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听。”
房子敬摇摇头，一抖袖子，拿出来一只会发光的小纸鹤，放到柯无醉身边道：“阿酲，你想回房的时候拿着这只纸鹤掂一掂，它会带你过去。我有事，先走了。”
说完，房子敬果然转身离去。
柯无醉站起来，想问房子敬到底是什么事，非要瞒着他。他看着房子敬的背影，嘴唇试着张了张，却似乎有千斤重。
点点星辰之下，身形单薄的男子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只能够看出深色轮廓的树影张牙舞爪，仿佛要将男子吞噬掉。一瞬间，柯无醉甚至有种错觉，只要吹来一阵风，房子敬就会被卷到不知名的地方去。
嘴唇终究是抬起来了，却只能唤出他的名字：“子敬……”
男子回眸，黑漆般的眸子熠熠生辉，像是有星光在黑暗之中亮起：“嗯？还有什么事？”
问题在喉头滚了一圈，再开口却成了：“离我的冠礼也不远了，你大可以把我当做是个成人来对待。”
房子敬点点头：“我知道了。”
一股火气忽然自胸中蔓延上来，柯无醉脱口而出：“对于有些事情来说，十九已经很大了。十四五岁就伺候人的，小爷我见得多了。”
房子敬抱起手臂，斜斜地倚在树上，道：“无醉公子，你怕是有点吓人。”
“小爷吓的就是你！”
房子敬配合地拍了拍胸口：“好了，吓死我了。你可知道我初到河阳郡时都听到了些什么？说起无醉公子，大街小巷，无一称赞起武艺高强手段出众。除此之外，无醉公子风评极好。与其余风流少侠不同，无醉公子即便出入瓦舍，也是闲闲地喝酒看戏，从未在哪个莺莺燕燕房里过夜，带回斩羽山庄的女子更是一个也无。你当你为何被称为公子？除武艺能服众外，世人还当你是个谦谦君子。”
那不是没遇到你吗？柯无醉暗自道，却不打算让这个妖精遂意，仍是闭口不言。
房子敬将他的反应看着眼底，故意摇头：“现在嘛……我倒可以怀疑河阳郡的人眼睛都不怎的好使。”
一口气就这样噎在柯无醉喉咙里，不上不下。他瞪着眼睛，过了半晌才道：“若非你说我还未成年，我至于跟你说这些吗？”
房子敬道：“我可没你想得多，只是觉得，你既然还未成年，那么实力上的差距都还可以忽视。像我们妖族，从来都没有人跟修为在百年之下的小孩耍拳头。”
柯无醉指了指自己：“可我是人族，说不定跟上辈子加起来才一百岁呢，妖族那一套怎么可以用在我身上？”
房子敬心道你跟上辈子加起来都没有一百岁。却只是摇摇头：“我们妖族当中也有成年的说法。你现在才十九，等到成年，必然会法力大增。”
“我说房兄，你怎么比城门口摆摊算命的说得还好听啊？”
“……”
月色正浓，身配宝剑的少年和一袭白衣的公子相谈甚欢。好似他们之间没有阵营的隔阂，也不是在妖族妖将峰上。而是一对寻常的好友，坐在普通的庭院之中喝茶赏月，聊着平常的琐碎一般。
柯无醉自是没再问几百年前妖族不得不开战的起因。他想，定然是碰到了让子敬难受不已的大事，过了整整好几百年，都未曾释怀。既然如此，有何必去揭他人伤疤？
山间晚风寒凉，两人说着说着，便起了身，沿着小路走去。
房子敬亲自把柯无醉送进房间。
柯无醉道完晚安，正要关门，忽然听房子敬道：“不请我进去吗？”
柯无醉一愣，抬头，却见房子敬逆着光站着，脸上的神色像是蒙着一层薄纱一般，说不清有几分情动，几分戏谑。
有那么一瞬间，柯无醉心跳如擂。
只是作为一个一贯死要面子的人，他又不愿落了下风，一咬牙道：“你想进来就进来。我们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房子敬轻笑一声，手搭在柯无醉将要关上的门上，冲他一挑眉。
柯无醉只觉得浑身酥软，不觉放开了门。
正当他打算投怀送抱夺得先机之际，门忽然啪的一声合拢，房子敬大笑而去。
柯无醉猛地打开门，要追上去跟房子敬理论一番，却被天上飞来的一张纸糊了脸。他拿下来一看，纸上正是房子敬的笔迹：
这么晚了，小孩子家家就应该早睡。不然会长不高，法力也会退步。
柯无醉看得额角青筋直跳。
长不高是什么鬼？哄小孩儿吗？还是欺负他比起那妖精矮上了那么一点点？还有什劳子法力退步，以为他会被这些哄小孩的手段唬住吗？
柯无醉一边愤愤地想着，一边闩上门，扑到床上，用小被子裹好自己，闭上眼睛继续在心里面声讨房子敬。
此刻的月光正高悬在中天之上。众妖将峰拱卫着的山峰上，眉发皆白的男子坐在假山的小亭子上，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一个肉滚滚的小团子一点也不顾及此刻的气氛，在桌上扭来扭去。
妖王拍了拍小团子：“别闹，我有好玩的给你。”
小团子立刻就不动了，眼巴巴看着妖王。妖王揉了揉小团子的顶端，眼睛却看向亭子之外。
二将与三将站在亭外，汇报着在房子敬那里看到的一切。
妖王沉吟片刻：“也就是说，这次柯酲也跟着一将来了？”
两位妖将齐齐打了个哆嗦：“不会吧？我们没看到强大的御灵师。”
即便柯酲与旁的御灵师不同，那也是御灵师。妖族对于御灵师的恐惧与敌视天生烙在了骨子里。
“毕竟魂魄有伤，成年之前，弱小也是在所难免的。”妖王看着乖乖躺在桌上的团子，眼神柔了几分。他道：“你们下去吧。等了这么久，不好好招待柯酲一番怎么行呢？”
作者有话要说：
肚子痛，去医院了。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要耽搁几天，先请个假吧。
第41章 天未明
寅时三刻，东方未明。
睡梦之中，柯无醉隐约觉得呼吸不太顺畅，于是翻了个身。却依旧没解决这个问题。
他猛地睁开眼睛，却见脸上不知何时多了个青碧晶莹的果子。再一看，不得了，这果子上还有一双琥珀似的大眼睛跟他对视。
柯无醉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了，伸手对着果子就是狠狠一拍。
果子连忙跳开，落到桌上冲他叽叽叫着。
柯无醉揉揉脑袋，想起这里是妖族，二话不说，从枕头底下摸出剑就朝果子劈去。
果子倒不开心了，沿着桌沿一滚，躲开剑锋，转眼间就变得大了一圈，气昂昂地朝柯无醉脑袋上砸去。
柯无醉抬掌，掌心之中光芒闪烁。果子也不甘示弱，大声叽了一下，一圈金色的光芒在它身上亮起，明亮如灯芯。
两相争锋，竟谁也讨不得好。
周围的空气发出声声暴鸣，桌椅板凳都咯吱作响。就在这时门闩咔嚓一声断裂，一道白影蹿入屋内，伸手将果子拎了起来。
房子敬遗憾地摇摇头：“我还以为是个多厉害的妖族，原来只是个还没成年的小团子。”
小团子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叽叽叫了两声。
柯无醉打了个哈欠，无力地倒回床上：“房兄，不是我说，你这山上也太不设防了。幸好这次是个小精怪，若是遇到要抹我脖子的，我不就惨了？”
房子敬难得赞同：“可不是。我要把这个球切成肉丁，挂在台前，以儆效12" 抱紧我的小房几0 ">首页          14 页， 尤。”
果子抖了两下，委屈巴巴吐出一片雪白的树叶，趴在房子敬手上装死。
房子敬夹住叶子，仔细看了看，道：“是真的。你回去吧，也是够了。”
果子见房子敬不为难它，顿时又开心起来，精神抖擞地向柯无醉扑去。
柯无醉本来已经迷迷糊糊闭上了眼睛，忽然又感到呼吸一阵不畅，睁眼一看，历史果然重演了。
房子敬拎起果子：“回妖王那里去。大半夜闯别人的房间已经很失礼了，你还扰人清梦、谋害性命。真当我不敢动妖王身边的人？”
小团子立马怂了，一蹦一跳出了房间。
这么三番五次的折腾，柯无醉一时也睡不着了。他道：“是什么事情？”
房子敬道：“妖王宴请你。”
“现在？”
“现在。”
柯无醉生无可恋的抱住被子，道：“你们妖族的作息时间真是丧心病狂。”
房子揉揉他的脑袋，道：“你再睡会儿吧。妖王那种不眠不休的精怪，体验不到缺觉的痛苦。”
柯无醉往被窝里拱了拱：“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吗？”
房子敬替他掖掖被角，越看越是觉得他像是一只大毛毛虫，不觉勾起嘴角。
他道：“我毕竟是一将，这点面子妖王还是会给我的。”
柯无醉这才放心地闭上眼睛，在心里嘀咕妖王真是疯掉了，他以往做早课都没这么早过。
房子敬趴在他身边，低低笑了一声。
主峰之上，妖王侧坐在王座上，手撑着脑袋，看着下属们把桌椅摆好。
殿外，一抹半透明的人影拾阶而上，跪在王座之前：“王，您唤我来有何吩咐？”
妖王懒懒道：“一将回来了。”
那人道：“属下知道。”
“听说你跟一将的法术都出自于木系御灵师一脉，不知你们谁的御灵之术更强一些？”
那人强笑道：“王何必为难我？一将一直是一将，而我只是七十三。”
妖王不置可否：“你这个七十三的位置跟一将一样稳。”
那人低头不语。
妖王道：“说起来柯家也是御灵师大族之一，没想到传承说断就断了。真是令人唏嘘。”
七十三将满脸问号，不明白妖王提起这个做什么。
“我也不是要你去挑战一将，我只想知道，你的法术到底能不能称得上是正统。”
七十三低下头道：“王有什么吩咐？”
妖王道：“你生前是柯家的人，应该听说过柯酲吧？”
七十三微微抬头，小心翼翼看着妖王脸色：“禀告王，柯酲的遭遇，与我这一脉没有半点干系。”
妖王给自己倒了杯茶，悠哉道：“我也没说要替他清查当年的事。他是御灵师，我是妖，八竿子打不着，你如此紧张做什么？”
七十三越发不安，道：“王为何突然说起他来了？”
妖王道：“一将自人族归来，我欲大摆宴席替他接风洗尘。听说人族的宴席常常有歌舞助兴，我们妖族不兴那些，就只能让你来表演一番御灵师的法术了。”
“属下定当全力以赴。”七十三悄悄松了口气，看来柯酲的话题就此揭过了。
却不料妖王又道：“御灵之术，当以柯酲为巅峰。七十三，你与柯酲同族，可否施展出他惯用的法术？”
七十三苦了脸，只得老实道：“王，柯酲自幼不与我族子弟一同修习，他所使用的法术与主家正统的法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属下……属下就是想要施展他的法术，也无能为力呀。”
妖王点点头：“既然如此，那你随意准备准备便可。一将喜不喜欢是小事，我妖族做到位了才是关键。”
七十三忍不住道：“一将是我妖族之人，他未必会在意人族的虚礼。”
妖王敲了敲扶手，道：“不错，他是妖族。可他的心爱之人出自人族。以后一将是回妖族成婚，还是会远嫁到人族，这可不好说。”
七十三眼神一厉：“他敢去人族那边，我等必然……”
妖王抬抬手，道：“与其去想那些，不如先把手上的事做好。七十三，你今日若是在宴会上表现得好，说不定还能把那人拉拢过来。以那人的才干，留他在人族太危险了。”
七十三正色道：“谨遵吾王之命。”
妖王闲闲拨弄一下发丝：“下去吧。”
“是。”
偌大的殿堂又安静下来，妖王坐在王座之上，一动不动。
门口忽然传来吱吱的两声叫唤，一个绿油油的团子滚了进来。
正是跑到柯无醉房间之中作威作福的果子。
妖王拾起果子，揉揉它眼睛之上的部分，好笑道：“分明是你先做坏事的，怎么这般委屈？”
果子不干，哼哼唧唧了半天。
妖王轻轻摇摇头，道：“人族脆弱，怎知你的所作所为不会伤到他？你是妖族，想要与他一同玩耍就应当让着他点。你可明白？”
绿光一闪，圆溜溜的果子变成了个半大的少年，他半跪在地上，头枕着妖王的膝盖，苦着一张脸道：“白，我还没成年呢。”
果子变成的妖族，肌肤也如同果皮一般圆润光滑。又加上他一双大眼睛水灵灵的，眼神清澈见底，瞧着格外柔弱，让人心软。
见他这副模样，妖王原本教训的话也说不出了。他顿了顿，只是道：“一将对那个人族的重视与我对你重视一样。更何况那个人族圆也非等闲之辈，日后无事，切不可再去招惹他。”
少年闷闷应了声，仍是委屈：“白，我这次还是给你送请帖呢。”
妖王将他抱道腿上坐好，道：“我叫你给他们送请帖，却没让你以这种方式送过去。你年岁不小了，不可再任性。”
少年小声哼了一声，攀着他的脖子贴了上去。
接到帖子的妖将们陆陆续续来到大殿上，顺着排行依次落座。等到太阳从远方的地平线上露出脸来，赴宴的主角也来了。
两人并肩而行，沿着白玉台阶拾阶而上。一人温和秀气，一人英气逼人，光是走在台阶上都让人移不开眼睛。
妖将们纷纷朝与自己相熟的妖将挤眉弄眼，打听着这两人究竟谁是谁。
奈何一将几百年未归，这次回来又披了身皮囊，除了笑吟吟拿着酒杯的妖王和面无表情的二将三将，其余的妖将都有些抓耳挠腮。再想想传闻当中一将的作风，不少妖都拍板了：一将定然是那位一路上都冷着脸的少年！至于他身边的那人，真不愧是小白脸，长得这么祸国殃民，跟蛊惑妖王的那孩子有得一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