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蓝撇开眼,不假思索道,“没有。”
骗子。
第9章 第九章
“你打算怎么办?”
相貌、身量、声线都和自己如出一辙,那少年好整以暇站在他面前,甜甜莞尔。楼千弦不由自主去触碰他的脸庞,最后只能握住一缕虚空,而对方就像一泓潭水,平湖击石,涟漪泛起,面容扭曲崩塌,荒诞无比,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这时楼千弦深信,他正在做梦。
“楼千弦”漂浮着穿过他的身体,双手虚按着他肩头,凑近他耳边,将他血肉淋漓的隐私逐一拆穿,“你以为将叔叔一家人赶出这个家门,就能无后顾之忧了吗?”
他说得一点不错,仅须要把洛蓝和他们隔绝开来,那么他所珍爱的人,所乞求的爱,统统都不会离他而去。人是非常自私的,非必要时,他们竭力避免取舍,没有选择,就意味着不会有舍弃。
“你不止想?" 玄冬小记0 ">首页 4 页, ㄓ字桑侄我彩嵌嗝吹牡土印!薄奥デ摇焙呛切Φ每模涣粲嗟氐胤鬯樗男睦矸烙捌涫的阋恢倍家馐兜剑恰摇笮帕思橥N烁惺苣鞘Ф吹玫那浊楣匕丈狭丝醇嫦嗟难劬Γ伦√欧且榈亩洌Ы敉侣墩嫘牡拇缴唷6嗝纯闪摹摇 !?br />“楼千弦”游走到楼千弦面前,捧起他的脸,亲吻他的额头,怜悯他的懦弱,“洛蓝不是教过你吗?肉眼是无法看清事物的本质,你这样明知故犯的态度,就这么乐意糟蹋父亲和母亲的心血结晶?他们的遗物还剩多少能够被你消磨玩弄?”
楼千弦被质问得喘不过气来,他自暴自弃,率性破罐子破摔,挥散面前的人影,“我压根不在意这些,他们想要就尽管拿去!”
“楼千弦”嗤笑起来,残影好不容易重新凝聚起来,模样变了,声音变了,连气质都得陌生而熟悉。“洛蓝”笑得前所未有地灿烂,迫近楼千弦,在楼千弦震撼的目光中,“洛蓝”拉开领口,线条姣好的脖颈,精致的锁骨,还有胸口淡淡的粉色,一览无遗,散发着醇酒般的甘美气息。“洛蓝”俯身凑到楼千弦耳畔,仿佛耳鬓厮磨,耳廓被湿热的软体舐过,好闻的檀香味麻痹了他所有感官。
“如果连我也被抢走了呢?”
楼千弦从梦魇的魔掌中惊醒过来。他背后被冷汗濡湿,呼吸非常急促,胸腔内的心脏失控一样敲击着,久久未能平静下来。皓齿啃上手指关节,咬紧牙关,薄薄的皮肤几近刺穿,剧烈的痛感终于令他清醒,连忙松嘴,不由露出似水温柔的神色,他怎么允许自己使用脏污的双手去触碰那个人呢。
心念电转,一个狂妄的念头将所有理智摧残粉碎,楼千弦笑了下,头脑前所未有地清明,他再次将指尖含在嘴里,缓慢而惊喜地咬开血肉,品尝伴随痛楚而来的甜蜜。
唯有伤害自己,他就可以获得去见那个人的资格。
黑暗中洛蓝张开了眼帘,他燃亮一豆灯火,拉开门,颤抖的亮光差点湮灭在扑面而来的寒意中。楼千弦的样子十分乖巧,环抱双腿,弓着身体蜷缩在门边,皱巴巴的脸无声诉说着苦痛。他睡眠很浅,洛蓝一贯放轻的开门动静,轻而易举就可以将他惊醒。
洛蓝维持沉默,一言不发为他处理伤口。起身收拾药箱时,楼千弦按捺不住,从后头展开纤弱的手臂环抱住他,脸颊贴在洛蓝后颈,声音闷闷的,“洛蓝,我害怕。”余光触及那包裹以累累纱布的左手,洛蓝放弃挣脱,以免造成二度损伤。
“别赶我走,好不好?”
洛蓝拿他没辙,小幅度地颌首,半推半就坐上了床榻,然后被楼千弦心满意足地抱了个满怀。洛蓝此时才察觉,初见时豆芽菜一般的小个子,已经长到他的眉梢了。各怀心思,洛蓝怎么也揣测不到,宛如无垠的暗夜中,身后的少年佯装自然地印上他的后颈,依顺呼吸的节奏轻轻吮吸,眸子深处徜徉着得逞。
楼千弦的父亲远渡海洋,自头一回踏足英国那一刻钟其,他熬过了长达三年的穷困潦倒的生活。
身上所有口袋翻转过来,也找不到一个字儿。他不认识哪怕半个英语词汇——第一句学会的是Thank You——为了糊口过活,他在码头找了一份廉价的装卸货物的工作,挤在熙熙攘攘的船舱里,从工头里接过工资时,耳濡目染下记住的一句话。
有收入的时候,他可以住在码头附近的宿舍,在一个狭隘的房间里盘下属于自己的床位,同种族肤色各异的人,度过无数个饥寒交迫的夜晚。遇上罢工,或者生活不景气的时候,他连房租都缴不起,被撵出宿舍,便同流浪汉瑟缩在街头,拿别人丢弃的报纸裹住自己,熬过霜降的漫漫长夜。
幸运的话,他可以在修道士的慈善摊子那里,领一片果腹的面包。若连这个都没有,他就拿锥子,砸烂结冰的食水,大口吞咽冰渣子充饥。
三年下来,他逐渐学会了英语。因为他足够谦卑和勤劳,水手慢慢熟悉他,愿意雇他帮忙做工。从楼千弦的父亲收入和花光第一笔钱的时候,他心里就形成了一个非常明确的观念,财富这种东西,要么越滚越大,要么越耗越少,它是无法维持永恒的价值的。
所以,他决定一搏,开始了对他这种廉价劳工而言,风险非常大的投资。
楼千弦的母亲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楼千弦的父亲——邋里邋遢、衣衫褴褛,虽然不苟言笑,但却格外认真的年轻人。对于这段相识,楼千弦的父母非常珍惜,他们乐意将这段往事同襁褓中的楼千弦分享。几曾何时,楼千弦曾经偷偷地问起母亲,那名拥有铂金色头发,海洋色眼眸的漂亮妇人,为什么爱上父亲。
“我在他眼中看见了希望。”
希望的光华,就如同浩瀚的星河,即使在死一样的黑暗中,依然星光熠熠。
楼千弦记得父亲曾经说过,越是龙蛇混杂的地方,可以攫取的情报和知识越多,而那些惯常被人轻贱的人,像流浪汉和水手,身上蕴含的关于世界的知识,未必比保护在象牙塔里的贵族少,不过是每个人了解到世界的不同面目而已。
透过观察,楼千弦没费多大功夫,就发现了北院的异常。有趣的是,无须他想方设法去深究打探,对方已经亲自送上门来——楼青衣拖家带口入驻楼宅以前,除了宅子的老人齐叔,所有人都是洛蓝找来的,他对洛蓝近乎盲目的信任,以至于他从未深究过这些整日盘桓在府中的人的背景——眼前笑眯眯的护院楼千弦印象颇为深刻。
“在下陆宣。”那护院向他拱手抱拳,没心没肺的。他笑的时候,露出一枚小小的虎牙,“今早起来,突然觉得天朗气清,精神抖擞。我有预感,没准是少爷在念叨我的。”
后续的交谈中,陆宣坦荡荡地自曝底细,“在下正式成为护院以前,是一名山贼。”楼千弦这回总算惊讶了,陆宣小小得得意了下。这也难怪,他随是二十好几的人,却生得细皮嫩肉,面容比实际的年轻。若自诩为名落孙山的落魄书生,没准能混个私塾先生的职务,毕竟他与生俱来一副读书人的皮相,慈眉善目,终归叫人容易接受。
“不止是我,诸多的护院兄弟,也是同一个寨子来的。”陆宣琢磨了下,决定还是从实招来。
如果能光明正大地活下去,谁愿意背负起一个人见人喊打的骂名。陆宣是广东人,他是在一个偏僻荒凉的村子里长大的。陆家的老祖宗们原本不是土生土长的广东人,他们之所以会开辟那穷困潦倒的荒山野岭,落地生根,很大部分原因得归咎于躲避战乱纷争。
村子发展到现在已经有一定的规模。不仅凿了井口鱼池,还开辟渠道,从山上引水入村,以供灌溉菜田。遥遥望去,房屋林立,规若棋盘。农耕和渔业是村民赖以为生的命脉,故而,可以说,三年前的连年天灾对村民造成了致命性的损害。
庄稼失收,家家户户的储备粮食一天天减少,直到有一日,所有人都揭不开锅时,好不容易等到朝廷拨下来的赈灾物资。一辆辆板车轰轰隆隆地拉入村子,村民满怀希冀,掀开白布,解开鼓鼓囊囊的深褐色粗麻袋,灰黄的米粒中混有大半的粗糙砂砾。
勒紧裤头捻了半天,孩子高的米袋中,能下过的米粒,还不到三分之一。负责赈灾的贪官污吏早就将银子贪墨干净。村中人学识浅薄,不晓得写状纸,求救无门。再到后来,连做样子的工夫都省了,焉知道故土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阶段。
“楼千弦少爷。你可知道,我曾经有个三岁的小妹,叽叽喳喳的,我还替她缝过花裙子呢。在我和爹娘快饿死的时候,我妹妹不见了。”陆宣龇出一个纸一样苍白的笑容,“那天我们家做了一顿红烧肉。”
悲剧不能一直轮回下去。陆宣和村里的壮丁开始蛰伏在官府马车必经的路途,抢一辆官府的马车,能够维持他们村半个月的饭食,此消彼长,此行并非长远之计。很快的,报复来了。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股煤油味。”陆宣说,“我们蹲点的地方,距离村子有十里路。整个村子都淋上了煤油,他们点燃了火把,一直等着,等我们赶回去,亲眼看他们点火。”
楼千弦沉默了许久,拳头握紧又松开。
“火势蔓延的很快,长空大地,没有半吋不是赤红的。”陆宣说,他眼底突然掠过一缕光,“我本以为一切都要完了,但就在这个时候,天上下雪了。漫天的风雪,滔天的火焰统统凝结起来——你知道广东是不可能下雪的——我没想到,还能活下来。”
“村里的老人说我八字轻,在转瞬即逝的一刹那,”陆宣十分诚恳,附过去轻声道,“我看见了二少。”
相视无言。
“我可以相信你吗,陆宣。”
“你可以相信二少。”
第10章 第十章
三天后,陆宣神清气朗敲开楼千弦的门。
大步流星跨入,身后还跟着个颤颤巍巍地小弟,个头不知比陆宣壮硕多少倍,胆子小得恨,哆哆嗦嗦的。他怀里揣着一个木箱,力度收不住,轰然砸道桌上,老脸一红。得了陆宣的指示,他如获大赦,有些羞涩地一拱手一抱拳,轻手轻脚做贼似的退了出去,带上门。
楼千弦耷拉眼皮子,松松垮垮看了眼桌上的木盒,“谁的首级?”
陆宣一拍大腿,不干了,机会千载难逢,肯定不能白白浪费少爷的梗儿和自个儿的演技,“哟吼,那个把小蹄子,不给他们点颜色,看他们下次还敢不敢跟咱们玉树临风的少爷抬杠!”
扪心自问,陆宣当个护院真是屈才了。
检阅过陆宣捎来的情报以后,楼千弦命人送来账本——清一色是先前转交给楼青衣管理的铺子的。楼千弦从蛛丝马迹中,筛掉了掩人耳目的伪造消息,楼青衣一家人很快就露出了马脚。
楼青衣管理的铺子,不绝有昂贵商品贱价沽出的记录,经查探,发现买家无一不是他的手下的人,偷偷收购以后,索性运道楼青衣外省的店面,转而高价卖出。亏欠的款项,楼青衣尽数赖在货运过程的意外损毁,他恃着楼千弦的不作为,自接手那日起便不给洛蓝送去账本,如果这次不是楼千弦亲自开口,不晓得还能瞒多久。
再者,楼青衣的手伸得比他们想象中要长得多。一般进口货品从邮轮上卸下,会先寄存在码头附近的一个楼家长期租赁的仓库中,清点完长途跋涉的损失,再依照货运单子重新记录一遍。楼青衣私底下收买了记录员,下笔摘录前按照楼青衣的意思,先扣下三四件价值不菲的商品,尔后取巧修改一下数字。
掌柜的几乎没有人看得懂洋文,所以即便他们想要追究,也务必先过了记录员那关。记录员同楼青衣狼狈为奸,账本定然篡改得滴水不漏,原文合同早被他藏到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陈氏嗜好收藏玉石首饰,掌管公中用度后,每个月总不免有几家首饰店的单子记公账上面。款式时兴,随了京城贵胄夫人小姐们的喜好,单看那串可怖的数字,便知道他中饱私囊的势头多么凶猛。
至于楼千若,不得不说,读书的事情上,的确不失为一株好苗子。不过此人好色成性,随父母来到楼宅以前,业已同诸多少男少女纠缠不清,迄今为止,青楼老鸨而还念叨着他的赊账。
每每提及楼千若此人,那些个老鸨而定当唾了口,嗤笑道,“说什么苍天为证,日月为凭,这生绝不辜负。楼千若这种手段,只有那些入世未深的蠢货才会相信。你瞧他那花言巧语,都忽悠了我多少姑娘了,嗯?等他真有高中的一天,还不是转眼就同哪位官老爷的千金缔结姻亲么。好笑。”
“眼光倒是不差。”楼千弦评论道。轮到陆宣摸不着头脑了。没钱玩女人,还能看出个感动天地的美德?
楼千弦不辩解,随陆宣自行参透。楼千若眼光是很不错,这次挑中的,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外面的人纷纷议论,楼青衣是上辈子修桥补路积下来的福分,才捡了这么个便宜侄子。楼家大少爷名义上感激叔叔的教养和□□,大笔一挥,原先交给暂管的铺子索性归到他名下,自负盈亏。叔叔也是精明人,深知这些铺子的商机和选址背后无形的价值。
楼青衣本来打算温水煮青蛙,没想到他这便宜侄子,比他想象中天真无知,几句好听的话,几次客套的关怀,便能轻易赢得他的信任。楼青衣恶劣地思忖道,他大哥生了这么个宝贝儿子,真是报应。既然没有了后顾之忧,楼青衣便放开手脚大干一场,光明磊落地狸猫换太子,把自己设在外省的店铺的供货送来,鱼目混珠,放在楼千弦给他的铺子里销售,大赚了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