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云恍若未闻,封冻般的眼光如寒冰雕琢的箭矢,射向绿衣。
一旁鬼相吓得跌坐在地,好半晌终于回过神来,拐弯抹角只会动歪主意的脑子总算想出了法子,扯着嗓门朝外吼道:“快把闯入的另两只小妖送入第一层狱!”
连云眉心一抽,松了手,一掌把绿衣从高座上拍到地面,抬腿赐了鬼相一脚,无暇品味两鬼的哀嚎,瞬间化蛟,撞开冥神殿大门。
第133章 闷骚东家与美人伙计 十六
“把他给我拦下!”绿衣鬼哭狼嚎地叫喊。
外面鬼差正被巴掌大的小兔折腾得团团转,追着东窜西跑,一会和同僚撞得晕头转向,一会想踩脚下活络的杏团子,却被自己绊了个底朝天,七歪八倒的一群得了令,手上的鬼刀还没调转方向,就听头顶一声山崩般的啸鸣,一个个震得脑中隆隆,资历浅的两眼都翻了白,要说上头那只老虎吼是震人心魄,那现下这一吼,简直就是震彻河山。
玄蛟刀削般的巨大兽首犹如裂石而出,墨球般的瞳孔中没有一丝反光,仿佛要将整个幽冥界吞噬,朝下转了转,庞然身躯倾下,一爪把下头杏色小兔勾了起来,朔风般往上层刮去。
他身形健硕,蛇虺般的长尾足有两人合抱粗,随身舞动,拍打在两层间的大门门框上,玄铁应声碎成数段,失了支撑的铁门摇摇晃晃倒下,底下鬼差无措窜逃,一只脚步慢的,差点被门压住,只听洪钟般的一声巨响,门在他身后不足一寸处落地,激起的风波把他阴气都吹得散了散。
等鬼差们定下心神,回头探寻始作俑者,那玄蛟早已腾得连影都不见了。
爰爰还没回过神来,却见脚下飞速掠过的景象缓缓定了下来,城旌在正下方嚎得嗓子都哑了,哼哧哼哧地边挑鬼差少的地躲闪,也不知怎么对付下来的,身上竟一点伤也没受,再一眨眼,大虎竟已在她身侧了……
“怎么回事?”城旌半声嚎叫卡在嗓子眼里,瘪出的话都变了调。
“我也不清楚。”爰爰四下张望,“啊!城旌,你脖子上卡着大黑项圈!”
“你肚子上也有!”城旌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那是龙爪的一截尾指,软绵绵的好像只有一层皮,在小兔腹上缠了一圈。
两只小妖还没唠嗑出个结果,幽冥界大门已近在眼前,眼看就要撞上去了,城旌一爪子捂住脸,一爪子挡在小兔面前,爰爰从抓缝见看去,只见他们头顶黑色的庞然巨物如金石般坚硬,直直撞向界门,在堪堪触及的一瞬,大门极快却无声地开了。
凝神丹最后一丝力量消耗殆尽,玄蛟放下两只小妖,岿然落地,摇身一变成了如松般挺拔的黑衣男子。
“相公!不对不对!”爰爰晃着毛脑袋,把自己折腾晕了,“苍碧美人的相公!”
城旌左右看看,没瞧见他们追随而来的身影:“苍碧呢?”
连云望着火烧般的曼珠沙华海,黑瞳中闪过微不可查的茫然,随即定下神:“兴许还在这。”说着,向前一跃,再次化蛟,腾上高空,照着一大片血红,细细搜寻起可能在其中的一抹白。
两只小妖难得福至心灵,竟听懂了大概,也大海捞针地找起来。
此时,一道停在幽冥界门处的海蓝色光,轻飘飘地落入大开的门中,随后,界门再次无声关闭。
幽冥界炸开了锅,连云这一番闹腾,把整条幽冥道毁得一塌糊涂,原本摇摇欲坠的十六层狱门彻底成了废铁,地火直冲界顶,将大道一分为二,逐渐向两头蔓延,觑机已久的一众罪鬼,带着满身熊熊舞动的火焰,朝上层涌去,鬼差们既抓不全罪鬼,又扑不灭大火,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
冥神绿衣站在火海边沿,烧不出半分血色的脸简直成了粘在锅底的焦灰,发出厉声的嘴也不知生在哪:“快!灭火!取冰山狱的坚冰来!速速捉拿出逃阴鬼!捉拿玄蛟!”
“是,冥神大人。”回答他的是悠扬如浪潮浅吟的嗓音。
逍遥气定神闲地站在她身侧,微微颔首,一派俯首称臣的模样,拱手送上这一路来拘进一团蓝水中的罪鬼:“捉拿罪鬼共四百四十四人,尚有一千五百余二出逃中,大人,您看……”
如此毕恭毕敬的话音,却硬生生惹得连皮都扒不下来的冥神汗毛倒竖,她不可置信地退了一步,险些被落下的大门残片绊倒,堪堪站稳,才注意到时刻追随的鬼相不在身边。
“大人,您可是在寻他?”逍遥一指手中水球,圆弧边沿贴着张指头大的变形脸,俨然就是那一肚子坏水的鬼相。
“无故拘禁幽冥重臣,该当何罪!快放他出来!”绿衣喝得底气十足,脚下却早就虚了,这尊大神的神通,他实在不想再品味了。
“大人,我若放他出来,这些罪鬼也一并出来了。”逍遥笑着朝绿衣探指,数卷卷轴从她广袖中翻滚出来,一一在空中展开,他找到连云与苍碧定下的契约,指头轻巧一划,以水刀将其一分为二,“大人,玄蛟好生在我逍遥界,您捉拿他又是为何?”
绿衣若是凡人,恐怕一口凌霄血都喷不尽内心不忿,不见口鼻,却清晰地发出了上下牙打架的震颤声,扬袖卷下其余卷轴,打又打不过,认降更是不愿,只能搬出天地间最至高无上的存在:“你数次擅闯幽冥界,扰乱阴阳秩序,帝神不会放过你!”
“大人,地火,我替你灭了。”逍遥平拂广袖,绘在靛青衣上的浅色浪潮顿时活了起来,蓬勃的海潮翻涌而出,直抵幽冥道两侧,如奔腾不息的大江般,哗哗倒冲了上去,所过之处,地火、鬼差、罪鬼,一并被裹挟其中。
绿衣的麻烦连带下属全被卷走了,咔咔作响的牙关响起卡壳的节奏:“你伤鬼差,水漫幽冥道,罪加一等!罪无可恕!”
逍遥不以为意,掸掸一尘不染的衣摆:“数千年前,有海神名鸿溟,曾在帝神前以沧海覆天为挟,冥神大人可知此事?”
“陈年旧事。”绿衣脸颊的混黑抽搐,不知逍遥言它的目的,“那海神最终未成功兴风作浪,被贬黜下界。你的下场,只会比他惨!”
“那大人可知海神被贬为何?”逍遥笑得更开了,不等绿衣开口,径自答道,“逍遥界守界神。”
绿衣31" 老板总想宰我祭天30" > 上一页 33 页, 准备的满腔威吓都被惊诧堵在了嗓子眼。
逍遥坦然自若,将滚到脚边的新水球与方才的一并奉上:“他既能覆天,也能灭地,冥神大人可知了?”
第134章 闷骚东家与美人伙计 十七
艳艳花海尽头,一抹刺眼的白忽闪扑腾,苍碧迷路般七歪八拐乱窜,折腾了好半晌,终于一头撞上逍遥长街上的一面屋墙,摸索着从屋子边不足尺许宽的缝隙钻了进去。
他许久没有在不得已的时刻展现出狐身,逍遥界中来往的妖鬼竟无一人看到几乎贴地而行的小狐,更别说识得他是界里的头号大美人。
妖力半点不剩,身子也矮了大半,视线低低的,只看到来来往往的长靴短鞋,间或夹杂着飘飘然的悬空衣摆,必须高高抬起头,才能分辨周围的屋宇,推断知道自己走到了哪一段,整整走了大半个时辰,苍碧终于到了目的地。
这是他即使不昂首,看到一阶门槛就绝不会认错的地方——连云阁。
连云阁大门紧闭,苍碧贴在门前,想窥看里面的一景一物,牢牢刻印上逐渐混沌的神志,可似乎一切都在与他作对,平日里畅通无阻的门,这一刻却紧密得连一条蛛丝都穿不进去,张望了半天,眼珠子都快黏在木板上了,仍就一无所获。他哀哀地呜咽了一声,退了数步,茫然地绕着熟悉的楼阁踱了好几圈,其间,爬柱挠墙叼窗勾棱,无所不用其极,最高总算堪堪碰到了窗子底,再也没法往上了。
阁里的一切仿佛比九天上的祥云更遥远。
苍碧原本身形小,窜前闯后也没人注意,这铿铿锵锵的一番动静,把行人邻里的目光都引了过来,蛇妖九曲十八弯地倚在对门二楼的窗上,挑了挑细草沾上去似的眉:“这狐狸怎么进来的?”
逍遥界中住的都不是寻常玩意,善恶是非在这里有一把异样的恒定标尺,但凡不戴罪,不在界内闹出大是非,其他的,明面上无人管顾,果真逍遥。
界中曾有许多钻空子的妖鬼,专门守在界东与凡界的界门处,钓附近贸然路过的凡间生灵入界,逮到了,生气精气一顿饱餐。然而有一日,一只小鬼一如往常的去界东守株待兔,却发现界门上支起了一道厚厚的屏障,寻常生灵无论如何也进不来了。捞过这条界,犯了事端,罪责不可免,与小命相比,饿不死的饥肠便不那么非填不可了,这帮妖鬼就只能一个个前胸贴后背地望着凡界,看得着吃不到,久而久之只能灰溜溜地回屋里,餐风饮露了。
这会,一只活生生一点妖力都不带的凡狐触手可及,妖鬼们恍如见了一盘摆好盘上桌的佳肴,蠢蠢欲动地开始移动脚步。
“我先见着,自然是我的!”那蛇妖哧溜从窗沿游下,挺着细腰往上是人形的身子,摆着条惨绿蛇尾,啪啪几声响就把边上修为不济的夺食者拍到一边。
苍碧正专注地扬着白脑袋,看他的观雪楼,眼里泪珠子打着转,还没滑落,只觉得脖子上一凉,低头一看,一条细长的冰冷舌头缠住了自己。
别杀我……
他心里的呐喊还来不及置换成谁也听不懂的狐鸣,却见西天上猝然亮起一颗血红的星子,星子逐渐放大,竟是一团怀抱大的火球,极快地冲了下来,轰一声落下,砸得满地狼藉。
那火球也不知瞄准的是哪只,正正从两妖相贴的侧边擦下,烧得冰凉的蛇妖红了一大块细鳞,他惨叫着松了舌头,盘成一团,大气狂出地对着滚烫的硬皮猛吹,惹得边上被他赶到一边的几只妖鬼幸灾乐祸地笑成一团。
四条腿的再怎么寻常,毕竟活络得很,察觉到危险,本能地远离还在燃烧的火球,谁知狼窝还没出,虎穴却已至,妖鬼们围了上来。
这条小命若是折在这里,前往轮回,那么与连云的记忆也将就此消散,苍碧怎愿。纵使能多回味一瞬,他也绝不会放过机会。
白狐沉下身子,翡翠眼紧盯纷至沓来的腿脚,一见间隙,立时狂奔出去。妖鬼们扑了个空,互相撞得人仰马翻,苍碧头也不回,只敢没命的跑,但后面追他的却不是泛泛凡人,一只反应快的小妖手诀一掐,幻一道蜿蜒地绳索,如惊雷横劈般射了过来。
苍碧避无可避,千钧一发之际,天边红星再闪,比绳索更快,这一次来的不是火球,在落地前的一瞬,红光消逝,一条靛青色长鞭横空出世,绕着苍碧胸腹一缠,凌空一甩,竟把小东西甩到了远在界东通往凡界的大门前。
“滚!”
苍碧蜷成一团,被粗暴地扔在地上,还没弄清楚前因后果,就听那长鞭留下这一个恶狠狠的字,上天化星飞走了。
星辰如流火般纵垮逍遥界,落向界最西封住长街的楼阁上。红衣烈烈的龙神冷眼远眺,张开手掌随意一接,星散,靛色长鞭入手。
“咎由自取。”长空收起鞭子,瞳中闪过的不是街上的人景,却是东方界门处,白狐原地转了几圈,最后一拐弯,没出门,往南边去了。
长空一张脸活像看着差自己黄金万两的欠债鬼,嫌恶地眨眼挥散远方景象,坐到摆着下了一半棋局的案边,看了局外的一颗白子:“不识好歹。”
第135章 闷骚东家与美人伙计 十八
苍碧前脚刚离开逍遥界,连云带着两个跟屁虫似的小妖就灰心丧气地入了界,他们翻遍了曼珠沙华海,要不是碍着许会伤到苍碧,连云几乎都要放火烧了那片碍人视线的红海。
“苍碧美人会去哪啊?到处都没有他的味道……”爰爰趴在化作人形的城旌肩上,毛鼻子耸得都快抽筋了。
爰爰所谓的美人香,小半来自苍碧本身,贴得近了自然闻得到,而能让他们数里外都能分辨出来的,却是经由苍碧不能控制妥当的妖力放大而来,现下他妖力尽失,纵使爰爰闻得把鼻子缩进嘴里,也探不出半缕幽香。
“苍碧相公,咱们去哪找?”城旌问。
连云按着胸口,一双黑瞳仿佛要渗出墨来,紧紧盯着前路,脚下疾行,刚从幽冥界上来,经受了妖力暴涨,紧接着化蛟在曼珠沙华海细细密密地寻了许久,仅存不多的妖力彻底告馨,他只能一边奔走,一边以不稳的心绪调整因寻不到苍碧而乱作一团的内息。
“连云阁。”他沉沉开口,三人已到了阁下。
大门的新禁制也不知是谁设下的,连云打不开,只能提气一跃,直奔观雪楼,推开窗扇翻了进去。
妆台前,一截皱巴巴的发带漏了条丝,不安不稳地躺着,油香豆腐除了保鲜的术法,缺了个角,泛出一股淡淡的酸味,混在香油里的部分,浮起了一层薄薄的白衣。
满室的浅色丝绦染得房里冷冰冰的,连云从来不知道,这间屋子原来也有那么安静的时候,没有清越的嗓音吟唱阿谀奉承的大话,没有品味嫩豆腐的砸吧嘴声,没有广袖飘逸的衣摆曳地沙沙,安静得把渺茫的希冀抹杀。
“苍碧美人!”城旌与爰爰进不来,在楼下叫唤。
连云恍若未闻,亲自取下的名讳寓意着天,他的天还在,却不知去了何方,兴许再无法相见,就如那真正的九天般,无法企及。
他拧起的眉宇忽的散了,清理了馊豆腐,展平发带,回自己房中重新拿了盘新鲜的豆腐放在妆台上,解了保鲜术法,清淡的豆腐味溢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