒙戾气,故而身上有种神息都无法掩盖的邪气。这来自他的神魂。
面前的只是邬辛的幻影。
姬玄说:“应该是他很久之前留下的一缕神魂。并非他本人。”
很可能早在对方在怀清神魂上种下这个小世界的时候就留下的一道机关,在怀清历劫的时候它被触发。已到神道巅峰的尊神们对未来总是有非常独到精准又可怕的眼光。
玉汶也从未探测过怀清的神魂, 这件事毕竟过于私密,自然也不知道。
但怀清自己都不知道,这就很令人怀疑了。
令人不解的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怀清和邬辛到底有什么渊源?
微微闭着眼、面容淡漠的神君望了过来,即便玉汶知道并非对方本人, 仍感觉对方在注视着自己。
邬辛的声音因为过于飘渺而显得有些失真,他轻声说:“好久不见,玉汶神君。”
他见到玉汶, 面色柔和了不少,把目光移到姬玄身上,面色顿时又阴沉了下来。俗话说一山不藏二虎,同样诡谲的两位强者之间有天然的敌意,彼此之间都怀有不友善的气息。
姬玄也皱眉看着邬辛,虽然只是个虚幻的影像,但此处到底是对方的小世界,这漫天的无穷无尽的海水都是对方的留在小世界里的无上修为和磅礴灵力。
姬玄到了此地修为一直被压制,也就是说,他不如当时留下这个小世界的邬辛强大。上古尊神的根骨和神力已经强到了他们后辈需要仰望的地步。这让他很不爽。
玉汶抓紧了姬玄的手,说:“这是姬玄。放心。”
邬辛点点头,道:“你还活着。真好,玉氏一族到了你这里,摆脱他们注定短命的诅咒了吗?”
玉汶摇头说:“我是末代的。我死了,然后我又活过来了。是天降功德救了我一命。”
邬辛露出了一丝惊讶,道:“你刚出生的时候,我曾拜访你们族长,那时候玉氏除了你父母还有几位老朽的长者。他们都说,你是天道的气运之子。果然没错。”
“既然如此,暂时把怀清托付给你们,我也放心了。”
玉汶皱眉:“你现在在哪里?”
“我不知道。”邬辛似乎有些惘然,“我可能在九州某一处,也可能早已身死魂消了。”
留了万年的神魂已经薄弱无比,他化作了透明,仿佛要在瞬息之间消散而去。
玉汶急忙说:“是你亲手封印了怀清的记忆,然后在他神魂里种下了一个小世界的吗?”
“这只鸟太傻了。他稀里糊涂闯入了我的情劫,却弄断了自己的姻缘线。”邬辛似乎什么都没回答,“他的神魂破损还是太严重了。”
他的语气仿佛是无奈的叹息,这是玉汶跟他相处的一万年里从未见过的,仿佛带了点忧伤和无力,不再是那个骄傲的不可一世的洪荒神君,而是行将就木的一位老者。
玉汶觉得他似乎在说,他也无能为力了。
天道面前,一切都是那么渺小。保住怀清的神魂,已经是非常不易了。
随风而去的最后一缕神魂飘过水晶棺,仿佛落下一个柔和的轻吻,最后什么都不剩了。
玉汶道:“邬辛临走前确实跟我说过他要去凡间历劫,不出意外会是个情劫。他说很有可能与第三重湮灭雷劫挂钩。”
姬玄道:“有的神仙的应劫是情劫,这没什么奇怪,且往往都不会善终。”
玉汶道:“这么一说,我能遇见怀清,可能也是他安排好的。他不得不离开,便将怀清托付给我,那为何要封印了记忆还瞒着……”
姬玄上前捂住了他的双眼,视野里暗了下来,玉汶屏住呼吸。
再睁眼的时候,他们躲在一堆灌木丛里,背后是树木参天,面前是一座高山断崖,山下一段极窄而泥泞的山路。
是一个凡界。
一群强盗举着长刀看着面前背着书篓的青年人,“快些交出盘缠来!好让我们去把那个女人抓回来!”
青年眉目俊朗,一生书卷气,面色阴暗凶狠,却没有半点防身武器。
此处常有进京赶考的学生路过,往往出身贫寒居多,有没什么防身,一抢一个准。方才还遇见了一个流落在外的漂亮姑娘,这群盗贼们就更兴奋了。
玉汶抬手试图出手。
青年虽然气质淡雅,面容却与邬辛有十分相似。
盗贼们摩拳擦掌,忽然头顶出现了一小片阴影,那阴影越来越大,伴随着断崖上碎石滚落的声音,一个带着灼热气息的庞然大物砸了下来。盗贼们被震倒在地,迎面就被喷了一口烈火。
他们头发衣服瞬间都烧起来了,尖叫着去找水源。
玉汶定睛一看,那东西有着一身金红色羽毛,能喷火,像极了九重天上那只经常趴在云层上晒太阳的朱雀鸟。
玉汶:“……”不会这么巧吧?
火红的大鸟耗尽了灵力,迅速变小,变成了只灰扑扑的小麻雀,被后面的年轻书生捡了起来。
凡间的邬辛忽然一偏头朝玉汶望过来,“两、两位神仙,谢谢你们救了我,这是你们的小宠物吗?它好像受伤了。”
玉汶一愣,和怀清是一个风格的出卖朋友,开口道:“不是我们的。你捡走罢。好生养着。”
于是,自言出身凡间在凡间某个山头修炼的怀清神君,果然如他陈述的一样,不过连他自己都忘记了,他神生第一次被捡走,是在还未飞升成仙的时候。
年轻书生离开了。
承平一年的科举出了个皇帝赞誉不绝的状元,叫怀遇。一日看尽长安花,衣锦还乡,从此一路仕途坦荡平稳。
怀右相在京城买了块地,造了个大宅子。他父母朴素,只愿留在家乡种田过平淡的日子,府里没什么人,就老管家和下仆。但京城人都知道,怀右相家里有一只非常漂亮的鸟,像极了神话里的朱雀神鸟。
玉汶和姬玄躲在窗户底下,他们只能被做凡人的邬辛看见,其他普通人好像并不能发现他们。姬玄皱眉道:“偷听墙角,不好罢?”
然而并没有办法,修为境界依旧被压制着,他们不能暴露。
此时的怀清已经能化形了,比他以后的相貌还要稚嫩天真些,是个唇红齿白、俊俏无比的少年郎。
玉汶磨牙:“他还说过我嫩,他以前比我还嫩!”
姬玄:“……”
姬玄把他的脑袋抱在怀里揉了一顿。
小怀清说:“我听说陛下要给怀大人赐婚。”
邬辛淡淡地嗯了一声。
小怀清怒了,他上去揪住他的袖子,让他没法拿住笔,笔尖的墨水撒了一桌,“我听说你昔日还救过赐婚的三公主,三公主对你一见钟情。要是你真娶了个公主回来,那我还怎么在府里待下去啊?”
邬辛按住他的脑袋揉了揉,“放心,我不会不要你。我会一直陪你。”
……
场景又暗了下来,玉汶和姬玄已经摸清了规律,只要他们什么都不做,这个小世界就非常的友好。
短暂的黑暗里,玉汶闷闷地说:“邬辛摸头手法跟帝君是一样的,跟个摸小动物似的。”
姬玄:“……”
等眼前恢复了亮光,扑面而来便是浓重的血腥气。漫长的京都街道上,躺着无数鲜血淌尽的尸体,各个死不瞑目,飞扬的铁骑从他们冰凉的尸身上踩过。
远处传来尖锐的哨音:“我们赢了——”
承平十年,端王造反,杀父夺位,朝廷忠臣拼死保护才保住了小太子的一条命,最后端王被擒拿,以谋反罪论处。
京城血流成河,端王的谋反大军大部分被阻隔在城门外,让京城内的太子一派得以存活下来。
玉汶经过时听到有个将士说:“皇城守军只有一万,要不是天降神鸟挡住了端王的十万铁骑,皇城哪里保得住啊……”
右相府静悄悄的,主屋周围只留了右相的两个心腹。
邬辛把流眼泪的小怀清揽在怀里,他的面色苍无比,气息微弱,话里却透着无奈:“你是不是个傻子。”
怀清边给他包扎胸口至下腹那道可怕的、几乎要了他的命的伤口,“你才是个傻子,造反让他们造反去,何必要搭上你自己的性命。”
邬辛淡淡地看着他,尽管小鸟的动作实在是不怎么轻柔周到,“不一样,小清,有些事情是必须坚守的。比如底线。我们不能妥协。”
“可我喜欢你。”小怀清说,“我不想让你受伤,都不得已暴露了我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