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的苏遗奴可能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真实想法,他只是想这么做,便这么做了。
但他不懂,玉求瑕却看懂了。
所以只是片刻的沉默,玉求瑕便冷静地开口:“许清这段时间的变化,也是因为这个治疗?”
“是。”也不是。
女帝当然存着要救玉求瑕的心思,但她真正想的,是通过取得元阳之身,救下一个武功全废、手无缚鸡之力的白壁求瑕。
然而身为女帝心腹,这话即使已经叫嚣到了喉边,苏遗奴都说不出口。
玉求瑕闻言却自嘲地笑了:“我得救了,对她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他当然懂这里头的弯弯曲曲。
“可以,我答应。”玉求瑕话音未落,便看到苏遗奴猛然诧异地抬头看他,眼中带着迟疑,他笑了,“能活谁想要死?你不阻止许清,不就已经是在表态么。”
这话……苏遗奴无言以对。
这是唯一的法子,即使再不甘心,却也只能任由满心愧疚如潮水般淹没心房,眼睁睁看着自己,亲手将心爱的人送上女帝的床。
光是想象那个场景,苏遗奴便觉得窒息。然而便是在这种窒息般的痛苦中,他的脑子前所未有的冷静清晰,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你答应,我很高兴。”
“是吗?”玉求瑕含义不明地反问了一句,笑了,“想来许清也很快就能受到消息了吧。”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被监视着。
苏遗奴心中想到了这句话。这是当然的,锦绣坊的人为他调度,但他们唯一的主人却都是许清。
包括他的主人,也是许清。
平时他们的任务是遵照苏遗奴的吩咐,保护病重缠身的玉求瑕,而现在他们则是在依照许清的要求,第一时间将事情的进展汇报。
果不其然,两人不过相对无言了片刻,一阵清风便吹进了栖凤阁。许清来得很快很急,甚至身上还穿着寝袍,微微宽松的衣领口,还能隐约看见一点粉红的吻痕。
当然很快便被她自己注意到,不着痕迹地掩饰过去。
见她来了,苏遗奴自然不好再坐着,急忙起身行礼。许清满心记挂在玉求瑕身上,顾不得观察两人间略显微妙的气氛,只单单给了心腹宠臣一个嘉许的眼神。
她脸上带着深深的忧愁,又有极为真切的欢喜:“瑕儿!你答应了?!”
“瑕儿?那是谁?”玉求瑕慢条斯理地端起小几上的茶杯,轻轻抿了口香茶,举手投足间竟是放达超逸,全无病态。
这便是那该死的令许清着迷的自傲从容。
许清笑了:“好吧好吧,小师父,你又何必再执拗于这些细节,待你我有夫妻之实,这声小师父,便合该换成瑕儿了。”
“夫妻之实?”玉求瑕重复了一遍,含义不明地看了眼许清。
“自然,我夺了你元阳之身,自然会对你负责,万万不会始乱终弃。日后我会护你终身,让你一世人平安喜乐,不受半分委屈……”许清侃侃而谈道。
“那倒不必了,”玉求瑕淡淡道,“只是失一个元阳之身,对我而言也不是什么大事,更与你无关——”
“小师父!”许清皱眉,音调微微提高,“什么叫做与我无关?你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么!”
“我的意思是——御医正只是要我泄出元阳罢,与谁泄,怎么泄,都无所谓不是么?”
“我决不允许!”许清咬牙道,“我决不允许世上有别的女人碰你,除我之外,不会再有女人能配得上你!”向来谦和的帝王在这时终于露出了斩钉截铁的铁血,强硬无匹地宣告着自己的主权。
然而玉求瑕却仍旧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一双清澈的眉眼当中映不出她的倒映。
他的眼里没有她。
他说:“你不可以。”
许清一呆。
他继续慢条斯理地开口:“你试过的,不是么?”
许清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半步。
而玉求瑕依旧端坐在那里,平静地看着她,无比残忍地说出事实:“我对你没有感觉,你知道的。”
是的,她知道。
即使她脱光了衣服“意外”被他看见,即使趁他熟睡时对他撩拨点火,即使假作醉酒对他一诉衷肠,他都不会产生男子该有的反应。
她不能,即使坐拥后宫三千,然而花了十五年时间,她从来没能让玉求瑕情动过,连一丝一毫的反应都不曾出现。
她以为他不知道。
然而只是她以为。
莫大羞耻的感觉袭上心头,许清恨不得今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恨不得杀光所有在场的人。
但是……
她忽然看到了眼观鼻、鼻观心站在那里的苏遗奴,她忽然想到了玉求瑕对苏遗奴不同寻常的珍视。
一种渴望报复的恶意从心底升起,她忽然笑了:
“不错,我不能,但不会有别的女人来碰你,我怎么会允许呢?小师父,你说的很对,将这个问题摆在我面前的你,其实根本不想活下来对吧?你知道活下来只会更加痛苦。是啊,你才不会在乎自己那所谓的清白之身,但你那么骄傲,怎么会允许自己武功尽废地苟延残喘呢?”
她嘴角弯出一个恶劣的弧度:
“——苏宦郎,小师父最信任你不过,我想你也定能够满足他的心愿,能不能得到他的元阳,他这条命,就都交给你了。”
女尊媚色倾天下之宠宦登天路(9)
许清满意地看到从来冷静如玉雕的玉求瑕忽然冷凝的面色。
现在,换成她好整以暇地看戏了。她嘴角噙着一抹戏谑的笑容,她知道,忠心耿耿的苏遗奴就算再痛苦,再矛盾,但作为她的一条狗,也会去按照她说的做。
她真是期待极了,不知道看到苏遗奴那丑陋残缺的身体时玉求瑕会作何反应,以后又该如何面对苏遗奴;而不得不与自己好友发生关系,这样的羞耻会如何击溃玉求瑕的骄傲。
他毁掉了她的爱情,她便要亲手摧毁掉玉求瑕唯一重视的友情。
女帝这一番“良苦用心”自然能够被在场的两个男人准确接受,苏遗奴忍不住失声道:“陛下!”
许清淡淡看他一眼,在她眼中,苏遗奴是用着方便舒心的奴仆,但奴仆终究只是奴仆,能够发挥最大的价值才是最正确的使用方式。至于被夺走男子最重要的贞操,还是被另一个男人,对于苏遗奴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并不在意。
“陛下的心意,恐怕玉某难以接受了。”玉求瑕这时出声道,“玉某天命如此,与人无尤。但遗奴是无辜的,陛下又何必要伤害他呢!”
苏遗奴眼中微微动容,看他的眼神中禁不住流露出一丝心底的情丝。
这两人你来我往,虽没有眼神与对话的直接交流,但气氛却无比融洽,倒好像自己成了棒打鸳鸯的恶人。
许清心头莫名升起一股荒诞的感觉。然而玉求瑕当真是不了解一个因爱生恨之人的思维,他越是舍生忘死,越是要保护苏遗奴,却也越是引得许清的一根筋。
许清索性转向苏遗奴说:“怎么?宦郎要眼睁睁看着你的好友赴死不成?”
她的语气中有威胁,却也有蛊惑。
苏遗奴迟疑了,许清冷笑道:“他为了你愿意放弃性命,你却什么都不愿付出。可惜啊,聪明一世的玉求瑕,说到底也不过是个眼盲心瞎的庸人。”
这话便像一把刀,深深地刺入苏遗奴的心中。便是说他怎么样都可以,但玉求瑕却是他不能碰的底线。
他霍然抬头,眉目沉静,咬牙道:“我答应。”
许清一顿,声音微扬,带着几分得色:“好!好一出春闺秘事,朕就在此处,等着看你能为了救你的好友做到何种地步。”
她竟然还要在此处看他们!
苏遗奴身子一颤,涌上心头的屈辱逼迫着他不得不紧咬牙关,才能不让自己的心中的愤怒爆发出来。
“够了!”这时,玉求瑕冷声轻呵,“许清,你莫要太过分。”
“这是宦郎自己选的,怎么?死不成了,很失望么?”
玉求瑕脸上显出隐忍的神色,他冷冷地撇开视线,伸手拉着苏遗奴进入内室:“你要看,那便看吧。”
语调中是十分僵硬的冷肃,是许清从未见过的玉求瑕。
许清呆了会儿,冷冷的嘲讽爬上她的眼角眉梢,一双凤目直直盯向屋内。
※
一路将苏遗奴拉入寝室,难言的沉默在两人间弥漫开。苏遗奴被拽住的时候大脑便一片空白了,只知道机械地跟在玉求瑕身后,天地间他唯一能感觉到的,似乎只有那只紧紧攥着他的手。
温热中透着一点点凉,虚虚拉着却又紧得他完全甩不开。
真是一个矛盾极了的人。
苏遗奴脑子里面胡思乱想着,然后猝不及防前面的人就停下转过身来了。好在他及时反应才没有将人撞了个正着。只是一不小心,两人之间的距离就格外的近。
近得几乎是鼻尖抵着鼻尖,一开口说话,便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气息。
玉求瑕说:“遗奴是真的想好了么?你想清楚。”
苏遗奴心弦一颤,盯着男人格外清澈的目光,似乎一点点的隐瞒都是一个罪孽的骗局,但他仍旧说:“奴婢遵从陛下的旨意。”
玉求瑕显得有些不满:“我不问许清,我问你。”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要称呼许清女帝这个礼节,语气缓慢,然而吐字中却是极度地用力,“我问你,你心里……是否觉得这是场无妄之灾,是否真心想要如此牺牲,是否会、会怨恨我?”
“不会!”
苏遗奴矢口否认。他盯着玉求瑕的眼睛,这是他第一次让玉求瑕看清楚了自己的瞳孔,黑色的瞳仁外透着幽深的紫,无端带着水光的眸子中仿佛蕴藏着一整个星空。
那目光太坚定,丝毫作伪不得。
玉求瑕眉头微展,低低道:“那就好。”
他唇角微微勾起,仿佛山间的冰雪被冬阳融化,终于露出冰层下面清澈冷冽的泉水,又仿佛枝头的堆雪被震落,倏然间亮出了清艳的红梅。苏遗奴见着,竟觉得此生头一回看见如此惊艳时光的笑容,忍不住痴了。
下一刻,一个冰凉的吻落在了苏遗奴的唇边。浅浅的轻触,柔软得不像是男子的嘴唇一点点像是描摹着他的脸型般摩挲过的精致的下颚,然后停在了颈间。
脆弱的脖颈被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包围的感觉,让苏遗奴后颈上的汗毛生理性的竖起来,然而从尾椎骨蔓延上来的酥麻却让他没了抵抗的力气。
何况他也不想抵抗。
或许玉求瑕是上天派来克他的劫难,又或者是心中的绮意无法掩藏。即使只是生疏的亲吻与爱抚,都让他情难自抑。
他们离得太近太近,近到他能轻易感受到另一颗心脏中鲜活跳动着的为难与愧疚。
然而他才是最不应该接受这份愧疚的人,没有人知道,当他听到陛下说出那个荒谬的决定时,自己脑中一闪而过的,是贪妄的欣喜。
他甚至都不敢看玉求瑕,生怕一不小心便会被看透自己扭曲灵魂中的窃喜。即使只有此刻一时欢愉,也已足够了吧?
苏遗奴勉力地压制着自己的喘息,呼吸困难如同一条涸辙濒死却甘之如饴的鱼,他迷迷糊糊地想到……
这就是劫难么?倘若劫难都是这般快乐,那他不怕受劫。
他的身体在玉求瑕略显笨拙而小心翼翼的亲吻下,渐渐度过了最初的羞涩与僵硬。放松了身子,开始迎合玉求瑕有些混乱的触碰,那些抚摸是杂乱又生疏的,尽管那双手一如他记忆中那般温柔修长,但在此时却透着青涩。
苏遗奴想到了,再如何名扬天下,玉求瑕也只是一个毫无经验可言的大家公子,又怎么会知道男女之间那些事呢?更遑论男人之间的风月。
相反,在宫中长大的苏宦郎虽无亲身体验,但不说理论知识丰富,甚至曾经还伺候着前朝宠妃服侍先帝不少次。
苏遗奴有些迷离地睁开眼,看见玉求瑕眉峰微敛的模样,心中轻轻一叹。
下一刻,他便强撑着发软的双腿,微微用力一带,两个俊美的青年一同跌入重重软帐罗帷。
女尊媚色倾天下之宠宦登天(10)
玉求瑕学的很快,只是短短片刻,便从最初的生涩渐渐熟练起来。即使苏宦郎百般克制着本性地不愿,但难抑的呻|吟仍旧从喉间倾泻而出。
他已经没什么能够引导的了,在不断汹涌推来的快|感面前,只能无力地将手背抵住自己嘴唇。
在记忆中,玉求瑕的手一直透着捂不热的凉意,他连气息都透着雪山似沉沉的冷。
然而现在,那双手却在细不可察地颤抖,散发出活人的温热,掌心有点濡湿的暖。
就像是一个火中,掠过干燥的草地便撩起重重火焰。
对,苏宦郎心里唉唉地轻叹一声,他就在自己心里撩起了熊熊大火。而他除了眼看着那些罪恶之火将自己焚烧殆尽,别无他选。
玉求瑕的手慢慢摸索着,探到了下方,忽然一顿。
苏宦郎身体一僵。他不敢看那个人。原本意乱情迷的大脑忽然像是六月天里凭空泼了盆冰凉的水下来,由极热到极冷,只在一瞬之间,冻得他身体都在难抑地轻颤。
接着苏宦郎便听见埋首垂眸的那人传来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
下一刻,温柔缠绵的吻又继续落在自己身上,而那只手则在平静地继续。
玉求瑕难得没有掩饰,将自己双眼中全数的情意毫无保留地对上了苏遗奴看来的眼神。
一瞬间,苏遗奴想要放任自己溺毙在这双无限温柔的眸中,任由如潮情意将自己淹没吞噬。
他的灵魂仿佛分离两半,一半肆意沉沦,一半却冷酷地逼迫自己清醒,不断告诉自己,这样的幸福也不过只是转瞬即逝的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