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你别碰瓷儿啊我跟你说——”楚骁立刻火烧火燎地原地弹开,好像林况那手能吃了他似的,“在我主观意愿想把它兑现之前,你稳重一点,不要随随便便碰我!”
“……”好脾气如林况,都无声地吐了句脏话,“……你到底想干嘛?”
“要摸也不在这儿摸。”楚骁一脸理所当然,“你都不知道你现在看起来什么样,万一我摸到一半你晕了,那我不是亏大了?再说,瞅你这惨白惨白、一看就胃疼的脸色,好像我欺负你似的,多容易给我造成心理阴影啊?我真要欺负你那回,不也都是准备得妥妥帖帖、把你哄得跟公主……”
“闭嘴。”林况忍无可忍道。
此时舞台上一个节目退场,灯光骤暗,恰好遮掩住了他耳垂沁出的通红血色。
楚骁倒是乖乖闭了嘴,手上却抓住了林况的手腕,一直把他拉到剧场的最后一排,按进座位里:“赶紧的,你把东西吃了,我就考虑要不要摸。”
林况被他这通操作搞得其实是有点茫然的,半晌才无语道:“……好像我求你摸了似的……”
“你不是想早点摆脱我吗?我摸完你就更顺理成章了吧。”楚骁半低下头来,难得安静地看着他,“那就快吃。”
“听话。”
林况心里猝不及防地轻轻一抽,隔了片刻才想起移开自己目光,在食物兜里胡乱翻了一下,说:“……进去雨水了,都凉了。”
“哪凉了?我揣怀里带回来的,怎么可能进水……”楚骁单腿跪在剧场的椅面上,忿忿不平地挨过来,“……操,还真进水了。”
“……这也没进多少嘛,你就是毛病多……”楚骁嘴上说着,却把豆浆单独拿了出来,塞进林况手里,“这个密封包装的,照常能喝,快点儿,要不一会儿也凉了。对了,你带没带纸巾?”
林况完全下意识的拿出包纸巾给他。
看楚骁利索地拆了包装,扯出一片纸捏在手里,往装有奶黄包的纸兜里伸——林况才想到要问:“你干什么?”
“水进得不多,里头还有没沾到的,我给你拿出来,趁还有热乎气儿赶紧吃了。你别再挑啊我跟你说,空腹喝豆浆更容易胃疼。”楚骁头也不抬地说,“我刚从雨里回来,手上不有细菌么,垫着点儿纸,省得你又大少爷嫌脏不肯吃……你说说,你毛病怎么这么多,啊?”
林况少见的没跟他杠,默默接过包在纸巾里的奶黄包,咬了一口。
纸巾上其实有一股很浓的香精味道,不过向来挑剔的林况还是什么也没说,安安静静地咬两口包子,再喝一口热豆浆。
楚骁看他终于乖乖吃东西了,也呼出一口气:“……费死劲。”他一面说,一面也转过来在靠椅上坐下,放松摊开长腿,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台上表演,顺便把手里剩下的奶黄包往嘴里塞。
“不是进水了?”林况忽然问。
“我也没吃饭呢,就这么浪费还不如我吃了。”楚骁嘴里塞着包子,说话声有点模糊,“凉点儿也不影响吃,我又不像你,又低血糖又胃病的,娇贵……”
他确实淋了雨,刚才在过道阴影里还没看得太清,这会儿借着门口的光亮,能看到他黑发依然半湿着,缕缕分明,垂到额前的、都被他干脆利落地一把撸了上去,露出锋利俊朗的眉眼,在舞台光影明灭的映衬下显得愈发深刻。
林况的视线,他也轻而易举就察觉了,转过头来,笑着挑了下眉:
“怎么,重新爱上你前夫了?”
这回没有外人在场,那个之前被含糊掉的自称,他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
第9章
“第一,还没到前夫那地步,就是前男友。”
同性结婚法案已经通过几年了,结婚夫夫互相自称前夫倒也不稀奇,林况没在这上面多计较,“第二,我本来就……”
这个第二点,让他迟疑了片刻,一时没有说出口。
“——你本来就没爱过我,哪来的重新?”反而是楚骁主动接了话。
林况抬起眼睛,两人无声对视了几秒。
“那你当初究竟为什么跟我在一起?”楚骁嘲弄一笑,“不会是纯粹喝多了,想找刺激吧?”
他虽然这样说,但其实心里清楚林况不是这样的人,因而偏过脸看着林况,眼神平静而直接。
“……不是。”林况果然否认了,他沉默片刻,才显得有些艰难地说,“一开始,那是个误会……”
“误会?”楚骁直接笑出声了,“原来是误会?”
林况嘴角抿成一条直线,说:“是。”
“行。”楚骁半晌才说,“真行。”
他转过脸去,长腿踩在前面一排的椅背下方,手里抓着奶黄包、看都不看地往嘴里送,剧场灯光明昧不定地映在他脸上,有种失真的冷。
两人间彻底沉默下来。
台上的表演热闹而盛大,各种乐器交织的旋律如流水般充溢整个空间,不知道谁弄倒了彩带篮,彩带虽然被匆匆忙忙地拾了回去,抖落出来的薄碎亮片、却开始拥着细屑的尘埃在光晕中虚虚漂浮。
“我……”
“那到底……”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几乎同时停下了。
林况说:“还是你先问吧。”
楚骁也没有“谦让”,直截了当地问:“那到底是什么误会?”
林况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显然是料到了楚骁的问题,但这也并没有让他解释起来更轻松:“当时,我……”他微微皱眉,似乎很难措辞,“我以为……”
“学长!”
气喘吁吁赶过来的是先前的学妹,“你在这儿,我总算找到你了!文老师听人说你在,想叫你过去,你怎么不接电话呀?”一口气说完之后她才看见楚骁的脸色,顿时磕巴一秒,“呃、我,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林况闻言也看了楚骁一眼,楚骁反倒笑了一下,把吃空了的纸袋揉成一团:“有什么不是时候的,你们有事快商量事吧。”
“哦哦……”学妹连连点头。
林况拿出手机,看见上面几个未接来电:“刚才台上声音有点大,我没听见,文老师找我什么事,会长不是还在前面?”
“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就是刚才他们聊天聊起你,文老师才知道你来了,说好久没看见你了,”学妹道,“可能就是想找你说几句话?文老师说她侄女要考咱们学校研究生还是怎么,我没听清……”她猜测道,“是不是想找你去给辅导一下?”
“……知道了。”一听这话,林况就明白怎么回事了:这位文老师和他导师是对夫妻,不太较真的话算是他的“师母”。导师曾想把自己侄女介绍给林况,被他委婉回绝了,本以为就此作罢,没想到师母这边竟还没死心,估计还想让他们“接触”一下试试。
“学长,你过去吗?其实彩排就快完事儿了,我回去跟文老师说没找见你、你趁乱走也一样……”大约是看见林况皱了眉头,学妹下意识说道。
“没事,不用。”林况将腿上的食品塑料袋收拾好,提在手里站起来,“我现在就去找文老师。”这么逃避也不是办法。
等他站直了,又稍稍低头,冲楚骁伸出了手。
楚骁扭着脸,恨不能用鼻子说话:“干嘛?”
“垃圾给我,我帮你扔了。”林况勾了勾手,“你这么拿着容易把衣服蹭上油。”
楚骁过了两秒才抬起手,把揉皱的袋子塞进林况手里。不可避免的,两人的指尖肌肤再次相触。
“学长,文老师在那边。”学妹道。
林况簌簌地将袋子整理到一起,“嗯”了一声。
“林况。”楚骁忽然说,“刚才那下也不算。”
林况怔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情不自禁嘴角弯了下,说:“我知道。”
文老师今年四十出头,身材清癯气质娴雅,因为保养得当,看起来还像三十来岁的人。和林况预想中一样,她果然是想说自家侄女儿的事,寒暄过后,兜兜转转还是绕到了这上边来:
“……她说想明年考研,我跟老魏帮她参谋了几个学校,最后还是说咱们学校好……Y城山清水秀,我跟老魏离得也近,再说……”文老师含笑看了林况一眼,似乎是为了不表现得太明显,也顺便拍了拍旁边女生的手,“再说,你们这些师兄师姐的也都是过来人,方便管管她……”
那女生一抬头,刚好和林况对视上。她冲林况点了下头,嫣然对文老师笑道:“您别这么说,我们照顾小师妹还差不多,哪用‘管’呢!”
文老师其实也是这个意思,被她三两句哄得眼角绽开细密纹路,笑得眼都弯了。
林况知道这女孩儿叫高彤,比他小一届,是文老师的得意门生,从前在学生会共事的时候,她能力不错、又乐于交际,和林况的关系也一直不错,以前碰上了还能互相点头微笑一下。
——直到他跟楚骁分手之前。
文老师见林况久久不搭腔,这会儿更像是不知道看着哪儿出了神,终于按捺不住:“小况啊,老魏和我一直都挺喜欢你的,既然保了研,实习也可以推到年后去做,那今年都空出来了……”
“老师。”
林况环顾四周,发现文老师为了和他聊侄女的事儿,也没有往人堆里去,而是和高彤一起坐到了第二排的最边上。其余老师和表演学生为了看清舞台效果,都往最中间凑,因而除了高彤,基本没人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于是林况把话说完了:“我的取向是同性,很抱歉,老师。”
“……”文老师睁大眼睛,半晌没说出话来——她不是吃惊林况的性向,随着同性婚姻法的实施,同性情侣虽然依旧是少数,但关于性向自由的认知也早已深入人心——她吃惊的是,“去年老魏问你,你不是说自己喜欢女孩儿吗?”
“那时候我对自己……还不是很清楚。”林况站起来,歉然朝她鞠了一躬,“前阵子魏老师问我的时候,我没明确说出来,让您误会这么久,对不起。”
文老师怔怔看他,似乎还有些消化不过来,倒是高彤忽然抬头,一连看了林况好几眼,脸色疑惑中又像带着尴尬,嘴唇翕动了几下,碍于文老师在侧,到底还是没问出来。
“……好吧,老师知道了。”文老师叹了口气,扶住林况让他站直了,“也没规定拒绝个人、就非得把自个儿性向交待出来,是我迷着了……看你这孩子优秀。”
她又喟叹一声,握住林况的手,上上下下看了他好一会儿,恳切道:“小况,你老师他确实一直很欣赏你,别因为这事儿起了生疏……”
“老师放心,这肯定不会……”林况正在说话,忽然听见背后响起一阵欢呼,原来是晚会彩排已经结束了。
彩排总体上没出大的纰漏,众人高高兴兴地准备各回各家,等走出剧场大门才发现,夏日的倾盆大雨将他们全拦在了屋檐下面。
老师学生里有带了伞的,不过也是少数,在互相询问一阵以后,带伞的人便把顺路的人捎走了,又有人开始给自己的舍友、朋友打电话,叫人帮忙送伞过来。
林况是大四学生,平时上课在东校区,这儿的人没一个跟他顺路。而且他也不住校内,不想麻烦朋友特地跑一趟,伸手探了探雨势,让冰凉的雨点砸在他掌心,考虑着要不直接埋头冲到校区外、再打辆车走算了。
“你可别,感冒了没人管你。”楚骁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看穿他的想法,拍了一下他的手腕,“我刚买包子的时候,看见学校超市好像临时摆了雨伞在卖,那时候我急着回来、就没过去买。”
林况道:“你要现在去买?我也去。”
“你别,都说了感冒没人管你,难道你还指望你妹?”楚骁说,“得了啊,我去就行了。”
林况还没回答,倒是一旁有人听去了零星两句,笑道:“楚学弟,你要去买伞吗?远不远,能不能帮我也带一把?”
楚骁回了头,见是那个名叫高彤的学姐,再一看她背心热裤的,要是挨淋估计也够呛,随口应道:“不怎么远,行。”
高彤浅浅一笑道:“谢谢学弟,你最帅了——”
“林况,你要不要……”楚骁对这种话浑然没放在心上,等转回头才发现,林况那张小脸仿佛倏然阴了好几个度,还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问:“要什么?”
“……没什么,”楚骁心里一突,连原先准备说的话都忘了,匆匆抹了把脸道,“那我去买伞了,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林况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懒懒“嗯”了一声。
不知为什么,林况这会儿越听话,楚骁内心越忐忑:“你别走啊,别傻了吧唧的自己冲雨里,发烧了我可不给你送药,你打电话我都不带接的我跟你说……别作啊。”
林况忍无可忍:“快滚。”
得了这一句,楚骁反而像吃了颗定心丸,脚下生风地滚了。
林况靠在屋檐下站着,耳中是噼噼啪啪的雨声,高彤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望着楚骁离开的方向,视线偶尔也会落在他身上。
回想刚才为了让她看见、而有意无意纵容楚骁的心态,林况此刻内心也有一丝崩溃——果然不能跟楚骁多待,连他都变得幼稚了。
楚骁走的时候动静不大,回来的时候一个人披着雨衣、带着满满一抱东西回来,就变得引人注意了。
见楚骁先是抽出一把太阳伞递给高彤,而高彤也脸颊生晕地道谢,几人起哄道:“艾玛,冒雨给学姐买伞,也不说给我们带一把~~”
高彤脸更红了,楚骁倒是没好气地反驳:“她让帮忙就顺手给带一把了,谁让你们刚才不问,你们要说了我能不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