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且在暂华的怀里失去了意识。
暂华把渊且扶进屋里,不多时,言优与几个侍从也来了,渊且的状况他们似乎习以为常,侍从熟络地替渊且更衣上药,言优把暂华带到侧房,让他更换下沾了血污的衣服。
“多谢。”暂华换好衣服出来后,礼貌地朝言优点了点头。
“先生,有些话我不得不讲。”言优看着暂华说,“王上自从那日被虎族暗算,就受了不小的伤,但那是妖界局势混乱,邕泽因无法承受妖丹的威力而爆体身亡,王上从边外赶回来后完全不顾身体伤势一举灭了虎族,又要平定虎族覆灭后所产生的种种异议与各氏族的躁动,局势稳定后他已是强弩之末,可他依然没有躺下来治疗,先生可知为何?”
暂华在宽袖里的手指不自觉掐紧,他没有说话。
言优答道:“因为他要找您。尽管他知道您已经被战神救走,但还是仅存着一线希望,希望您还在妖界的某个角落。王上几乎把王城翻了个底朝天,直到亲眼目睹您在天界,才停下来。”
“但是王上的伤早就错过了最好的治疗时刻,伤口也是破了合合了再破,若再是不好好休养,只有……命不久矣一个结果。”
“你跟我说这个有什么用?我一不会疗伤,二没有义务,我不欠他什么,他的命也是他自己的东西。”暂华轻声说。
“只有您能救他。”言优沉声说,“王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他能为您而死,也能为您而活。我代表妖界恳求您,留下来救救王上。”
“我何德何能。”暂华讥讽地勾了勾唇角,“我是前朝罪臣,留在此你那伟大的王上有理由对我做任何屈辱之事,我怎么敢?更何况,他今日才成婚,那些事怎么也用不到我来代劳。”
“婚宴不过是王上的一场闹剧。”言优毫不犹豫地坦白,“王上并没有成婚,这不过是他策划的为见到心上人的一个计谋,他向来这般不择手段。”
“……”暂华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彻彻底底觉得自己在这里就是个笑话。
“先生先在此稍作休息,需要什么知会一声便是。”言优微微躬身,就要退下。
“不了,我是为了找上阳仙君才出来的。”
“先生不必担心,仙君已找到了,正和战神呆在一起,等会儿便会过来。”
暂华只好暂时在此落脚。
而在大殿内。
“你为何要拦着我不让我去找暂华?”上阳蹙眉看着凤与。
“喝一杯!”凤与此时是女体状态,大大咧咧地把伟岸的胸脯贴着上阳的手臂,高扬着酒樽,活生生一个漂亮的女疯子。
“我要去找暂华!”上阳奋力想抽回自己的手,可面对的到底是女人,他的手怎么安放都不对,要是知道被陌生人一句“妖宫的后花园里似乎有一株万年双尾带羽花”给诱惑,导致他孤身前往所谓后花园去找寻,会把暂华弄丢,他就不去了。
“暂什么华?人家在久别重逢干柴烈火,你去到什么乱?”凤与一点脱离的机会也不给,四两拔千斤硬是把他拖回酒席,呼朋唤友让大家一起来灌他。
上阳气得心口疼。
天蒙蒙亮,暂华被屋外“醒了!醒了!”的呼唤声吵醒,他猛地意识自己竟然睡着了,不禁谴责自己掉以轻心。
刚起身,门就被大力推开,亲信面色凝重,“失礼了,王上不肯喝药,先生请跟我来。”
暂华就这么半强迫地被带到渊且面前,他为此感到不快,可看到渊且躺在榻上,脸色苍白如纸,几乎不见生气的模样,怨言就莫名吐不出来了。
“你没走。”渊且的眼里焕发了神采,“我还以为你又不在了,吓死我了。”
“你……”暂华拳头松了紧,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侍从拿了一碗药汤过来,“王上,该喝药了。”
渊且巴巴地看着暂华。
暂华眼角抽搐,“自己喝。”
“……哦。”渊且失落地头发丝都塌下来,像一只垂头丧气地大猫,他在侍从的搀扶下坐了起来,途中触动到伤口,他疼的嘶嘶吸凉气,本就苍白的脸色还流下冷汗,更憔悴了。
“慢点。”暂华忍不住说。
渊且委屈道:“好疼。”
暂华的手差点要抬起来,去揉一揉他的脑袋,不过他克制住了,硬着口吻说:“咎由自取。”
渊且被教训得通身顺畅,眼里带上了笑意,他拍拍软榻,“你坐。”
“不必。”
渊且不敢忤逆他,只能把自己的可怜摆在脸上。
侍从非常有眼力见地搬来一张凳子让暂华坐下,暂华坐下后见渊且还在盯着他,便说:“还不喝药。”
渊且立刻端起药汤一鼓作气,干脆利落地喝完了。
“苦死了……”渊且的五官皱成了一团。
侍从不禁感叹暂华先生的威力,刚才还不可一世的王上一下就被驯服得跟猫仔似的。
见他这样,暂华控制不住牵起了嘴角,渊且看呆了,喃喃道:“你笑了。”
暂华立刻绷紧了轮廓,“没有。既然你的药也喝了,我就没必要在这呆着,告辞。”
说罢,暂华起身离去。
“不要!”渊且也跟着起身,洁白的里衣当即就透出血色,他狼狈地跌跪在地,却还在哀求,“你不要走……”
暂华吓了一跳,回身去把他扶起来,“你不要命了吗?”
渊且终于找到机会抓着他的手,死死地攥着,眼眶通红的望着他,“你可怜可怜我,不要走。”
“……”暂华难以形容自己的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他是恨渊且,但也绝不想看他以这样的姿态求自己。他感受到渊且手的力道,并不大,还在颤抖,可想他在用此时极尽的力量来抓着他,他可以轻松挣脱,但却使不出力气。
侍从想过来帮暂华搭把手,却被渊且凶狠地喝开:“别过来!”
侍从为难地看向暂华。
“出去!”渊且不留情面。
侍从躬身退出。
暂华让他好好靠在床头,不悦道:“你冲他发脾气做什么?”
“他过来,你就又不管我了。”渊且小声说。
“你……”暂华想要叹息,“你这又是何必?”
“我想和你在一起。”渊且浅褐色的眼睛透亮润泽,在这中心清晰印着暂华,“我知道错了,那会儿我太想要你了,做什么都是为了你,鬼迷心窍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犯,什么都听你的,你原谅我,好不好?”
暂华脸色微僵,还是把手抽了出来,“我不想谈这个。”
渊且又慌了,急冲冲地又要去抓住他,暂华简直拿他没辙,只好勉为其难再让他握着。渊且还得寸进尺想卡进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但暂华却不给他机会,他也不强求,宝贝一样握着那只手。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渊且声音发哽,“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补偿,要我把妖王还给也白我也愿意……可你怎么能什么也不在乎?那我该怎么办才能挽回?”
“已经发生的事情,就没有挽回的余地。”暂华说。
“你为何独对我那么狠心?”渊且的心紧紧揪成一团,暂华淡漠的神情于他而言就是最锋利的冰刃,“父上。是你教我要以善待世,万事留一线,可你为何不给我留一线呢?”
“我教你以善待世,可你是怎么对我的?”暂华扬高了声线。
“你不知道我爱了你多久。”渊且深深地看着他,“我控制不了自己,我太爱你了,暂华,所以当我真正能完全拥有你,掌控你时,那比得到全世界还要圆满快意,我……”
“够了!”暂华厉声道,“这就是你的理由吗?因为那所谓的爱?你那是自私,彻头彻尾把我当作玩物那不算爱!”
“不是的!”渊且急了,“对不起,暂华你不要生气,我知道那样是错的,我知道错了。”
暂华深吸了一口气,把涌上喉咙的愤怒按了下去,“就这样吧,我们。”
渊且要哭出来了,“这样是哪样?我不要你走!父上,我们有曾经一千年的相处,你就是我生命的全部,可你怎么能因为那不到一年的间隙,否定之前的所有呢?父上,当初是你把我捡回来的,你不能就这么不要我了……”
暂华嘴唇翕动,他咬下牙狠声道:“那又如何?倒不如说有了那一千年的相处反而让我更心寒,你是何其狠心才能把我侮辱至此?我……我宁愿那时没有带回你。”
渊且怔愣地看着他,眼泪无声地落下,暂华这话说得太狠了,比最惨烈的刑法还要让他难受。
暂华的心里也闷堵得厉害,那是他的真心话吗?他分不清,只是眼前心碎落泪的渊且,的的确确让他于心不忍了。
“你先休息吧。”暂华低哑地说,“我对你唯一的期望,就是统领好妖界,做一个贤明的君王。”
“不。”渊且用力把他扯过来,搂住了他的脖子,温热的泪水从相触的肌肤淌入暂华的衣襟,“你不可以后悔,你没有后悔的余地……如果你不要我的话,就亲手杀了我吧,父上,暂华,我爱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就像在呢喃,却带着刻骨铭心的疯狂,在暂华的心上重重地留下印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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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豹鹿番外六
渊且的伤深入内脏,内息必须处于平稳的状态,不然一旦起了波动在体内游走,只会让裂口更大。因为暂华的一番话,他又晕过去了,他站在屋外看着医官侍从出入忙碌,眼里凝聚着一层怅然。
没有谁来责怪他,可他自己却在心里埋怨自己,到这个时候了为何还要逞口舌之快?早早与他断了瓜葛,对彼此都好。
想至此,他抬脚出了院落,回首再看一眼那间房屋,最终还是离开了。
暂华找到上阳时,上阳和凤与共处一室,他坐在椅子上,脸色很是难看。
“仙君。”暂华叫道。
上阳看着他皱眉:“你去哪里了?”他的鼻翼动了动,“豹妖的血,你去找他了?”
“并没有,一不小心遇到,又被纠缠罢了。”暂华淡淡道,“仙君才是,我昨日一晃身就找不到您了。”
说到这个上阳有些窘迫,“我听到了双尾带羽花的消息,就……他们骗我。”
暂华笑着摇了摇头,他再看向烂醉在床上的凤与,问:“仙君怎会和战神共用一屋?”
上阳带着愠怒道:“他不让我去找你,还不停给我灌酒,我本想趁他醉了再出去,可每每靠近门口,他就开始耍酒疯!真不知安了什么心。”
暂华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凤与,上阳又道:“既然我们会面了,就回去吧。”
“好。”暂华点头。
上阳眼里有一丝不可思议,“你还愿意和我走吗?我以为……”
“仙君于我有恩,未报完恩前我不会走。”暂华道。
上阳安心地笑了起来,和他一同往外走,“那就好,其实那日我给你用了甘昔,听到你在梦呓豹妖的名字,我以为你还对他有情,看来是我多想了。”
暂华只笑不语,心里却泛着生疼的酸涩。
他对还有渊且有情吗?早已消失殆尽了吧?
……可为何还会因为他的话,他的伤,他的泪,而动摇不已呢?
回到天界,日子又变得宁静祥和,上阳不留余力地教暂华怎么分辨药材,怎么炼制药丹,连阿茗都吃味不已,不知上阳为何对他这样好。
暂华对这方面却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天赋,对火候的掌控很多时候都不如阿茗,但他却异常的投入,唯有此,他才能摒弃一切杂念。
可每当夜深人静,他的脑海里总会冒出一道声音:
“我们曾经有过一千年的相处,可你怎么能因为那不到一年的间隙,否定之前的所有呢?”
明明是他的错,是他亲手堙灭那千年的时光,到头来竟还怪他不够仁慈。
可……
那一千年的一起生活的印记,何不是烙进了暂华的灵魂深处,唯有魂飞魄散才能彻底消除。
一旦他开始质疑自己,动摇内心,渊且那日的话便开始如数重响,甚至于淌进衣襟的那颗泪水的温度也在复苏。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个推力,在把暂华往深渊逼去,而在深渊之下,渊且张着双臂等待他的到来。
暂华挣扎般辗转反侧,他到底该怎么办,才能纯粹的去恨渊且,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恨中带着迟疑,迟疑中藏着藕断丝连。
妖界,妖宫。
自从暂华离去,渊且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前几日他不再抗拒治疗,在众妖以为他醒悟过来静心疗养后,渊且又做了叫他们瞪目结舌的事。
“王上,您要出征?!”饶是领略了他为见暂华一面不昔假布婚礼,言优也料不到他这是要闹哪般。
“与虎族结谋的象族奸细还外在猖狂,放任他们日后指不定又掀起什么风浪。”渊且命侍从拿他的战袍来,那健步如飞的样子,看不出他身受重伤。
言优连忙追赶:“那些杂碎成不了气候,这不是您之前亲口说的吗?王上,您快别……”别作了!
渊且置若罔闻,他把长发高高束起,轮廓如刀锋般锐利,他张开双臂让侍从伺候他穿衣,但言优按下了侍从的手,认真道:“王上,身体为重,若是您真的垮了,那就真的再也见不到暂华先生了。”
提起暂华果然有用,渊且可见的颓然下来,“他……怎么也不愿意原谅我,那我就听他的话,做个心系江山子民的贤君。”
言优在心里咆哮你这叫听他的话?!面上强作镇定:“那您就更要保重身体,顾全大局才是。”
渊且却犟上了,“多说无用,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