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莫居还是毅然前往奈何居喝下了慕箐芍递过来的孟婆汤。

再之后的事情，便是莫居都知道的了。

随着梦境的结束，周遭的一切都陷入了黑暗。

紧接着莫居就见一阵幽幽青光由远及近，耳边也回荡起一阵清脆的铃音。

正是拄着青灯盏的孟婆慕箐芍。

莫居正想喊她一声时，又见慕箐芍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华丽的人——秦广王。

“秦广王大人，孟婆大人。”莫居连忙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哎呀都是你的梦境，行什么礼呀？”慕箐芍嬉皮笑脸地对莫居说着，完全无视身旁人的权威。

毕竟孟婆官职还没秦广王大，莫居不敢轻易起来，看了眼秦广王。

只见秦广王无奈地瞥了眼慕箐芍，点点头，算是默认了慕箐芍的话。

莫居这才放心地站起来，拘束地问：“不知两位大人有何要事？”

慕箐芍斜睨了一眼秦广王，先对着他说了一句：“都叫你不要跟来了，看把小莫居吓得。”

“这关本座……”秦广王刚想回复就她狠狠被瞪了一眼，只好摸摸鼻子，沉默不语。

上一刻还凶神恶煞的慕箐芍一转脸看向莫居又变得和蔼可亲。“也不是什么要事，就来恭喜你和柳易通过了考验。以后鬼门关将延长到次日卯时关闭，而柳易也可以不用继续充当鬼差啦。”

莫居眼睛一亮，欣喜地问：“真的吗？”

慕箐芍笑道：“骗你作甚？稍后秦广王会将这一结果公布出来。作为奖励，准许你和柳易在非中元节前往一次人间，不过只有一次机会喔。”

莫居正想着哪年找个机会和柳易温棠回去见见柳婉，闻言又是一喜，试探性地问：“那我可以……再带一个好友吗？就一个！”

“是温棠吧？”慕箐芍自然知道莫居心里的小九九，“带就带吧。想好什么时候要去就来奈何居找我，什么时辰都可以。不过你们只能在人间逗留六个时辰。”

六个时辰就相当于半天了，在莫居看来足矣。他点点头，再一次谢过了慕箐芍和秦广王——也亏得他没忘记被慕箐芍刻意抹低存在感的秦广王。

慕箐芍又和莫居随意扯几句，终于还是道了别，撤了梦境。

——
当莫居再睁开眼时，就见自己正死死扒拉在柳易的怀里。而柳易不知道何时已经醒了过来，静静地看着他。

什么都回想起来的莫居此刻和柳易差不多就相当于老夫老夫了，也不再腼腆害羞，抬头啄了一下柳易的脸颊。

“我现在全都想起来了。”莫居温和地笑着，“辛苦你等了这么久。”

柳易动了动身子，轻轻抱住了莫居，低声道：“你还在就不辛苦。”

当秦广王说起往年的考验失败时，其实柳易就在担心他们会不会也将因此失散。

所以他特意在奈何居等到莫居醒过来，再多看了他几眼才终于肯离开。

莫居轻笑一声，从床上爬起来，打算着起床了。

柳易紧跟着而起，顺便先行起身下床，将莫居挂在一旁的广袖取下来递给他，同时淡淡出声问道：“当初你为何会选择留在地府？”

莫居接过衣裳问：“哪一次？”

“第二次。”柳易坐到莫居身旁，认真地看着他。

莫居弯弯眉眼，笑着说：“大概是因为对你的爱是忘不掉的。”

柳易眸色一深，当即就忍不住俯身过去。

这之后莫居终于明白了，情话这种东西是不能乱说的。

在小木屋里又折腾了一会儿，莫居就迫不及待拉着柳易去找温棠——柳婉等他们三个等了真的太久了，他希望能早一些回去一趟。

路上，莫居还顺便将柳婉要他传达的话传达了一下。

“对了柳易，”莫居于柳易十指相扣走在地府里，“我之前去人间的时候碰到小婉了。她要我转告你，你永远是她心目中最好的兄长，她永远祝福你。”

柳易抬头望了眼混沌的天空。“这么多年，倒是辛苦婉儿了。”

莫居也跟着感慨似的说了一句“是啊”，接着又笑道：“所以我们才更要早些回去看看她呢。”

柳易点头表示赞同。

温棠所住离鬼门关有一大段距离，莫居与柳易并肩而行，恍惚间感觉有点不真实。

冰凉的触感从手心传来，莫居又握得紧了紧，唇边洋溢着美好的笑容。

柳易看出了他的心理活动，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眸底还是闪烁着丝丝柔和的光。

当温棠打开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闪瞎眼的一对。

温棠：“……”

他昨日是不是不应该那么慷慨激昂地给他们助攻？

不过到底他还是为莫居和柳易高兴多一些的，侧身让他们进屋。

按照柳易之前所说，如今人间才是卯时，时辰尚早。着急回去的莫居一进屋坐下就开门见山道：“我们今日可以回一趟人间，打算去找小婉，你要不要一起？”

温棠一听莫居对柳婉的称呼就知道他是通过了考验，所以得到了这个机会。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纠结的神色。

莫居知道他是在犹豫什么，笑道：“先前我去人间的时候遇见小婉了，她要我转告你，下一次滚到她面前去。”

转达完别人的话，莫居又继续道：“而且不是你说的吗？喜欢就告诉她呀，怂什么！”

嘴上说得鼓舞人心实际上就是个怂包的温棠缩了缩脖子，犹豫地小声嘟囔道：“那我明年再去也是一样的嘛。”

莫居还想再劝，柳易却忽然站起身，冷漠地说：“我们走吧。去告诉婉儿另择良夫。”

柳易和柳婉都是对方唯一的亲人，而且都说长兄如父，柳易一旦发话否决了温棠，那温棠可就别想再近柳婉身了。

莫居稍一想就理清楚了柳易想做什么，跟着起身道：“那好吧。我记得当年好像徐家那谁还跟小婉提过亲来着，我看他就勇气可嘉。”

温棠当即就着急了，连忙拦着他们，“别呀兄弟！你就忍心看我孤独终老吗？”

莫居假装为难道：“我们倒也不想浪费你一片痴心，可是你知道的，小婉最讨厌的就是懦夫。”

最后一句话狠狠戳中了温棠，他一咬牙，还是下定了决心。“那行吧，我……和你们一起去。”

莫居和柳易对视一眼，最后还是莫居先轻笑出声。

之前被柳婉拌住了心神而将他们话当真的温棠终于反应了过来。

“莫居儿，你又联合柳易玩我！”

“嘻。”

“有意见？”

“……不，没有，不敢，你们开心就好。”

且不论接下来三人间——准确来说是莫居和温棠两人间的小打小闹，至少这一次的人间之行可算是敲定了下来。

等他们三个通过奈何居抵达人间时，方才卯时过半。

而按照莫府的作息，此时的柳婉应当已经开始了每日的工作。

不算上一次失忆时，莫居整整八年没有回过商洛城了。

当初他一直以为人间不会有人想见到他，再加上他在人间的最后几年痛苦多过欢乐，就一直没想过回来，如今时过境迁还是感慨颇多。

不过碍于时间有限，他也没浪费太多时间去慨叹，和柳易温棠一起赶去了莫府。

莫府内。

过了中元节那晚，府内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该守门的小厮继续守门，该巡逻的侍卫继续巡逻。

而没什么事干的柳婉就在房中悠然地喝茶看话本。

莫居仗着莫府里除了天眼未闭的幼儿和柳婉外无人看得见他们，光明正大地直接飘到柳婉的房外。

毕竟女子的闺房他们三个男子也不好进去，于是莫居推了一下温棠，让他去喊门。

温棠硬着头皮对着门内道：“那个，柳婉你在吗？我是温棠。”

紧接着，就听见门内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疑似瓷杯落地粉身碎骨。

为了以防万一柳婉一气之下不打算开门了，莫居也说了一句：“小婉，我带着你兄长一起回来啦。”

话音落下，莫居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之后不久木门就被从里面打开。

莫居冲着有些发愣的柳婉挥了挥手，顺势把温棠又推向前了一些。

温棠明白莫居的意思，连忙解释起了他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温棠说完以后，莫居柳易又和勉强压抑住激动柳婉聊了一会儿，便将剩下来的时间留给温棠和柳婉独处。

“功成身退”的莫居拉着柳易在商洛城里闲逛，无意间又逛回了河岸边。

莫居看着中元节那日他实在虚脱了以后虚倚的树，忍不住笑着回忆道：“说起来，前几日你来人间找我的时候我刚知道你生前有个爱人叫莫清安，当时我没记忆，还想着回去以后就去找孟婆大人转世投胎。没想到差点回都回不去。”

柳易握着莫居的手忽然一紧。

莫居笑着继续道：“所以当时看见你的时候，就像是看见了一束光，一个不小心就没憋住眼泪。”

“幸好，这束光没有转瞬即逝。”

莫居又扭头看向柳易，眸底满是最纯挚的笑，如碎钻般晶莹。

柳易忍不住弯腰在他的眼睫上留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也幸好，我找到了你。”
第10章 第十章
小公子传

莫居，字清安，商洛城最大富贾莫氏的幼子，商洛人称其为小公子。

莫府乐善好施，于商洛城中口碑极好。而小公子聪慧过人，生性活泼可爱，深得商洛人喜爱。

然而，元庆十三年中秋，小公子于黎河岸边丢失，数日搜寻无果，疑似落水，生死未卜，时年五岁。

元庆十五年春，商洛官府破获史上最大一起拐卖幼童案，于受困幼童中找到失踪一年多的小公子。莫府联合一干幼童亲属重告人贩一伙。

最后人贩一伙被判凌迟。

只不过，获救后的小公子不复曾经的活泼，变得沉默寡言，脸上再无笑容。

莫老爷和莫夫人为此悲痛不已，却也无计可施。

小公子时年七岁。

元庆十七年，逐渐淡出商洛人视线的小公子仅凭一副山水画名动全城，无数文人墨客慕名而来，只为求一画。

然而小公子因性情谢绝见客，少动画笔，在画坛上如昙花一现。

小公子时年十二岁。

元庆十八年，莫夫人带小公子外出散步之际，于黎河边捡回一对兄妹，兄长十五岁，妹妹十岁。

因年龄相仿，莫夫人便让兄长柳易与小公子住在同一个院子。

本想着一个沉默寡言一个冷冰冰，两人或许很难相处得来，但奇迹般地小公子和柳易志趣相投，越相处越是聊得来——其中尤以小公子开口最多。

莫夫人一个欣慰之下，干脆就让柳易住在了小公子的隔壁。

自那以后，小公子沉闷的性格有所好转，脸上渐渐有了笑容，时年黯淡的双眸重新恢复了生机。

其实自打被拐获救以来，小公子每夜都会因为噩梦辗转难眠。

柳易初来的那一夜，小公子再一次被噩梦惊扰。恰巧因为陌生环境而难以入眠的柳易经过他的房门，正听见里面的动静，犹豫之下推门进去，柔声唤醒了小公子。

自那以后，小公子再忘不了睁眼时看见的那一对清澈黑眸。就好像长期被打入深渊底下的人，看到了一丝久违的光亮。

而那一年，小公子十三岁。

元庆二十年，小公子日益开朗，只不过依旧腼腆。在柳易的鼓舞下，他重拾画笔，重登画坛。

当时又引来无数人千金求一画，但小公子依旧谢绝所有请求，表示只看心情作画，无意卖钱。

独独接受温氏二公子温棠的订单。

莫氏与温氏世代交好，温棠便借着这层关系死皮赖脸求画，小公子无奈之下便答应了他。

长此以往两人交往日密，逐渐成为至交好友。

小公子时年十五岁。

元庆二十三年，柳婉及笄，柳易及冠。

出于对兄妹俩的感谢，莫夫人大办他们的及笄礼和及冠礼。

小公子作山水画为赠，并以柳易私下里替他取的字“清安”为章盖于画上。

此画一度为商洛画坛公认的小公子巅峰之作。

同年，温棠向柳婉提亲，小公子向柳易告白。

前者获得全城祝福，然而后者却引起轩然大波。

商洛城说到底还得被世俗紧紧地捆绑着，这种违背世俗的同性之情不为大部分人所接受。

恰逢当时莫老爷与莫夫人受外地好友所邀，不在府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