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各大家主纷纷站起来，个个脸上都带着喜色，有人手一招，密室的中心位置骤然出现了一张巴掌大的纸，纸上密密麻麻绘满了符文。
诸位家主都念起了口诀，随着此起彼伏的叨念声响起，纸上的字符在明亮与黯淡之间不停转换。
纸的四角开始燃烧，当最后一簇火焰熄灭时，众人眼前一片雪白，片刻之后白光消退，再看清眼前的景象，却发现他们置身于一根通天的巨柱之下，微小如蝼蚁。
晶莹剔透的柱子一下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不少人发出惊叹，他们都是听着锁灵阵的传说长大的，这还是头一次见到阵眼的模样。
有几个年纪不大的继承人问道：“我们真的要破坏它吗？这么好看的法器，就不能移走吗？”
那些家主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仔细看看这是什么东西，你还打算搬到哪里去？”
继承人们垂头丧气，仔细一看，却见那根柱子一阵扩张后又是一阵收缩，犹如……犹如一颗跳动的心脏。
房守言见房子敬也在打量阵眼，生怕他做出过激的举动，连忙道：“幺儿，你
看出了什么？”
房子敬回过头，神色复杂：“这个阵眼，是柯酲用心脏做的吧？”
所以才会像心脏一样律动。
举世无双的御灵师，也是举世无双的癫狂之人。
疯狂得让人害怕，也脆弱得让人心疼。
此刻，千里之外。
房间里门窗紧闭，所有能透光的地方都被草帘紧紧遮挡住，整个屋子都显得暗淡昏沉。
少年躺在床上，眉头紧锁，不断地翻来覆去，偶尔口中还会溢出一两丝呢喃，显然睡得十分不安稳。
云渡坐在床前，手中握着一个白瓷瓶。他将瓶塞拔开，抖了抖，又抖了抖，瓶中却连半颗粉末都没有。
妖王给的药已经用完了。
云渡心中着急，握着瓶子的手不由的一紧，瓶子发出咔咔的声响，多了不少的裂纹，却于事无补。
少年辗转反侧，在梦里，他终于不用看自己如何切割自己了。他成了一道残魂，飘飘悠悠地荡在风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消散。
所有的阵眼都已经完成，他坐在柱子的顶上，看着浪潮般翻腾不息的灵气从滔天的浪潮慢慢平息成浅淡的涟漪，心里无比满足。
他什么都没有，却可以拼尽平生法力挽救整个天下，也是值了。
哪怕天下的人都不认可他，都觉得他是个癫狂之人，史册之中不会有他的名字又怎样？这个大阵是他布置的，灵气是他平息的，这是他留在世上的印记。他自己知道就好了。
魂魄将自己团起来，缩在阵眼上。往日里将自己割肉碎骨的癫狂渐渐散去，在生命的尽头，他极为平和。
忽然，一道只存在于记忆深处的气息快速接近。
这是曾经这世上难得的在意他的人。
魂魄渐渐惶恐不安，他害怕他的样子被那人看到，害怕在意他的人会难过。
他想逃，可他只是一抹残魂罢了，启动法阵用尽了他最后的法力，挣扎了半天，得到的结果也只是从柱子的顶端掉落到平地。
那个气息已经很近了。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里，不，整个鬼魂都是一片空白。
他只好转过身去跟对方打招呼。
来的是个妖族，还是一个不论是柯无醉还是柯酲都眼熟的妖族。
那个妖族眸子的颜色极浅，头发的模样极淡，光是站在那里，都有一束束阳光透体而过，将他映得晶莹剔透。房子敬在化妖洞里展露的模样也就比这样子颜色深了几分。
柯无醉睁开眼睛，坐起来，挠了挠凌乱的头发，脸上写着“无言以对”四个大字。
云渡见他醒来，松了口气，将与碎片只有一步之遥的瓶子放到案几上，道：“你还好吧？”
柯无醉点头又摇头。他道：“那个妖精在哪里？我要见他。”
云渡直觉不对劲：“你梦到了什么？是不是他欺负你了？说出来，我帮你找他算账。”
柯无醉也不隐瞒，道：“我想知道他跟布下锁灵阵的柯酲到底是什么关系，我跟那个柯酲又是什么关系。”
云渡摸了摸他的额头：“房家有人叫他，他出去了，你先休息一会儿。”
柯无醉揉揉太阳穴，忽然道：“你跟柯酲，跟我，又是什么关系？”
云渡一愣，一时不知当讲不当讲。
云渡还没回答，柯无醉便躬起身子，捂着心脏的位置，急促地喘了几口气。
云渡下了一跳：“你怎么了？”
柯无醉抖如筛糠，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阵眼之前，御灵师家族的人已经开始动手。
早已准备好的各种通灵材料摆在地上，由御灵师家族的人选取，而后由家主在柱子上绘出此前商议好的符文。
出乎意料的是，柱子受符文的影响比他们此前所设想的大得多，往往一个字符画上去，柱子就塌了一大块。
御灵师们越画越兴奋，摸着一胀一缩的柱子，仿佛已经摸到了汹涌澎湃的灵气，手臂一甩，笔尖运转得更快了。
继承人们有的蹲在一旁处理材料，有的在跟着家主画符。房子敬蹲在材料前，手指微动，也在画符，画的却不是御灵师常用的符。
手指几次起落之后，就有家主大叫起来：“怪哉！刚刚还是阵眼的！”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他们身处于一片石林之中，诸位家主围着一个石柱，早已将石柱画得闪闪发光。
而他们要找的阵眼就在不远处，顶天立地，毫发无伤。
御灵师们觉得自己被耍了，继承人们按捺不住，一个个念起了法诀，泄愤般将石柱炸了个粉碎。
一位家主语气不善，看着江家家主道：“你们水系江家最擅长幻术，可否给我等解惑？”
江家家主脸色也不好看，道：“施术之人技巧精妙，就连我，也察觉不到我们中了幻术。”
连江家家主都察觉不到？众人浑身发冷。
房不破看向江回书道：“回书，我当你是朋友，你告诉我，我们有几成的把握找到真正的阵眼。”
众人安静下来，等江回书说话。
江回书皱着眉头，不言不语。
房子敬出声道：“我听说妖族妖王喜欢在锁灵阵阵眼周围布置幻术，这周围说不定还有妖族出没，大家要快点想办法出去才是。”
房不破猛然回头，指着房子敬道：“说吧，是不是你在搞鬼？房妖，房子精？”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房子精同学喜提修罗场套餐～
房子精：我做错了什么？
柯无醉(挥舞狼牙棒)：你做对了什么？
第65章 意外
房不破这句话一说出，在场众人一片骚动。
房子敬与房子精一字之差，代表的意义却全然不同。
房子敬睁大眼睛，微微偏头：“大哥，你是说我能控制妖王的阵法，还是说我能控制古往今来最强横的御灵师留下的阵眼，抑或是我能什么都不凭借就能将诸位家主——”
他说着视线在诸位家主的身上扫过，似笑非笑道：“耍得团团转？”
在御灵师家族，他是小辈。这个身份往日里限制了他的手脚，现在却可以帮他扫除一些障碍。
房不破道：“你将我们房家耍了二十年，还不够吗？你分明与……”
房守言呵斥道：“够了！在诸位家主面前闹成这样像什么样子？不破，他是你亲弟弟，天资不弱于你。”
周围喧闹的气氛一凝，有了房家家主这句话，房子敬必然是房家血脉的子弟。
他说着，闭了闭眼睛，又道：“这么些年，怪我太纵着你了。”
房子敬与柯无醉交好的事，之前或者之后说出来都没什么，但在这个眼睫骨上若是透露出半点，不光是房子敬，整个房家在其余三个御灵师家族那里都讨不得好。
房守言深深看了房不破一眼，心下难受。长子自幼就是被当做最强的御灵师来培养的，身边的人不是畏惧他，就是奉承他，或许这也养成了他目中无人的习惯。
这样说来，还是富于心计的房子敬更合他心意。那孩子的心思深沉得连他也有些看不透，但身上终究有房家的血脉，想来他要是做了家主，不说光耀门楣，单是护住房家是没问题的。
那位大人要他们出手破阵，说明天下又要变了。
众人看出了房守言的偏袒，也都散了。
说到底，这只是房家的家务事。他们不清楚房家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房子敬，但既然能得房守言偏袒，又能与江回书交好，想来也不是什么无能之辈。
兄长被弟弟夺了位置，一时气急也在所难免，只是经此一事，御灵师家族对于房不破的评价会低上几分。
旁的御灵师家族已经商议起了脱身之计。此事诡异，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畴，他们都是各自家族的顶尖高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就算要完成任务，也要弄清原委，不能白白丧命。
当即就有人道：“江家家主，你有什么好办法？”
江家家主不语，回头看着江回书。众人也都朝江回书看去。
江回书苦笑道：“此处阵法高妙，我修为浅薄，暂时看不出什么。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看房家小公子对于此事颇有了解，不如请教他试试。”
有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最开始告诉他们，锁灵阵阵眼与妖王阵法有关的人就是房子敬。
然而还没等他们过去，那对兄弟忽然打了起来。
数不尽的符纸顷刻洒出，绚烂的法术遮天盖地，将众人的眼睛晃得睁不开。
这还是房不破头一次在御灵师们面前展露实力。不少人目瞪口呆，同为家主的继承人，他们只感到了无力。
有人忍不住出言道：“抛弃这样的一样强者，去偏袒那什么房幺，房家家主不是糊涂了吧。”
而水系江家的人则惊疑不定，他们听自家大公子所言，大公子与房不破联手都只能惜败于房子敬手下，那个房子敬，究竟有多强悍？
更多的人则着急道：“他们怎么就打起来了？我们又找谁去问阵法如何破解？”
天光一暗，周围的环境又是一变，说话之间，御灵师们与房家人的距离更远了，中间竟然隔了一条直上直下的瀑布。
最无奈的距离，莫过于御灵师们在瀑布的下方，往上使劲仰头，才能看到他们要找的人的发冠尖尖。至于之前心心念念的阵眼，现在则干脆看不到了影子。
这下，众人不得不相信是妖王的手笔了。最精通幻术的御灵师家主都不能发现端倪，他们还有什么办法？
众人犯愁，他们这可要怎么上去？还有，上去以后这地形会不会再度变化？还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秘密在等着他们？
金系钟家的人行动能力最强，家主大喝一声：“大家小心一点，之前房家的小朋友说这里可能有妖族出没。”
便自己带头扯着藤蔓往上爬。
家族都带头了，钟家的人有什么好推辞的？也纷纷跟着往上爬。
余下的两个家族都在底下观望。
等到钟家的人爬到一半，江家家主道：“我们也走吧。”
走了两步，另外两个继承人都动了，唯独江回书在发愣。江家家主回头，皱眉道：“素儿？”
江回书回过神，摇摇头：“刚刚发现了一点妖气，现在又找不到了。”
江家家主道：“妖族是强是弱我们并不知晓，你快跟上来。”
“是。”
江回书快步走了上去，脑海里仍然在回想之前一个奇怪的声音告诉他的两句话。
——终于找到你了，我是妖族七十三将，也是柯家御灵师柯华。你到南边树林来，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江回书按下心里怪异的情绪，摇摇头。想骗他掉队？当他傻呢。
瀑布上游岸边，房不破使出浑身解数，依旧奈何不了房子敬。房子敬眯着眼睛陪他打，像是一只在戏耍老鼠的猫。
房守言叹气，干脆找了块石头打坐。这两兄弟矛盾由来已久，三言两语是化解不开的，还不如让他们打一架，说不定气就消了。
房不破见他这副模样，真是越打越气。最可气的是竟然还打不过，简直打得想要发狂。
就在他状若疯癫之时，他忽然察觉到一丝妖气。
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就听房子敬道：“还要打吗？”
房不破握紧拳头，不用看，他都能想象出房子敬那小人得志的嘴脸。房不破抽了抽鼻子。
除了那一丝若隐若现的妖气外，没有别的气味了。而在化妖洞之中折磨过不少精怪的房不破很快判断出了妖气的来源，心中立马有了计较。
他拍了拍袖子，道：“不打了。”
房子敬见状，便也收手了。
一旁，房守言更觉得是老怀大慰。他几乎可以想象，有了幺子做家主，又有长子辅助，房家成为御灵师家族之首指日可待。
他睁眼，正要给兄弟二人训两句话，却见房不破朝悬崖边上走去，朝崖底一跃而下。
房守言几乎吓破胆，连忙赶过去拉房不破，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房不破被飞泻的水冲下去。
房守言老泪纵横，指着房子敬道：“他再怎么样也是你亲大哥，你怎么就生了一副铁石心肠，眼睁睁看着他跳下去。”
房子敬挑挑眉：“他要跳便跳，干我何事？”
房守言气得跳脚，他就不明白他房家的子弟，怎么一个个都这么薄情寡义。
房子敬懒得安慰他，望着远方，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房不破都能察觉到的妖气，他没道理察觉不到。
不过是有些好奇对方会做什么罢了。
现在看来，还真是有意思。
御灵师们体质非常人能比，以钟家家主为首，第一波御灵师很快就在悬崖边缘冒了个头。
然而地形变化更快，眨眼间他们就成了头朝下脚朝天的姿势，还有几个是像葱一样半埋在土里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