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不错，有自知之明。”
正要将此事一笔带过，却听柯无醉道：“不过，若真是如此，那为何你给我的符纸效果弱得简直不像是你画出来的？颜色也不同，完全是土系正常的黄色，你每次施法那种恨不得闪瞎别人眼睛都银白色去哪儿了？难道你的法力不是你这个级别能拥有的，所以做了伪装？”
房子敬心下一跳，暗道这孩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敏锐，面上却淡然道：“非也，非也。我做这样的伪装也是迫不得已。我跟你说过，我修行的是妖族功法。你想啊，御灵师跟妖族有血海深仇，怎么会允许族内子弟修行妖族功法？我要将妖族功法的特征全都掩饰过去，做出来的符纸便只有那么丁点的效果了。”
柯无醉心里忍不住一酸，这么多年，他在御灵师家族到底是怎么过来的？拍了拍房子敬的肩膀，道：“等到我们把暗中作乱的人揪出来，你就跟我回斩羽山庄。从今往后，你想要怎么施法都可以，再也没有人会伤害你了。”
房子敬只觉得胸腔里像是塞进了一个手炉，温暖得不像话。他暗暗感叹，人族的身体真是孱弱，要找时间好好探究一番，免得一不小心就要去跟掌管幽冥的那位喝茶。
房子敬点点头，轻声道：“好。不过要注意的不光是我，你更不能轻易显露法力。木系的法术，一旦被人看到，不知会惹来多少仇家。”
柯无醉点头：“我心里自有分寸。”
船外传来艄公的呼喊。
柯无醉无奈一笑，拍拍房子敬的手走了出去。
他道：“老人家，我们江湖游侠讲的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真的不用再送些东西给我们了。”
艄公提着一篮子鱼放到船上，道：“少侠哪里的话。你愿意出手相助那是你仁善，不愿意要报酬是高风亮节。可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要是我什么都不表示一下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柯无醉道：“你们祖孙俩生活也不容易……”
艄公摇头道：“孩子他爹娘在外边找活干呢，时常托人给咱们带钱来，我们的生活还过得去。少侠，这次我来找你，主要是想让御灵师大人再出手一次……”
柯无醉皱眉，难道哪里出了什么事吗？他沉声道：“发生什么事了？”
艄公道：“没什么大事，只是，我们想了想，这次水神发难，淹了这么多人，船划在河上心里都有些不安。刚刚几条船上的老哥们过来商量了一下，还是打算请御灵师大人出手驱邪，要多少钱好商量。”
柯无醉点头：“我尽量劝劝他，他性子古怪，或许不愿意……”
话音未落，便听身后传来房子敬的声音：“愿意，当然愿意。”
房子敬坐在竹帘前，道：“我对红县的传说向往已久，如今终于有机会接触到传说中的鬼神，如何能够不愿意？我先准备一番，明日清晨再出手。”
艄公喜不自胜：“多谢御灵师大人。”
岸上一家客栈里，眉心绘着青莲的冷面男子坐在主位上，听下属汇报。
“世子，抢走祭品的是一个过路的游侠，据悉他的轻功极佳，在风浪中行走如履平地。最重要的是，他身边有一个会施土系法术的人。他救人时，身上带着那人画的符纸。”
江回书道：“那人法力如何？”
“从符纸上看，法力极弱。便是属下，恐怕也能够对付十来个他那样的人。”
江回书道：“不应该，这么弱的子弟，族中应当不允许出门。而若是没有相应的实力，又如何能在族老的眼皮子底下溜出来？定然是藏拙了，你再留意留意。”
正在这时，一场雨忽然下了起来，纷纷洒洒的雨珠穿透窗户的缝隙，落到地板上，又汇聚成一个人的模样。
那人行礼道：“见过世子，世子要属下监督的那群渔民有了新的动向。他们准备为溺毙的人办一场法事，请的人是协助侠客抢走祭品的御灵师。属下不敢靠近，只敢远远探看，那位御灵师身上的气息似乎不怎么正统，应当走了不少歪门邪道。”
“哦？你是说他不是出自宗族的御灵师？”
那人低下头：“属下不敢。属下隐约听道他们船上的厨子称呼他为房公子，或许是房家的人。”
江回书冷笑一声：“我听闻房家房不破有一个弟弟，资质是前无古人的差，自幼更是不学无术，只对妖族那些东西感兴趣。若真是他，那这边他要和那个游侠做什么都没有关系。重点依然是那个半妖，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御灵师家族依旧没有人能够单枪匹马制服他。真是羡慕在灵气充沛的时代出生的生灵。”
下方两人对视一眼，低头领命：“是。”
河面上，柯无醉看着房子敬好吃好喝用过晚饭，优哉游哉躺在船上看星星，半点都没有紧迫感。不由替他操心道：“明天一早就要办法事了，你就不担心吗？”
房子敬轻笑一声：“我要担心什么？担心水神不卖我的账不把冤魂给吐出来？还是担心水神看我貌美，不愿意让我回来了？”
柯无醉皱眉：“房子敬！”
房子敬摸摸柯无醉的脸：“没事，我不过是去找水神聊聊天拉拉家常。他留不下我。”
柯无醉的眉头仍旧皱起。
房子敬笑着揉揉他的眉心：“怎么还是一副不开心的模样？难道你以为我会出事？乖，把心放回肚子里。看在今晚上星星这么好看的份上，我给你讲故事。”
房子敬揉揉脑袋，目光悠远：“给你讲什么样的故事呢？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座有灵智的老房子。可是房子的主人看不见它，它孤独得不行。有一天，生长在院子里的百年老辣椒也有了灵智……”
柯无醉扶额，不忍心听下去：“你这些故事，讲给小孩子听倒是不错。”
房子敬心说你不就是小孩子吗。这话在嘴里滚了一圈，他还是觉得小命重要，摊手道：“你不听就算了，到时候别后悔。”
柯无醉莫名，不过是个故事，能怎么后悔？
胡乱点点头，叮嘱道：“早些休息吧，明日你有得忙。”
房子敬挥手：“快去睡，我精神好着呢。”
柯无醉想到这人昼伏夜出的习性，神色怪异，摇摇头，果真进了船舱。
冷幽幽的河面上，传来一声浅浅的叹息。
一夜很快过去。
次日清晨，房子敬赤足走下船，踩在河面上，任由脚下波涛翻滚，却始终不会下沉。
他吟唱着旁人听不懂的歌谣，浑身笼罩着一层橘黄的光，身形忽然一闪，整个人都不见了。
第25章 河底辣椒
房子敬置身于幽暗的河底，眼前没有一丝光芒。不知何时，他身上那层橘黄色的暖光也熄灭了。
他没有慌乱，这时才开始打起节拍唱《思魂曲》：“远山有长云，河渊有游渡……”
更深的水中便有歌声渐渐向上传来：“昔年花开百，游子独远行……”
房子敬寻声游去。待到歌声消失时，他又失去了方向。于是又唱到：“我欲得游渡，空使波涛卷。我欲攀长云，其路渺且险。”
于是水中又有声音唱道：“年年春复尽，岁岁雪常来。当春欲归去，繁芜阻我途。”
房子敬游到河底，终于发现眼前有一个碧绿的光球。他朝光球走去，抬起手，好似要抓住那个光球。
忽然间，他身后水波急涌，隐含杀机。
房子敬转身，抓住朝他急刺而来的两根藤蔓，轻笑道：“果然是你。都忘了我们到底有多少年没见了。”
水波中的藤蔓缩了回去，缩小之后看起来只是一支小小的枝干。
房子敬看到藤蔓的本体之后也是一愣，面前是个上半身为人下半身为植物的青年人。
房子敬讪讪道：“不好意思，我把你认成了椒芜。”
青年人礼貌道：“多谢叔叔关心，我父亲在我出生不久就死了。”
房子敬心道，这声叔叔真是糟心。若是老友，他还能恶心对方一把。面对小辈，他倒不怎么好意思坦诚了。
心不在焉问道：“怎么死的？”那年头，妖族的死因无非是那几样：被御灵师打死、被御灵师抓走折磨死、被自己的同族吃掉。
“跟我一样，死于御灵师家族的围攻。叔叔，我在河底呆了几百年，不知道当今世上成了什么模样，你能够给我说说吗？”
作为一个暗戳戳喜欢各种软萌生物的老房子，房子敬觉得自己快被这个小辈萌化了。想也不想便点头道：“好呀，你想知道什么？”
“叔叔可了解御灵师家族如今的情况？尤其是木系的柯家。”青年笑得腼腆。
房子敬心道，还真就问对人了。
也不隐瞒，当下就把柯家覆灭、只有一个旁支逃出去建立了武林中赫赫有名的斩羽山庄的事告诉给了青年。
青年听得专注，末了才问：“您可知道一个叫做柯铃儿的人？”
房子敬摇头：“没听说过。”
青年轻叹一口气，用手捂住脸颊。然而脸上的失落遮都遮不住。
房子敬道：“我倒是知道一个叫做柯酲的人，不知你有没有兴趣。”
青年大吃一惊：“真的叫柯酲？那你快告诉我，他的母亲一生是如何度过的？”
“他的母亲在他七八岁时就去世了。看样子，他们母子在御灵师家族过得很不好。”房子敬回忆起那年下雪，身着单衣爬上房顶的小小身影，经不住摇了摇头。
青年的气息顿时紊乱了起来，无数的枝叶从他应该是双腿的地方长出来，层层叠叠，逐渐往上，将他包裹成了一个巨大的鸡蛋。
房子敬退开，冷眼看着缠绕交错的枝叶，道：“你中的法术，我可以让人帮你解。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青年气得快要爆炸，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中蓬勃的怒气，收回枝叶道：“你有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快给我解开法术，敢动我的妻儿，我要血洗柯家最后一个支系。”
房子敬没有动，眸子里的光彩越来越冷。他道：“我忽然觉得，父子不过是血缘关系而已。既然是血缘关系，那么转世投胎就该被斩断了。我没必要让他辛辛苦苦过来帮你。”
青年眼睛亮了：“我那老爹转世投胎了吗？”
房子敬不搭理他，转身就走。
“诶等等等等，”青年慌忙挥舞着手臂和枝叶想要留住他，“所以说是我那未曾谋面的儿子？”
房子敬抱着手臂，慢腾腾转过身道：“你说呢？”
青年拍了拍胸口：“儿子好呀，儿子好。既然他还有魂魄投胎，那说明上一世没被御灵师家族捉去做法术研究嘛。他前世是怎么死的？要不要我去给他报仇？”
前世是怎么死的？
房子敬呼吸一窒，一幅画面从脑海深处浮现出来，是足以震慑天地的大阵下，一抹耗干净所有法力的残魂对着他无力轻笑：“你还是来了。”
青年无聊地用枝叶戳着透明的阵法罩子，道：“你不会不知道吧？那你先让人救我出去，我们一块儿去打听。”
“父子之缘隔世而断，我想还是没有必要救你出来了。”房子敬背起手又要走。
青年头疼了：“喂，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任性？”
“我任性？”房子敬回头，眸子冷得像是寒冬腊月的风霜。
“他前世，是被柯家逼死的。柯家的人我杀了大半，也算是给他报仇了。不指望你。”
青年不服气：“这……你说的到底是些什么鬼呀！来来来，我要指出你的错误。首先那个父子之缘隔世而斩只适用于血统纯正的人族。像我这种半妖和我儿子那样的半半妖，还未出生时魂魄就会得到妖气的滋养，从而变得更加强大。转世投胎说白了就是魂魄换个载体，反正妖族血脉的好处一直都在，怎么可以说隔世而斩？还有啊，你不是说柯家还有旁支吗？你不屑于动手那我去呀！不为自己的妻儿报仇那还算是男子汉吗？真是……”
房子敬看着他嘴巴不断变形，絮絮唠唠讲了一大堆，觉得耳朵有些受不住。一边暗暗感慨人族身体的脆弱，一边打断道：“不是下不去手，而是不能下手。”
“为何！”青年狠狠地用拳头砸向透明的罩子，而后露出了然的神色：“是你的相好出自柯家吧。”
房子敬：……
这么说好像也没有错。
青年不断用枝叶戳着罩子，挑拨着房子敬：“来来来，把我放出来我们光明正大打一架，你赢了想怎么保护柯家支系就这么保护，我绝不动手。要是我赢了，嘿嘿……”
房子敬忽然道：“我也觉得父子之缘不该隔世而斩。”
青年大喜过望：“嘿呀！你怎么就开窍了！快快快，告诉我，我儿子现在在哪里？”
“他如今是斩羽山庄的少庄主，天赋绝伦。”
青年表情僵住，忍不住咆哮道：“你逗我玩吧！这么重要的事情现在才告诉我。放我出来，我带他离开，省得有人再来欺负他。”
房子敬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对智障的关爱：“如今整个支系都在他把控之下，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还会来欺负他？”
青年沉默片刻，躺倒在罩子里，自言自语：“我好像被关傻了呀。”
见房子敬要离开，连忙道：“嘿，和蔼可亲的叔叔诶，你给我出个主意吧，我这一世到底是该远离他好呢还是该离他近点。”
房子敬毫不客气道：“你不要瞎操心，他会远离你的。”
“诶，不带这样毒舌的吧？我好歹是他爹，虽然是前世的爹。”
房子敬看了看他正不安分地抽搐的枝叶，道：“和你是不是他爹没关系，他这一世挑食，不吃辣。”
青年如渡雷劫，如遭雷劈：“什么！我们辣椒精一家的后人居然不吃辣！你莫不是在逗我！”
房子敬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