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月也不黑,亮堂堂一个缺了口的圆饼挂在天上,风也不怎么高,偶尔刮起来的时候轻轻柔柔的挺舒服。两个身影鬼鬼祟祟的抽开养老院生锈的门锁从侧门溜出来,街上没什么人,第六层的NPC们生活作息习惯极其优良,除了少数几户人家还亮着灯外,大部分的楼房已经黑下来了,静悄悄的。
程月疏想到了他可能是想用点特殊手段来完成任务,但却万万没想到宋凉是拉着他来听墙角的。
这座别墅的格局有点眼熟,二层小楼带一个宽敞的院子。院子里种的草木有些日子没修剪过了,横七竖八的枝杈破坏了原本的造型,以至于在夜里看起来有些诡异的扭曲。
眼看着宋凉掏出绳索准备爬上二楼的小阳台,程月疏吓了一跳赶紧拉住他,“犯不着吧,你也不怕摔了。”
“摔了就摔了,反正系统用不了多久就能修复。”宋凉振振有词道。
程月疏简直脑壳痛,他问:“你是不是想气死我?大半夜跑出来就为了摔一跤?”
“那也没有……”宋凉把暴露在路灯灯光下的手往身后的阴影里收了收,“之前有人问过我一个问题,如果白塔是一场美梦,那为什么一定要把沉睡的人叫醒呢?”
加入外面的世界给他们带来的只有无尽的苦难和折磨,是不是白塔里面的世界才是他们的避风港?
“我们一直以来的所做的事,真的正确吗?”
程月疏对上宋凉的目光,他好像在看着自己,询问自己,但又好像透过自己的眼睛,在看着别的什么人。
“你有答案了吗?”程月疏问。
他们来时的那条路上传来细微的声响,听起来是什么人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这座小别墅里没有开灯,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没有人。
他们两个紧挨着躲在落地窗边的矮灌木后面,人影很快在路灯下显现出来,他步伐沉重,脸上带着一种他们甚少在这个人脸上见到的,混合着愧疚和不安的复杂情绪。
“我从一开始就认为逃避不是最好的方法,但也未必就是错的。没有人规定你的一生必须成为随波逐流的大多数,但如果有人无论如何也想要把你从深渊里拉出来,那为什么不试着相信他呢?”宋凉说完,干脆利落的把绳索甩到二楼阳台上缠好。
“走吧,去验证一下我的猜想。或许世界也没有那么糟糕。”
来的人是周益生。这个总是一副暴躁模样的男人今天似乎格外沉默,他左肩上搭着自己的外套,右手拿着一支燃了一半的烟,这根烟是从郑敛那里要来的,尼古丁苦涩的味道分散了他的思绪,周益生在门前站了一会儿。
就在程月疏以为他会用某些暴力手段叫门的时候,却看见他将食指按在指纹锁上,大门‘滴’的一声自动解锁,门里黑洞洞的,没有人对他的到来表现出任何一丁点的反应。周益生犹豫片刻垮了进去。门紧跟着在他身后锁上了。
绳索摇摇欲坠的从阳台上晃荡着,程月疏不让他这么玩,两人僵持了片刻,最后宋凉只好踩着程月疏的肩膀扒着别墅墙上装饰用的浮雕借力攀了上去。他上来之后应该立刻去把程月疏拉上来的,但他刚站稳身子就愣住了。
二楼阳台里面那扇没有完全被窗帘遮住的房间里,有人在看他。
大半夜做坏事的时候被盯住确实挺渗人的,宋凉没敢动,屋里没开灯,但仅凭轮廓也能分别得出站在那里的不是他们要找的许颜。他原地斟酌了一下要不要顺着绳子折回去,最终胆大包天的决定上前去跟人家打个招呼。
程月疏等了半天没等到人,只能自力更生拽着绳索爬上去。这座小小的阳台可供人站立的地方并没有多少,他翻身上来,正撞上弯着腰把什么东西从落地窗往外拖的宋凉。而且根据他的近距离观察,那好像是个人。
程月疏:“……”
这什么见了鬼的场面?
两人尴尬的对视了一瞬,宋凉像是毁尸灭迹一般把手上拖着的那个人往角落里一塞,他用一看就很贵的床帘擦了擦手,清了清嗓子道:“那个……我觉得我好像应该解释一下。”
他从惊吓中回过神来的那一刻就发了不对,在这样的夜晚,这个看向窗外的人眼里死气沉沉的没有一丝光亮,即便路灯的光照不到他,可天上还挂着一轮锃光瓦亮的圆月。他起先猜测这个人是不是被杀了,但拉开窗户之后才发现这人衣着整洁,身子直直的立在那儿,不像是没了力气的样子。
而且这个人他认得,在第一天进行调查的时候就见过了。这户人家就是走失了小儿子的那一户,也就是说眼前这个男人,是许颜的父亲。
企业家的书房刻板枯燥的宛如一个工作间,人在里面呆久了总感觉要疯。宋凉思绪跑偏,心道这可能就是成功人士和普通小老百姓在本质上的区别。
作者有话要说: 手摇鲜杨梅,齁,甜……
☆、ACT47.提线木偶
地上铺散着许多被扯断了的丝线,有些还勾勾连连的不愿意从被束缚的人身上离开。程月疏走过去翻动了一下男人的身子,他藏在严谨合身衣服下的关节被圆形的器物固定着,眼下没了丝线的支撑,他就没法再动起来了。
“过来看。”宋凉目的明确相当熟练的在书房里翻出了一个大盒子,随即自然地招呼他,完全不像私闯民宅该有架势。
“照片上这个是许颜?”程月疏扫了一眼,这似乎是个垃圾箱。里面的东西已经碎的稀烂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只能从几个比较大块的碎屑上的痕迹推测这是一张合影。
他们两人不用多说,立刻动手拼了起来。也幸好毁掉他们的人心底还残存了一丝犹豫,在剪碎了照片之后没有把他们立刻扔掉,而是把每一篇碎屑都收进了这个盒子里,甚至那把被压在最下面的锋利剪刀上还带着干涸的血迹。
照片上是一对夫妻带着两个孩子,男人虽然面容严肃,但眼神是柔和的,女人抱着小一点的那个孩子,她怀中的小孩穿着背带裤,头上扎着两个羊角辫,笑起来甜甜的。唯一的遗憾是在相机按下快门的那一刻,大一点那个男孩子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吸引了目光,只留下一个圆润的后脑勺。
“后面有字。”宋凉说,他小心翼翼的把碎片挨个翻过来,周益生在楼下走动的声音清晰可闻,为了不惊动屋子里的其他人他们不能开灯。借着大敞开的落地窗里洒进来的月光,他把那一行字一字一顿的念了出来。
“笙笙五岁生日。”
“笙笙……周笙笙?”
在宋凉念出这个名字的下一秒,指南就说到:“任务完成了。”
“周笙笙才是他真正的名字?我们之前找到了人也没完成任务是因为找到的是‘许颜’而不是真实的他?”
宋凉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现在任务完成了?”
程月疏一愣,这才想起来刚刚系统没有发布公告。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指南说过她的存在是一个秘密,可他自己也不想欺骗宋凉。
但宋凉并没有追问,他把从盒子里拿出来的那些被剪的破破烂烂的裙子发卡和一些花花绿绿的书籍依次放了回去,这些东西的尺码也很小,不太像是周笙笙自己买的。
“但你说的应该是对的,接下来我们得去做正事了。”他猫着腰把书房的门推开一条缝,见四下无人,便拉着程月疏悄无声息的往楼下去。
“奇怪了,”指南疑惑的小声嘀嘀咕,“我怎么觉得我应该认识宋凉啊。”
微弱的灯光从厨房的位置传来,他们俩藏身的位置是一个储物柜身后的空当,从这个位置望过去能看到女人背对着他们站在案板前,身上也同样被丝线拉扯着,僵硬的做出一个正在切菜的姿势。
这地方空间有限,两个人要是不想被人揪出来就只能紧紧靠在一起,这样的情形像极了宋凉被他圈在怀里,耳畔是刻意压低了的呼吸,在黑暗中难免泛滥出暧昧的气息。宋凉微微抬了抬头,却发现程月疏在看楼梯转角的橱柜上放着的一盆兰花。
“……”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这样的气氛下,他,在看,花?
宋凉感觉自己脑子里那根弦狠狠地抽搐了一下,怎么只过了这么短的一段时间就把自己视若无物了?明明不久前还说过他长得好看呢。
他动了动身子半面对着程月疏,语气听不出什么波动的问:“这花这么好看吗?你喜欢?”
程月疏兀自思考着什么,没怎么在意的说:“好看,总觉得有点眼熟。”在这样的转角橱柜上放,天气好的时候阳光会给它渡上一层金光的花,放在玻璃瓶子里,似乎在一个自己很熟悉的地方见过。
宋凉伸手把他的脸转向自己,让他的目光从那棵莫名其妙的兰花身上撕下来,他捧着程月疏的脸,借着一片朦胧的黑暗咬牙切齿道:“看我,不许喜欢花,你喜欢我。”
好像自从他安全回到第六层之后,宋凉就莫名有些粘他,生怕他走丢了似的。以往像今晚这样的事他绝对不会费力的带上自己。
然而宋凉不知道的是,虽然他看不清程月疏的脸,但对方看他却是一清二楚。程月疏揽着他一把细腰往上抱了抱问他:“正事很要紧吗?”
宋凉云里雾里,他脑子有点卡壳,“不是很要紧……”
“那先做点别的。”
他们在这个狭窄昏暗的角落里吻在一起,带着一点隐秘和窃喜,听时钟咔哒的声响掩盖住不慎泄露出来的声息。
宋凉难耐的哼了一声,但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指南一边切掉共视一边无声念清经,顿时觉得自己正直的一塌糊涂。要是换了别人不仅要偷看,还要偷偷录下来!
程月疏衔住他颈上的软肉磨了磨,低声道:“有人过来了。”
宋凉被眼前泪水晕出的雾气模糊了双眼,意味不明的嗯了一声。
“笙笙,你在家里吧?”
别墅一层有很多小房间,有的被杂物堆满,有的堆放着兄弟俩从小到大拥有的玩具。客房在最里侧,周益生挨着个儿的把小房间翻了个遍都没找着人。客厅的灯在靠近他们这边的墙壁上,两人正思考着要不要换个地方,就听见左前方的储物室发出了一点声响,许颜从里面拉开了门,静静的看着周益生说:“我不是周笙笙,请你离开。”
周益生似乎有些耐不住脾气,他想要上前伸手去把许颜拉到他面前来,但许颜显然很了解他,仅凭他一个皱眉头的动作就知道他想做什么,所以躲闪的也很及时。
他拢了拢鬓边的发丝,厨房里橘色的暖光打在他侧脸上,他的长发用发绳束在身后,头上带着一对简单的发卡。
许颜说:“你看着我,我是谁?”
周益生拧着眉头,“笙笙,别闹!”
听到脚步声,程月疏带着宋凉躲进了最近的一间客房里。他们没有把门完全合上,透过二指宽的空当偷看那两人的动作。
“这个动作……”程月疏悄悄地说。
宋凉注意力都在许颜的身上,没仔细去听他在说什么,“怎么了?”
程月疏笑了一下,道:“有点像偷情。”
小腹被胳膊肘雏了一下,他咬着牙把痛呼声憋回去,看了一眼跟没事儿人一样的宋凉,闭了嘴不再造次了。
“这些才是周笙笙。”许颜打开了点缀着繁琐装饰的吊灯,明亮刺眼的灯光在几人眼前炸开,周益生过了好久才适应了眼前的明亮,看清了自己眼前摆放的东西。
他们一直坐在客厅的角落,事实上刚刚程月疏和宋凉藏身的位置就在他们对面,乍一看见这么多人偶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也挺渗人的。
这些人偶被千丝万缕的线支撑起躯体,每一根线的源头都连在厨房中的女人偶身上,还有一些蔓延到楼上,但其实已经被宋凉扯断了。
他们并不是完全相同的,似乎是按照年纪排列,从婴儿大小的,扎着两个羊角辫的,一直到少年时期穿着运动服,青年时期剪着短短头发带着公文包的。他们每一个都像许颜,但每一个都不是他。
人偶的脸上也是带着不同的表情,儿时无忧无虑的,少年时活泼的,青年时略显成熟的,但一眼看过去,这些表情都虚假的可怕,像是有人扣了一张张面具在他们脸上,面具下面的脸,大概是有些不甘愿的。
“这些才是周笙笙,按着他们给的模子长的周笙笙。”许颜指着自己问,“你看我,有哪里像吗?”
“你是周笙笙,但你也可以是许颜。”周益生坚持说,“我不要求你成为什么样子,跟我回家吧。”
“我没有家了,是他亲手毁了那间唯一能接纳我的养老院。”许颜的神情似乎有一瞬间的松动,她蹲在扎羊角辫的小木偶面前,伸出食指去戳了戳他的脑袋,“我以前最喜欢哥哥了,因为那时候哥哥会给我买漂亮的衣服和糖果。可是后来你为什么躲开了,在他们说我不正常的时候,要我变回男孩子的时候。”
许颜跟小木偶面对面,好像看见了多年前被锁在储藏间里哭的自己。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恶心?可是为什么呢?明明一开始是他们让我穿上裙子,说笙笙好可爱,像个小姑娘。”
“我这样也可以过得很好,为什么一定要变回去呢?因为我不正常,和别人不一样所以我就错了,我就是有罪的吗?”
“你怎么想?”宋凉戳了戳身后人的腰窝,悄声问到。
程月疏道:“我觉得他说的没错,这是他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