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鑫却是听到了,面色发黑地瞪他:我是米粒,你难道是麦粒!
可惜“平哥”听不到他心声看不懂他目中深意,反而很吃惊地叫:“白鑫?”
就连回过神来的容长脸也凑过来怪异地说:“哎呀,真的是白鑫!你没死呐?!大家都以为你没被野兽吃了也得死在地动中——!”
“阿林!”“平哥”拉下脸喝道。
唤作“阿林”的容长脸撇撇嘴倒也听话。
“平哥”脸带歉意对白鑫说:“阿鑫你别介意,阿林心直口快,他其实是关心你,却不太会说话。你这几天都去哪了怎么弄成这样?”
白鑫这才看清俩人均有一双重瞳绿眼睛,他微微吃惊,快速思考眼前情况,决定按兵不动,既不装失忆也不装傻,点点头道:“我迷路了,躲在一个洞里,出来找吃的。”
“平哥”果然不觉得有问题,细心给他检查身体,却对他身上缠绕紧密的褐色藤蔓无可奈何,“赶紧随我回去,请个医生给你瞧瞧伤,吃不少苦头了吧。”
“阿林”不屑地低语:“自己贪玩走丢了能怪谁,结果要花冤枉钱看伤。”
庄惟不以为意,看到“平哥”的动作却吓一大跳:但见他用手丈量了庄惟的个头和背篓的深度比较一番后,略微失望。
'难道他想把我装进篓子背起来?!'——庄惟深感大男子之心受到伤害。
“平哥”确实有这个想法,因见他一副伤痕累累破烂不堪的样子,想着把他背下山,可惜篓子是小号的,装不下他。最后白鑫是被“平哥”拉住小手走的,期间“阿林”表示反对,理由是“白鑫是男子,平哥是良子,男良有别”。“平哥”对“阿林”的无理取闹不在意,因为在他眼里,白鑫就跟他六岁的弟弟差不多幼嫩,根本没想起白鑫已经九岁了。
白鑫一路边听他们说话边记住方向,听了个一知半解。比如,这山叫寿山,并不属于他们村,本村村民多在寿山旁的几处山头转转,只有猎人会走到这,而更深处连猎人也不轻易进;他们今天上来是想找灵芝,前几天“阿花”挖到一株没长多久的,拿去镇上卖了六百个钱。“平哥”家田地少劳动力也少,母亲体弱常年吃药,因而家境很是贫困,所以就来碰运气。东西村又分成东村西村。以及,这两个少年都是良子,但良子是什么他就没听出来。
山下偶尔可以看见村民采山货回去,更多的是推着板车、挑着担子从山头运红土下来。这些人行路匆匆,见到他们三人也不过一声招呼,却或多或少嫌恶轻蔑地撇一眼狼狈装扮的白鑫。“阿林”带着点幸灾乐祸地笑说幸好他家房子没事,不然他就得跟别人抢地盘挖红土了,那可不轻松。
村落的房子基本用石头搭建,大石头敲打成或大或小的石块,以粘性很强的红土混合沙子粘黏成墙,糯米水混石灰糊缝,内中也可以整颗木桩支撑承重,屋顶用的是木料瓦片,除了瓦片,其它材料都可以采到,既牢固又省钱。这次地动,塌方的房屋要么原先便老化严重、要么是受到野兽冲撞,其余没倒的只要没遭遇野兽那么损坏都不大。
村尾住户少,家家门前门后都开出不少菜地;其中一户房子的墙壁砌的是齐整的长方体石块,而非大小不一的碎石料,连周围的菜地都围了石墙,与里面的院子形成内外院,极其气派。如今外墙破开,泥烂不堪的菜地还没收拾好,透过正在修补的内院围墙可以看到饲养家禽家畜的小窝棚塌着。
菜地站着一位女子,四十上下,红黄紫各色绢花插满头,笑容可亲,说道:“阿鑫回来啦,看你把自己弄的一身伤,衣服也坏了,那天听你们阿麼说你非要跟着上山结果你自己又不知道跑哪去玩,到了地动时也没见你,你阿公阿麼肯定一直担心着,以后可别这样贪玩啦。”
白鑫听后眉头轻拧,原主记忆中是被阿麼叫去山上帮忙的。
旁边“阿林”抢先说:“张阿君你不知道,我跟平哥发现他的时候,他爬到树上摔下来,也不怕疼,摔傻了的样子。”
“这样啊,”这位张阿君叫张玉淑,因此地人出嫁后被称为细君、少君或者小君,张玉淑年纪大作为长辈便可以称呼她“阿君”。张氏有个十四岁的小儿子白如余,长得颇英武,很受村里姑娘良子喜爱。白鑫在村里名声很差,张氏不比“阿林”是白鑫表哥,不怕惹白鑫生气暗地里使坏,因此并不接“阿林”的话头,转头对“平哥”夸道:“霜平今天又上去采货啦,家里也收拾得整整齐齐,年纪不大手脚到是快,我可真羡慕你阿姆。”
“阿林”叫梅芳林,十一岁,白鑫的表哥;“平哥”大名秦霜平,年十二,同白鑫表哥,家在西村,外祖白家在东村这边。他早懂得东西村民见面就夸的习俗,微笑着客套几句,才领着两人离开。
白鑫本性不爱说话,安静地跟着他俩。而阿林因为没能同张氏愉快地交谈而有点不高兴,也不吭声。秦霜平一路和人打招呼回话,他的人缘还不错,遇到的村民基本好声好色。白鑫听到两成年男女背对他们偷偷嘀咕,一个问:“你干嘛拦我?那是谁?”另一个回:“还能是哪个,白安全家小良子生的野种,偷鸡摸狗的遭瘟孩子,怎么没悄悄死在外面。”前者唬了一跳:“他搞得这般狼狈,我本来没注意,还想问这谁家孩子,一身伤衣服也破了只能缠着藤条遮体。亏得你拉住我,我可不想招惹他。”
这可真是出乎意料,白鑫想着,他虽然不喜与人交往,却也不愿背负祸害的名头,不然今后要做什么都不好做。
作者有话要说:
称呼对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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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这样的称呼是真实存在的,作者喊自己的外公外婆就是这样叫的,这个是当地方言。还有几个称呼是由闽南语转换过来或者再改编了一下。
第3章 第 3 章
称呼对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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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动刚过,村里气氛低落,更不用说还死了几个人,丧事办得匆匆忙忙。
随着秦霜平走进村中一间正在停丧的祠堂,祠堂门口空地很大,现在却挤满人,一片惨白,人声嘈杂,但里面的哭丧声更响亮。左右各有几张四方桌、几口锅炉,界线划分清楚空出中间一条宽道。
白鑫一出现就吸引众人注目,见到是他,不少人厌恶地走开。
阿林快步走到一个年轻男子跟前说话。男子眉目清秀,眼睛也是绿色重瞳,绾着简便的发式,插了两根浅色贝钗,穿一身寿衣。令白鑫震惊的是男子正轻抚孝衣下面鼓起的肚皮,笑容祥和。
而秦霜平对一六七十岁老翁喊道:“爹爹!”
老翁满脸皱纹没什么表情,在一口锅炉前炒菜,短式褐衣汗湿贴身。见到秦霜平身后的白鑫,他放下锅铲,对旁边人吩咐几句走过来。
老翁是白安全,秦霜平、梅远林和白鑫的外祖父,其妻郑米兰,有四子一女,其中二子为良子。
顺着白鑫的目光,白安全也看到阿林身边的男子,语带欣慰:“你们君哥这胎不简单!”
男子是白家过门没多久的郎君(汉子的妻子不论男女皆称君,女子为细君,男子为郎君),叫万春晖,孕子五个月。那天地动前,郑米兰从山上回来后要出门,走到院门口,就听在院子里扫地的万春晖大叫一声捂住肚子。郑氏赶紧回去,还没来得及问,便地动山摇。随后发现院门外泥土下陷出一个坑,而万春晖并没事,竟象是肚里的孩子在示警。白安全这几天逢人便说,都知道他家未出世的大孙有神通。
白鑫终于知道良子是什么了——有绿色重瞳眼、能生子看起来和男性差不多!可喜可贺!
白安全摸着他的脑袋叹息:“当年你姆父怀着你也是那样高兴,可惜他没能抱你一下就走了……平安回来就好,回去清洗下。霜平,你喊杨医生过来再回去吧。”
秦霜平点头就走。
白鑫跟着白安全回了家。白家大宅四四方方,坐北朝南;中间的厅堂呈十字形正对应四个方位,连通前后左右四个门,把八个房间均分在四个角。后门打开,穿过天井是座稍小的房子,厨灶饭堂在左,隔着一堵墙的右边是农具仓库、家禽家畜圈子;厨屋北面一扇门,通往茅房。白家家境贫寒,这座大宅子并不是他家建立的。早年宅子主人姓聂,聂盛年,齐家搬到城里;因白安全与聂家有旧,聂盛年便将宅子借给他。说的是借,但聂家发达了哪里还看得上山村小屋,相当于把房子送了白老爷子。
郑米兰育有五子:大儿白其风,娶妻傅雪燕,生有白宝元、白宝贵、白宝花;二儿白其敏是良子,嫁给同村的梅子源,生了梅芳枝、梅清、梅芳林;三儿白其顺,娶妻江心怡,生有宝丽、宝夕、宝钱、宝书;四女白其梅,嫁给西村的秦简,生秦霜平、霜华、霜姝、霜安;五子白其幼,生白鑫,父不详。
白家可谓人丁兴旺,没有分家,宅子挤得满满当当。白鑫在厨屋有张床,那是放柴火的土台子,垫上稻草,铺一张席子,也不比睡床铺差多少。早上起来把席子连同被子一卷,到睡前再铺上。有时候稻草会被拿去烧火,那天睡觉就没得垫——前任白鑫便有此经历。
这个时候正是做饭的点,老大细君厨艺好,一贯都是她做饭、老二细君烧火,今日老二细君江氏回了娘家。郑氏一边带三岁的小孙子白宝书,一边看女孙们——十二岁的宝丽、十岁的宝夕和宝花以及良孙七岁的宝钱做针线活,宝钱才学没多久,宝丽活好手眼利索,已卖出不少绣品。老大白其风领着儿子和老二白其顺还在地里干活没回来,老大细君对她家多出两个劳动力倒出很多酸言酸语,直到宝丽能赚钱才好些。老大家的宝元没下田,他和郎君万春晖在祠堂,今日两家同时办丧,其中一家的亡者是万春晖的亲姑父,两口子在那吃饭后才回家。
白老爷子领白鑫从天井处的侧门进入。白家有两口井,一口在前院,可惜出咸水,只能洗杂物;便在天井这又打了一口,出水正常。天井一端开了侧门,另一端则围出个洗澡间。
白鑫打水洗澡,白老爷子去前头叫郑氏给他拿套衣物。郑氏知道他回来了,还无所谓,等老爷子叫她拿衣服便不情愿。最后找了身不知道谁剩下的让宝丽改一下就给他穿。
全身洗得干干净净连带回来的红藤也不放过,穿上衣裤草鞋重新做人的现任白鑫被喊去前堂,杨医生来给他看伤。村子里供养不起医师,只有能看一些寻常病症的医生,至于医术更高明的医士整个山县都没有。这几日县里派下的医师则忙着伤员的事情,轻易请不到也请不起。
杨医生三十出头,属于久病自成医,捏着白鑫的身体看半天没看出不妥,开了一盒药膏给他涂抹。
郑氏跳脚说家里还有药膏不用开,然后只付了诊费。
白老爷子见没事,遂带白鑫去祠堂蹭饭。
按照村里的习俗,办丧事的主人家要供应来往帮忙的远近亲戚、好友三餐,白老爷子被邀请帮忙烧制熟食祭品,带个小孩去蹭饭是很? 2 页, 5氖虑椤?br /> 祠堂门前左右两家的亲朋已经开吃了,饭菜并不丰盛,三大盆菜:酸菜炒花生米、肉末炒竹菜、肉末烧萝卜干,主食是蒸地瓜。
白鑫年纪小不能上桌,白老爷子给他盛一块地瓜夹了一些菜,让他吃完再来添。小孩子没有顾忌,站在地上三两下就能吃完。白鑫学旁人,找个角落蹲着。碗里的地瓜冒着香甜气,他先尝一口,感觉还不错,就着菜很快解决,找老爷子添了点。
这种饭都吃得很快,吃完要把各自负责的器具洗刷干净收拾好。白老爷子收拾锅炉,白鑫看着给他搭把手,见此情况的村民都挺惊奇的。在他们眼中,白鑫从不干活(出自郑氏语)、好偷东西(别人不知道东西都交给郑氏了,所以白家其他人并不多厌恶他)、经常背地里搞破坏(喜欢骂他野种的小孩子的家长恨死他)、阴阳怪气脑子好象有病偶尔还发作、身体长不了多少的可怜娃(年纪有九岁,身子却只有六七岁大,据说是胎里没养好)。
这些白鑫暂时不太清楚,他等老爷子弄好(白宝元和万春晖先回去了)。今日七月十七,中旬月,天气还可以,月光明亮。
农家没有夜生活,各自早早入睡。郑氏嘴上说家中有药膏,压根没想过拿给白鑫用。白鑫也不在意,按照他目前的体质,怕是第二天伤就能好。他铺好床,却从席子里面摸到一件有破损的红棉婴儿肚兜,上面绣着一只小黄鸡,洗的褪色发白。白鑫轻轻抚摸它,思绪难辨。
次日一早听到隔壁住户打咯啼叫,白鑫立马爬起来。
打开厨屋大门,天色微亮,天井里一条破裤子迎风招展,是他昨日换洗的。天气热干得快,将它收下,裹住红藤肚兜藏在铺盖卷中。
简单洗漱后,通向前堂的小门还没开,他只好从侧门出去,晃到大门口。
没多久,白老爷子开门出来,身后跟着上田的儿孙们。
老爷子疑惑道:“阿鑫在这里干嘛?”
白鑫道:“我跟您去瞧瞧。”
老爷子没意见。
今日出殡,两家人为了好看,各请了一个小戏班子吹吹打打唱起来,有闲情逸致的村民特意跑来观看,又欣赏请来做公德的师公指点亡者亲属祭奠仪式。正午出殡,白家地里的男人都过来帮忙扛花圈举花环送葬。
白鑫没跟着,回了白家。人来人往中,他也听到一点有用的消息。东西村这回损失惨重的是农田,人员伤亡较少,官府只派了医师过来,灾后需要重建的不多,村长自行组织人手处理。东西村北面的虹桥村、石头村、蔡村、梅村等死伤无数。虹桥村惨状是因为寿山的野兽大多跑进村了,到东西村投亲的村民说是看到狼群和黑熊;梅村就在梅山脚下,山体崩溃,山石树木一蜂拥滚落,村子被掩埋大半,接着暴雨一下,来了出泥石流,好多人挖不出来。至于其它村镇的受灾情况未详细传来。另有上头体恤百姓,今年山县免税,情况严重的村子免三年。万幸的是上半年的农作物差不多收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