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邢霄原本信息素的味道。
　　未经过任何改造之前的气味……
　　希尔原本还能波澜不惊的坐着, 这一下就站了起来。
　　原本坐着的椅子也因此直接被掀倒在地上, 发出一声巨响。
　　希尔目不转睛的盯着无光的走廊。
　　等着那些脚步声现出人形。
　　指针一秒一秒的过去，希尔不禁将手撑在桌子上, 身体前倾。
　　“希尔。”
　　还没看见人的时候，熟悉的声音先一步响起。
　　声音清澈干净，不过刚刚褪去稚气, 还保持着年少时的气息，未曾受到过任何黑暗的沾染和打磨。
　　希尔一时间有些呆滞。
　　但不过是瞬间，就回过神来。
　　看着那个人影，一点一点的出现在视线里。
　　身上穿着的不过是仿生人统一的白色棉布衣，手腕和脚腕上还有电子镣铐，但却是很难令人移开眼。
　　和年少时候的邢霄一样，容貌，声音，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一点儿都没有变。
　　一切都仿佛停留在那场重大事故之前。
　　面对站立的时候，两个人平视着彼此。
　　然而看了不过一会儿，希尔迅速收敛好了情绪，重新开口，“七年前我的确购买过培养仿生人数据的设备。不过那个时候……应该算是一种游戏机？在联邦律法没有明例禁止之前购买的。”
　　“现在把它带到我面前…沈部长该不会是以为，这个仿生人是我养出来的。然后贼喊捉贼的又来向军部报告？”
　　“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不敢这么怀疑。但是他的所有身体数据和舰长邢霄几乎一模一样，上将又曾是他最亲密的人，而且的确培养过数据，所以……”
　　“至少今天，这个仿生人像人类一样站在我面前这件事，我没有任何参与。”希尔保证道。
　　“在审讯室讲的话应该都是有录音和录像的。我可以对我自己说的话负责。”
　　“这个仿生人该如何处置，我如果有话语权的话，建议永久清除数据。”“如果需要，这句话我会面对媒体再说一遍，或者参与清除行动。”
　　希尔说完之后，只见审讯部部长倒是不着急。
　　但一旁那个带着镣铐的少年，却是先一步开口。
　　“希尔。我在那个数据箱里被你关了将近六年。”“你已经六年没有来见我了。”
　　少年说完之后，在场的所有人瞬间陷入了沉默。
　　审讯部部长倒是机灵，先一步把录音设备关闭。
　　“那个时候你可是恨不得天天来见我。安慰我很快就会给我找到适配的仿生体。”
　　少年说完之后，面带惊诧和一丝愤怒，抬头看向希尔，“当时你说过我们是合法伴侣，甚至还给我看过结婚证。”“可是有一天你突然就不来了，为什么？”
　　希尔听到这儿不禁蹙眉。
　　“能把他控制起来吗？”
　　“希尔，为什么不理我？”少年见着希尔甚至连看都不看他，语调也提高了很多，“给我记忆，模拟相处，塑造性格…把我培养成人类的人不是你吗？”
　　然而这句话说完之后，少年手上的电子镣铐就先一步释放电击，整个人被迫痛苦的倒在地上，除了抽搐，什么都做不出来。
　　刚才押送他进来的两位士官又一次将他架了起来，迅速消失在审讯室。
　　希尔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的背影走远，紧蹙的眉目才稍微舒展了一些。
　　“艾德里安上将不用担心，刚才我把录音设备关了。”““不小心录进去的那句会被剪掉，不用担心。”
　　“多谢。”希尔回答的十分简短。
　　“接下来还需要我配合调查什么？”
　　“可能需要您去候审间待一段时间，不过放心，关押时间不会超过四十八个小时。期间会让您以笔录形式回答具体审讯问题。”
　　“好。”
　　“媒体会放出您被逮捕调查的消息。从您审讯室开始，到您…配偶进来之前的录像以及录音会被公开。”
　　“好。”
　　“还有，艾德里安将军想见见您。”“让您回首府，下达逮捕令，很大程度是将军的意思。”
　　听到这个名字，希尔明显愣了一下。
　　五年前回军部重新就职之后，虽然很多时候在同一栋大楼办公，但除了每周的军部例会上两个人会见面之外……
　　基本除此之外没有过太多的交集。
　　甚至逢年过节，希尔仅有的几次回米泽鲁星，都只是确认家人是否安好，但避免接触。
　　“好。”希尔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回答了一句。
　　候审间虽然是有所隔断。
　　但其实和单人牢房差不多，不同的是铁栏里面还有一层可以自主开合的单向玻璃，可以以掩耳盗铃的方式寻求心理安慰，但其实还是被监视着的。
　　进入候审室的时候，希尔就开始面对虚拟荧屏上冒出来的一个个问题。
　　输入的同时还要手写备份。
　　写了不知道多久，希尔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放下了笔。
　　却是没急着打开单向玻璃。
　　“希尔。”
　　声音十分苍老，但威严却是一点儿都不减。
　　“把玻璃拉开，面对面谈话是对对方最基本的尊重。”
　　希尔沉默了很久，还是没有动作。
　　虽然看不见外面的人，但希尔知道他是被注视着的。
　　面对长辈，尤其是父亲，一切都是沉重的。
　　从开始记事的时候，希尔就知道这个人古板的很，三观正到迂腐，在军部的规定和家族的荣誉这两个框下，活了大半辈子。
　　以至于七年前……
　　希尔这辈子都忘不了最后的那几十秒。
　　那个时候只要父亲一声命令，让驾驶舱里的人违反军部规定，弃舰而逃……
　　只要活着一天，就一天无法释然。
　　但希尔也记得，当初可劲儿的糟蹋身体，颓废到几近濒死，沉溺在虚拟数据里的时候。
　　第一个发现他并把他送到医院的人，还是这个让他一生都无法释怀面对的父亲。
　　在希尔威胁着，要从楼上跳下去的时候，并没有加以激怒或者责备，只是默默地找来了心理医生。
　　甚至在几近三十的时候，接了危险系数令人望而却步的任务，勉强活过来之后，才算是挨了人生中第一次打。
　　沉默了良久。
　　希尔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打开了玻璃。
　　“……”
　　“……”
　　面面相觑的时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尴尬。
　　刚才还口口声声说着“面对面交流是基本尊重”的中年男人，一时间脸色也没比希尔好到哪儿去。
　　希尔明显很多次想尝试开口。
　　但最终都卡在组织不好语言等等原因。
　　已经至少五年，甚至更久，没有面对面谈话了。
　　又沉默了很久，希尔才听见对方开口。
　　“前一段时间听炎桉说了，在十八区星域的时候，是不是又发病了？”
　　“嗯。”希尔回应了一声。
　　“药记得带了吗？”
　　“带了。”
　　“王室那边可能要断供药材原料，但配方已经想办法找到了，联邦研究部正在找替代药品。”
　　“谢谢您。”
　　紧接着又是一片死寂。
　　明明是至亲的关系，现在见了面，连好好谈话都是困难。
　　希尔一直垂着头。
　　以前哪怕面对上级，希尔一向都是昂首挺胸。
　　这是唯一一个。
　　“希尔。”
　　听到名字，希尔还是条件反射的抬起头。
　　“先不急着谈仿生人的事情。”
　　“嗯。”
　　“你是不是还在……”中年男子说到这儿停顿了，清了清嗓子。
　　“没有介意。”
　　希尔知道对方要说什么，直接回答道。
　　“多少年了，早就忘了。”
　　“那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不肯回家？”
　　希尔：“……”
　　忘是不会忘的。
　　甚至一直在有意逃避。
　　“四年前状态挂在联邦首府，实际回了米泽鲁星，在家门附近穿着不起眼的衣服，还带着假发，徒步转了十几圈却没进去。”
　　“近年来也是，每次例会结束看都不肯看我一眼，转头就问炎桉关于你母亲的身体情况。”
　　“前段时间我生病在本宅休养，你也是不闻不问。原本以为你不知道，也没刻意去说。结果新闻还没报道，就让副官回本宅取东西，结果最后取走的是个侍女打扫房间时落下的空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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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希尔只当是完全没听见, 继续低着头, 一言不发的盯着地板。
　　“还有不久之前，家里有一处生意亏损巨大, 我一时间回不去无法启动备用资金。正发愁该怎么周转的时候, 发现亏损金额已经被一位匿名人士填补上了。”
　　希尔还是耷拉着脑袋，一点儿反应都没。
　　“希尔，不打算说些什么？”
　　“……”希尔继续保持沉默, 一点儿开口的迹象都没有。
　　“明明很在意家里的事情, 为什么不肯回来看看？”
　　希尔：“……”
　　这些劣拙的手段希尔原本就没打算瞒天过海。
　　但直接被点破，心里一时间还是有点儿不太好受。
　　“家族耻辱不配踏进主宅的大门。”
　　过了好一会儿, 希尔依旧低着头, 不紧不慢的说道。
　　这句话曾经是希尔听父亲对他说的。
　　虽然不过是一句气头上的话, 但希尔不知道怎么的, 突然想起来了。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希尔明显感觉到对方生气了。
　　半天噎得说不上话来。
　　又过了很久, 希尔才听见对方又一次开口。
　　“前段时间…那个孩子是不是回来了？”
　　虽然没提名字, 但希尔知道对方指的是邢霄。
　　“希望他再死一次？”
　　“……舰长和战舰是荣辱与共的关系, 弃舰而逃的舰长在军部永远都是耻辱。这一点再过多少年都不会改变。哪怕是我, 在那种情况下我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自爆。”“我没有针对过谁，而且当时也不知道你和他——”将军说到这儿, 完全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抬头看了一眼他的儿子。
　　“那如果是我呢？如果那个时候银鹰号的舰长是我，你也会为了那些腐朽的规定让我去死吗？”希尔没抬头, 很平淡的问道。
　　问完以后，刚燃起来没多久的气氛，瞬间又落入了冰点。
　　“这个假设没有任何意义。不予回答。”
　　希尔没再继续追问。
　　“和我说实话，现在在你身边的，是真的邢霄，还是另外一个仿生人数据？”
　　是另一个仿生人数据…还是真人？
　　希尔整个人愣了一下。
　　以前希尔很少考虑过这个问题。
　　毕竟来连第二性别都改变了。
　　omega在全是alpha的军校里，安安稳稳隐瞒过七年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但好像从性别分化之后，邢霄一直不喜欢别人触碰他的左手心是真的。
　　哪怕是希尔，也从来不被允许触碰。
　　除了某次……在邢霄刚晋升至舰长，银鹰号上的庆功宴，两个人偷偷在狭小的休息室。
　　十指交扣的时候，希尔才得以触碰过一次对方的左手手心。
　　而且性格上和以前出入也很大。
　　但希尔一直认为是因为这么多年的遭遇，加上不断的清洗记忆造成的。
　　压根没想过，到底买回来的这个邢霄，会不会也是另外一份数据。
　　但很多时候，很多举动，又能表明不过是记忆被封闭了一部分。
　　比如断了重新接上的金属腿骨和仿生组织。
　　被亲密触碰时的厌恶，甚至是反胃。
　　只对他的信息素有反应。
　　这些绝对不是仿生人能够拥有的东西。
　　“是真人。”希尔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笃定一些。
　　“怎么确定？”
　　“带他做过体检。很多细节，应该可以表明他是真正的人类。”
　　“可我听说，是从温顿俱乐部里买回来的？”
　　希尔没有接话。
　　“联邦律法是禁止买卖真人的。所以那儿的很多商品，都是仿生人注入数据，但是无法像人类一样拥有自主意识，所以乖顺听话，不会逃跑。平时接受训练的时候会带一个小型辅助心跳的机器，出售使用权的时候摘下几天，一样能活。但时间再长就不行了。”
　　“检查起来就说是仿生人，而且没有自主呼吸和心跳，算不上违法。这个擦边球很多年前他们就做过，后来军部实在是没闲心管他们……”
　　“邢霄不需要心跳辅助。”希尔回想了一下。
　　不仅有自主意识，还挺多的。
　　“很多事情虽然不记得了，但如果带他去以前意义重大的地方，还是会有相应的反应。”
　　希尔又一次说道。
　　希尔说完之后，两个人明显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希尔见着对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刚想松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