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天蒙蒙亮，干净的空气带来丝丝舒爽，法夫那走在无人的街道上，远远看到乖巧的少年摇晃双腿，坐在教堂外的长椅上。
“为什么一个人跑出来了？”法夫那走到希尔身边，在他刻意预留长椅的一侧坐下。
希尔拿起写字本，闪着星点的黑色羽毛笔下的字迹只能用优雅形容，
法夫那摇摇头，“那你应该试着走更远。”

“也对，那就太糟糕了。”
希尔垂下头，双腿晃了晃，思考片刻，他又写道：
法夫那目光柔和，小心谨慎，生怕触痛了希尔脆弱的心弦，“希尔不会不见。”

“我是说真的，”法夫那莞尔，“无论你在世界的那一头，我都能找到你。”
希尔没能听到期待中的答案，有些别扭的撇过头去。法夫那默不作声，早已做好任凭希尔宣泄怒意的准备。然而希尔平静得令人不安，鼻尖摩擦纸面的声音，刺耳得如同针扎。

希尔叹着气，像是在责备自己的不争气，
“是不是有些言重了？”法夫那的笑容变得苦涩，“并不会到令人生厌的地步，对吧？”
希尔眼中多了几分嫌恶，理直气壮写道：
“是我错了。”法夫那想将希尔搂入怀中，被希尔躲闪拒绝。
希尔愤愤然地举起手中的写字本，
“……希尔。”
希尔站起身，回过头义无反顾的直视着法夫那，



希尔奋笔疾书着，写字本没拿稳摔在了地上。正想蹲下身拾起，手却被法夫那牢牢握住，人也顺势落到了法夫那怀中。
“希尔……”法夫那声音低哑，语气中充满了无可奈何，“你还太小。”
一点都不小！
希尔的内心掀起波涛骇浪，他无声呐喊：法夫那先生根本不理解我的心情，要拒绝我就直接说出来！
“拒绝你，你就会放弃吗？”希尔的心声传到法夫那脑海，法夫那紧紧搂着希尔，不让他逃脱，“拒绝你根本毫无意义。希尔，你不明白我究竟在害怕什么！”
第103章 Chapter103.
寿命千年的龙畏惧爱上人类。
这是法夫那不可逾越的劫。
法夫那已经无法否认自己爱上了希尔。龙是感情专一的存在，法夫那这辈子已经认死了希尔，放开希尔，就意味着放弃了永生永世只会存在一次的爱情。
没有人比法夫那更清楚这一点。
我不明白！希尔身子微微颤抖着，他将头埋在法夫那怀中，任由法夫那轻轻安抚着他，却始终无法获得平静。
因为法夫那先生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希尔心中咆哮着。
“给我时间，希尔。”
法夫那知道自己终究无法逃避直面命运，“我会给你答案。”
骗子。希尔推开法夫那，眼珠子滚着水珠。
“所以，你快快长大吧。”法夫那像是在念叨着咒语，捧起希尔的脸蛋，朝着那光洁的小额头亲了上去。
糖衣陷阱。希尔撇过头，不再看向法夫那。
法夫那再无法说服希尔，但法夫那知道，执拗的希尔不会放弃自己。法夫那稍稍放松下紧绷的神经，静静为希尔抹去眼角隐隐的泪痕。
“希尔……”最终，法夫那还是察觉到了一丝古怪，“你为什么不说话？”

希尔目光黯然的将写字本放到法夫那手心，只见上面的小字无力的躺着：
……
……
凡伊曾说过，法夫那即是希尔的药，亦是希尔的毒。
法夫那终究还是无法逃避，成为毒因。
希尔仍旧在甜点屋接任着工作，日渐勤快使得甜点屋内外充斥着鲜活的气息。
失去声音似乎并不影响希尔的生活，只是日子随时间而逝，假期的结束，希尔不得不返回皇家学院。
法夫那毫不犹豫的向希尔提出休学的要求，被希尔拒绝。
希尔更希望能和米涅一起顺顺利利毕业。
为尊重希尔的意见，返校后的法夫那更密切的关注起希尔周围的情况。没有导师工作时，时常化作雅文陪伴希尔。
开学没多久米涅便注意到了希尔的异常。
好再希尔本身就沉默寡言，失声一事并没有马上暴露。可纸始终包不住火，在不幸引起一番轩然大波后，希尔在学院中的地位岌岌可危。一时间，退学谣言四起，对沃德家族不满的潜在势力，也纷纷向希尔和米涅露出了尖牙。
法夫那顺利在导师会中压下了可能导致希尔退学的一切议案，沃德家族本身的威望，也使得退学谣言的恶化程度得到控制。
然而，希尔本身受到的非议不会减少，重振料理部的计划很快付之东流。
好再料理部被彻底废除发生在希尔毕业之后，这三年间，希尔也在料理部中享受到了足够的快乐。
有米涅，有冬精灵，有法夫那，也有“雅文”，希尔相信自己的学院生活毫无遗憾。
……
两年后。
遥远的阿尔卑斯山脉，银装素裹。
法夫那眺望远山，完全无法领会山脊弧线的魅力。而法夫那身旁，年轻温婉的男子屈身坐在窄小的木凳上，飞快的在画板上描绘远山的景致。
“我没想到你会画画。”法夫那沉默良久，才缓缓说道:“你为什么从没有告诉过我？嘉诺。”
自从嘉诺开始离开艾尔斯兰云游各地，转眼已经过去了两年。
“因为在工作中派不上用场。”嘉诺放缓了动笔的速度，挪了挪头顶的毡帽，“你和希尔吵架了？”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除此之外，你还会为了什么千里迢迢来见我？”嘉诺自认为对法夫那了如指掌。
然而法夫那摇摇头，淡笑道：“不是。”
嘉诺轻轻挑眉，笑言：“希尔又向你表白了？”
法夫那显然被嘉诺颇为大胆的见解吓到，神色僵硬：“为什么是又……”
“希尔真是个直白好懂的孩子。”嘉诺笑得轻快，悦耳的声音在山谷间飞扬，“你企图敷衍的心思也是昭然若揭，只不过……”嘉诺犹豫片刻，打量法夫那的神色不禁肃然，“你还在介怀尼格霍格的事情吗？”
尼格霍格，这是曾经养育年幼法夫那的龙的名字。
这个名字中承载了法夫那童年最幸福的记忆，同时也给法夫那年幼的心灵带来了不可磨灭的伤害。
身为龙族的尼格霍格义无反顾的爱上一名人类，并伴随着这名人类走过了短暂的一生。而尼格霍格却怀着对人类的爱意，守护着与人类共同生活的农庄，足足百年。
漫长的坚守带来无尽的寂寞和痛苦不断侵蚀着尚且年幼的法夫那。
法夫那至始至终无法理解，尼格霍格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坚守离别的痛楚；又是带着怎样的心情，抛下它毅然决然的离开这个世界。
但法夫那永远的记住了离别的恐惧。
他对这种恐惧深恶痛绝。
爱上人类，就意味着必须承受离别的痛苦。人类无法永生，也无法获得永生，延长寿命只会延长分离的痛苦。法夫那承认自己太过于贪婪，太过于脆弱，他奢望眼前的幸福，却不愿直面分别的痛苦。
“嘉诺，我至今无法理解尼格霍格的想法。”法夫那仰望着天空，浮云留下一抹淡色消失在天际，如同他此刻平淡无痕的心境，“但我绝不会与希尔分别。”
没有分别，就不会存在痛苦。
然而。
“你要做什么？”嘉诺读不透法夫那，却能从那双遥望远山的眼眸中，看出了无比坚定的意志。
法夫那掏出怀表，递给了嘉诺。
“……？！”嘉诺打开表盖，发现本该停滞的怀表正在转动。
“我用了两年完成了能够延续人类寿命的魔法。”法夫那轻描淡写带过了那场在他激烈思想争斗下完成的旅途，说：“你拿着吧。”
嘉诺极度费劲才完全理解了法夫那的话，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嗓音蓦然增大，“既然你已经得到了这个魔法，为什么交给希尔……”
“我不想体会分别的痛苦。”
“那你……”嘉诺的话还未出口，便被法夫那一言打破，再也无法说出反驳的话来，“希尔死去的那天，我也会死去。”
嘉诺握着怀表的手微微一颤，怀表险些摔在地上。
“主人，”嘉诺摇摇头，努力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人类只有数十年的寿命。”
法夫那从容的点点头，“我已经活得够久了。”
嘉诺摇摇头，苦涩的笑了笑，又重复摇了摇头，“无论我说什么，都没办法改变你的决定……”
法夫那点了点头，撞上嘉诺仓皇落寞的视线时，安抚：“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嘉诺。”
嘉诺微微抿着嘴，没有说话。
嘉诺陪伴法夫那从小到大，认定了自己会先法夫那一步离去，却万万没想到竟会有送别法夫那的一日到来。
“这枚怀表里留下了我的龙之力。”法夫那说：“我离开后龙的力量不会马上消失，我把他送给你。”说道这儿，法夫那心底略略有些翩然，“新诞生的半龙我连名字都想好了，叫利维坦。”
新诞生的半龙，是在说自己吧。嘉诺想着，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好好享受生活吧，别忘了会艾尔斯兰看看。”法夫那交代完要事，摆摆手正打算离开，目光依稀瞥到藏身暗处，愁眉苦脸的托莱纳，便低声调侃：“双亲回家看到女儿房间藏着陌生男人的感觉并不好。”
“啧。”
托莱纳板起了脸，万般不悦的从树丛深处走出来，“今天是毕业典礼吧，你不回去没关系吗？”
第104章 Chapter104.
大礼堂内，毕业典礼正井然有序的进行中。
因为失声症，希尔失去了优秀生演讲的机会，和大多数学生一样，身着华丽的长袍，心不在焉的倾听着漫长的演讲，目光时不时从前排的导师队伍中游走而过，却一直没看到法夫那的身影。
直到演讲结束，法夫那都没有出现。
“龙神究竟是怎么回事？！”米涅愤愤不满的抱怨着，在他身旁的希尔根本藏不住想法，落没的双眼缺乏光彩，整个人都随之黯然失色。“明明是重要的毕业典礼，居然连影子都没有出现！”
天不怕地不怕的米涅此刻可顾不上身份的高低，胆大妄为的责备起法夫那。
希尔有气无力的举起手中的小本子，平日里龙飞凤舞的小字都变得像烂茄子一样，软趴趴的。
毕业典礼结束，不少后辈用上前为毕业生送别。剑术部里崇拜着米涅剑术的几名学生也都纷纷围了过来，米涅很快忙于应对，希尔不知不觉间落空成了孤家寡人。
说不在意没关系都是假的，此情此景当真让希尔觉得孤单难受，只得独自退到了礼堂外，一个人靠着柱子望天空中的云朵。
云朵慢吞吞的游移着，翠鸟欢腾，丝毫不顾及希尔沮丧的心境。
“啾呜？”一个人想些什么？
不知何时出现在脚边的小小龙昂起脖子高调鸣叫，希尔瞪大了双眼垂下头，发现竟然是阔别已久的尼尔。
自从拆穿了尼尔是法夫那的事实，希尔就很少有机会看到化作尼尔的法夫那，而尼尔也渐渐从希尔的生活中淡去。希尔知道这是法夫那有意所为，他的世界里不会再有朋友尼尔，有的是伴侣……即将成为伴侣的法夫那。
然而，尼尔的出现，还是给予了希尔莫大的鼓舞。
欢天喜地的同时，希尔强忍着快乐，赶忙蹲下身，迅速将尼尔藏到了长袍底下。好在长袍足够大，稳妥妥把尼尔盖在了里面。
“啾呜。”我没失约吧。全程迟到的尼尔厚着脸皮询问。
希尔不满的轻哼，目光冷漠的落向一旁。
“啾呜。”晚上还有成人礼，现在离开学院还来得及。尼尔一本正经的谈论着即将实行的计划，搞得希尔满头雾水的同时，又心生期待。
去哪里？希尔的心蠢蠢欲动。
“啾呜！”尼尔调皮的起身，爪子猛地掀起希尔的长袍。受惊的希尔险些没将长袍捂住，等回过神想要责备尼尔时，发现自己已经身处艾尔斯兰的家中。
尼尔，请你保持好法夫那先生应该有的样子。
即使伴随着惊喜和惊吓，希尔还是义正言辞的责备了过分活泼的尼尔。尼尔飞悬在半空中，笨重的身子一晃一晃。
梦眠书……？不，这是现实。
敏锐的希尔很快察觉到了周围的一切不属于幻境，尼尔，法夫那确确实实将他送回了艾尔斯兰的家中。可是……
“啾呜。”跟我过来，希尔。
尼尔面色严肃，没有开玩笑时的淘泼，领着希尔一本正经的扭身朝门口飞去。
这一瞬的场景，希尔仿佛曾亲身经历一般熟悉。
在哪？
希尔没能立刻回想起来。只见尼尔飞到了门外，缓缓落在了地上。
幼小的龙身上突然布满淡色的光，这个光由亮变暗，最后变成漆黑的浓雾一下子包围了尼尔全身。浓雾越来越大，扩散到了希尔的脚下。希尔隐隐感到一股强大的魄力从浓雾的深处传来。浓雾带着危险的寒意四处扩散，希尔嘴唇微微打颤，从脊髓深处传来的恐惧不断催促希尔逃跑。
可理性却告诉希尔，别移开视线。
很快，漆黑的浓雾散去，浓雾之中多出了漆黑庞大的身影。透着金属光泽的黑色鳞片包裹全身的庞然大物开始舒展身体，它的尖锐的利爪几乎搭在了希尔跟前。希尔甚至能感觉到巨型生物的呼吸声，它的头在渐渐靠近，它灼热的气息几乎能让周围的空气沸腾。
“抬起头，看向我，希尔。”
庞然大物发出浑厚沙哑的声音，无法驳斥的命令让希尔僵硬的抬起头。恐惧蔓延了他全身的细胞，令他颤悚不已。然而，在希尔抬头对上它那双墨绿的双瞳后，这种恐惧奇迹般的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