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撞痛了吗?”小黑游到苍碧手肘,围被撞到的地方绕行。
“不打紧。”苍碧心思全不再那,“我又死了吗?我瞧见了,还是那把白匕首,师父也要杀我,为什么?祭天?他还活着吗?”
苍碧问了一大串,果然收到了回复,却不是小黑别扭的嗓音。
“这不是未来花魁么,在和谁说话呢?青殷楼里说死了活着,忒不吉利。”绿华不知何时站在游廊上,笑得一脸娇俏,画得快到鬓角的眼梢流露出一股尖酸,“该不会在此私会姘头吧?”
“少、少爷。”苍碧惊慌失措地拉下衣袖,欠身行礼,赔上一张笑脸,心中却早已将这百般刁难原身的花魁腹诽了千万遍,“我哪敢啊,况且少爷貌美如花,您在前,谁会看上我呀。”
“嘴倒是甜。”绿华指尖一探,抚着苍碧如玉的脸颊,绕着人走了半圈,苍碧这张脸和身段,着实讨喜,若不是同为委身于人下,连他偶尔都忍不住想出手,“手腕上戴了什么?”
苍碧握住袖子,摇了摇头:“没戴什么。”
绿华身为花魁,自然有他不容置辩的骄傲,怎能容得下曾经手下的小厮,摇身一变竟将自己的风头都抢了去,当下还如此不把自己当一回事,更是气从中来,抓过苍碧的手腕,捋起衣袖,黑金般的镯子在雪白的肌肤上,赫然刺目:“这是什么?我可不知青殷楼里的雏也有资格获得贵客的馈赠,是与哪个姘头私通得来的。”
绿华大概把这镯子当成了稀罕东西,狠命地拉扯着,要把镯子扣下来,苍碧挣得手腕红了一圈,又是挡又是夺:“这是我自己的!”
“你自己的?”绿华手劲用得更大,他已过双十年华,身躯全然长开了,除去脸上的装扮和刻意调节饮食维持的身形,力量完全不亚于任何成年男子,对着未满十六,还是副少年模样的苍碧,自然占了莫大的上风,浓妆绘就的长眉一凛,“你从被卖进来起,就在我手下伺候,去何处,与何人接触,都在我眼皮子的底下,这镯子,明明前日里还没有,怎么今日一上台就多出来了?不是贵客送的,那必是偷的!”
有些人要是想抓人的小辫子,哪怕一缕没梳顺的发丝,都能用一张嘴编成麻花粗辫来拧,不巧绿华就是这种人,哪怕有曾今在青殷楼叱咤的面貌,一颗心却小得和针眼没什么两样。如云在记忆中,被他折腾也不是三两次了,只是此前大多是空穴之风,除了给了几顿训斥,好歹没受皮肉上的苦,不过说不清的偷盗之名在前,按照楼里的规矩,就得去暗屋里关上一日,吃上几个巴掌和板子了。
“少爷,我哪敢啊。”小黑这么被掰着,铁定痛死了,看样子和手腕贴合得牢靠,根本扒不下来,苍碧转了手势,劲量减少施加在镯子上的手劲,挤上一张谄媚的笑,不过这张过于勾人的脸,摆出这种表情也一点不惹人嫌,反而有几分娇俏的意思,“少爷您看这镯子,要不是从小戴上的,哪能取不下来呀,真是我自己的,爹娘留下的,从前都用袖子盖住了,您这才没注意的。”
“你的意思是我瞎了?”看不顺眼的人说什么都是不顺心,绿华扬起巴掌,“偷盗、不敬,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若说上辈子的王爷虽说不学无术,但好歹是个习武的主,要避开这一巴掌易如反掌,而这一世的如云,除了带把和胸口一马平川,身形几乎和寻常小姑娘没多大差别,体能力量更是不堪一提。苍碧往后一退,立时被绿华抓了回来,高高扬起的手掌带着羡嫉的风,眼看就要甩到脸颊上。
苍碧闭上眼,准备承受避无可避的一巴掌,然而片刻后,风平浪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只听一道轻挑男声似笑非笑的语气中,显出明显的怒意,道:“想不到青殷楼大名鼎鼎的绿华,私底下竟是这般虐待雏儿的妒毒之人。”
第51章 纨绔公子与绝色小倌 三
花灯之下,温乡游廊,怀揽柔玉的来客们,从宴厅转至更令人欲罢不能的销魂所,拐过转交,所见的却是一名贵气的纨绔公子,与两名广袖绡衣的美人剑拔弩张的场景。
“这不是花魁嘛,怎么迫不及待在廊上就拉扯起来了。”吃过绿华闭门羹的下等客,不分青红皂白张口就是讥讽。
又有认识路珏平这花中客的熟人:“路公子,你这可就不厚道了,占着绿华也就算了,这会连还没经人事的如云都要先抢了去?”
喧嚣起哄声下,事中三人却恍若未闻地对峙着。
半晌后,绿华许是觉得为了个雏,得罪恩客不值当,唇角笑意勾了上来,放开苍碧,状若无骨般往路珏平身上一倚:“路公子,您有所不知,这不长脸的竟在楼中行偷盗之事,我不过教导他几句,还矢口不认错,你说他该不该教训。”
“该。”路珏平眼中闪过一丝嫌恶,抬手就把绿华推了开去,全然不顾那没根的柳条差点甩到廊柱上。
绿华心中不悦,但至少恩客还是为他说话的,便忍下没有发作,站稳身子,又挪近些,唤来路过的壮实长工:“来人,把这满手污秽勾当的东西给我拉下去,重责十杖。”
那长工眼神游移在一绿一白两道身影间,犹豫不决,被绿华几近露出本音的嗓门一喝:“还要不要工钱了!”只能满脸歉意地挪到苍碧跟前。
“对不住了,我一会下手轻点。”长工悄声说着,又吃了绿华一记恶狠狠地白眼,伸手正要去架苍碧。
“慢着。”路珏平骨节分明的长指一巴掌拍掉长工壮实的手掌,“我说该,该狠狠地教训。”
苍碧与绿华都是一脸诧异地看向路珏平,只听他不以为意的语气,却字字清晰地说:“青殷楼的花魁,仗着自己有些资历,对雏儿妄自揣度,愈加无有之罪,自是该让鸨公出来管管,好好教训一顿,免得以后整座香艳的楼变得乌烟瘴气。”
绿华一张脸气得几乎和名字同色,偏偏边上的人还嫌事不够多地撺掇应和。
“路公子不要你,你便从了我吧!”
“人如云那模样,香喷喷软绵绵的,无凭无据给人家扣个罪名,你是看人家好欺侮吧。”
“谁说我无凭无据!”绿华猛地喘了两口恶气,去抓苍碧戴着镯子的手,只是中途又被截住了。
路珏平挡在两人之间:“有何凭证?”
绿华气急败坏,指着苍碧的白宽袖:“他左手带了个来路不明的镯子,分明前些天还没有的,不是偷盗又是什么?”
“这只镯子?”路珏平仿佛撵着一块玉般,以三指执起苍碧纤细柔嫩的手腕,任广袖滑下,露出黑金般的镯子,忽的勾唇不羁一笑,另一手执扇抬起苍碧下颔,“怎么?我送你的镯子就这么见不得人,连来处都不愿提起?”
苍碧下意识想闪避过于亲密的触碰,抬头见到路公子那双墨黑的眸子,却鬼使神差地顿了顿——似乎与方才有些不同。
路珏平不等苍碧回应,兀自说了下去:“这镯子是前些日子如云为我斟酒时,本公子赠于他的,就凭这双勾魂摄魄的眼,都胜过你千百倍,我赠他个镯子有何不妥。”
“你!”绿华自坐上花魁宝座后,无限风光全在今日败了干净,气急败坏,咬着染得殷红的唇瓣,眼光狠戾一扫如云,甩袖往前厅一众俗客间去寻找优越感,“狐媚子,不过仗着年轻有几分姿色,看你能风光几时。”
苍碧一点不想跟他耗上,松了口气,有些别扭地从路珏平手中抽出手腕,欠身道:“多谢路公子两次相救,我、我该去换衣裳了。”说完便落荒而逃。
美人留下倩然背影,路珏平望着如云消失在拐角,低头凝视犹带暖香的手掌,勾起唇角:“果真绝色。”
看热闹的人群散去,廊下重回翻着脂粉味的娇声艳语,青殷楼中,除了大厅之外的场所,都必须有楼中人引方可入内,路珏平为了追寻佳人,闯入其中,实属乱了规矩,好在是常客,长工见了也没多为难,只是引人回了宴厅。
晋安已然谈完生意,对方召了个楼中上等的小倌去慰藉寂寞,他却没离开,屏退一切迎上来的莺莺燕燕,只给了伙计昂贵的酒水钱,坐在最不起眼的一处角落,四下环视,艰难地在姹紫嫣红中非礼勿视,只寻找自己的目标,见路珏平从里门走出,立时唤过一名雏,给了银子,让他将人请来。
“晋安兄,想不到你自诩不好声色,初来这春风道,就乐不思蜀了?”路珏平晃着扇子,一扬衣摆,潇洒落座,见了斟酒新雏的嫩手,怎么也比不上方才那双雪似的柔荑,顿时失了几分兴趣,一挡,干脆还是自斟,“怎么不叫人来陪,可别说这青殷楼中的绝色们,你都看不上。”
“我……”晋安欲言又止,脸颊飞红,映在那双刚毅得几乎有些粗狂的男子脸庞上,颇有些好笑,也不知是被酒醉的,还是被美色醉的,饮了一杯酒壮胆,才道,“路兄,你有经验,关于怎么……怎么讨美人欢心,可否指点一二。”
“那是自然,对付美人需得有一套,可不是一两天能炼就的。”路珏平把玩着扇子,见晋安面上的企盼之色缓缓暗了下去,狡黠一笑,“不过若是晋安兄想学个一二,我倒是有一套经年累月的总结,不管风尘艳女,市井姑娘,大家闺秀,都能手到擒来,只是,这学费……”
“若是路兄不吝告知,那批药材,我愿意将卖价压下一成。”晋安眼中闪着光,为了绝色,花费点钱财算得了什么。
路珏平摇摇头,伸出两指:“我说的这一套,可是十成的把握,从未失手。”
晋安一咬牙,豁出去道:“那便压两成!”
“成交。”路珏平放肆一笑,又叫了一壶香酒,指着不远处,正坐在一名富商身侧的绿华,“对付美人,得因人施法,像他,心比天高,恨不得所有人都捧着他,那就得冷他。”
“冷他?”晋安一头雾水,“不该顺着他吗?”
“要让一个人对你有意思,最好的方法绝不是顺应,而是与众不同。”路珏平笑道,“人家捧他,你就得冷他,冷得他心里痒痒,揣摩你了,再适时的撒一小把糖,再冷着,吊着,慢慢的,那颗心就自个儿落到你勾子上了。”
他扇转方向,又指向另一个风格与绿华截然相反的小倌,说了完全不同的一套应对方案,再是以外头的各种姑娘做例,滔滔不绝。
晋安似懂非懂地连连点头,在路珏平得意洋洋地告一小段后,问道:“那如云这样不可高攀的美人,该怎么做才能得他青眼?”
第52章 纨绔公子与绝色小倌 四
“如云?”路珏平执酒杯的手一顿,面上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不悦,随即换上深不可测的笑容,“我都教了你那么多,接下来晋安兄何不自己尝试,不过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这青殷楼虽说是风月场所,但规矩严得很,可千万别造次了。在下还有要事,今日就不奉陪了。”
“路兄,这……”晋安十分烦愁。
路珏平不以为意,笑道:“我教你的,都是讨美人欢心的把戏,若是真心,何须这些不入流的玩意。”
晋安似是明了,恍然大悟点头:“原来如此!”
路珏平转身离席,折扇收起轻叩手心,脸色沉了下来。
宴席散去大半,闺屋中的戏文却才刚拉开帷幕。
苍碧身为雏,还没有自己的独屋,住在绿华旁边的小屋里。
不管在逍遥界亦或前两世,这些家事都是与他无关的,好在如云受绿华欺压多年,不得已练就了一身还不错的伺候人本领,苍碧巡着属于如云的记忆,替花魁铺好枕被,装上红烛,确定挑不出明显的刺来,缩回自个儿屋里,又对着一点反应没有的黑镯子开始念叨。
“小黑,究竟祭天是什么?为什么我是祭品?”
小黑支支吾吾,在苍碧手腕上旋了半天才说:“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不然为什么犹豫那么久。”苍碧也没那么好骗,只是小黑死活不愿意说,他也没办法,耐性耗光了,挫败地靠在床榻上昏昏欲睡。
不多时,却听隔壁门扉吱呀一声打开了,绿华挤得娇柔的嗓音传进来,与男子迫不及待的应声融合在一起,随后是一阵纷沓的脚步声,伴着令人起鸡皮疙瘩的推搡娇嗔,再来便有粗重的喘息与拔高的尖吟传来。
那是绿华在接待客人,记忆中这声响也曾无数次出现,而如云都是木然的缩在床榻角落,拿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等待青天白日的到来。
苍碧对自家老板有难以出口的心思,也不是没有幻想过,但不论哪一种肌肤相亲,都与外头传来的感觉完全不同。臆想中,那是美好、刺激、心潮澎湃,令人难以启齿却忍不住窥探的,而隔壁所呈现给苍碧的,只有虚伪和肮脏。
绿华喜欢他们吗?爱他们吗?
苍碧胡思乱想着,人与妖在这一点总是相同的,都只有一颗心,那怎么能爱那么多人呢?若是不爱,有如何驾轻就熟地做这档子事呢?
想到年幼时,初入青殷楼,偷窥到绿华对镜卸下所有伪装,一张完全没有女气的清秀脸孔,微微涣散的眼神中漾着一汪浅淡的不甘清泪,苍碧便觉得那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花魁可怜了。
但他恐怕没有时间为他人的际遇垂帘,因为七日后,那也将会是他要迎接的命运。
他决计做不到!
苍碧霍的掀开被褥,深深喘了一口气,屏住呼吸,仿佛见了极为恐惧的事物般,望着传来床板吱呀声响的墙面。
一定要离开这里,不能葬送在这污秽不堪的地方!
娇嫩的吟声缓缓轻了,似乎是绿华疲累了,然而紧接着,却被一波尖利的带着啼哭的呻|吟替代,那声音听上去几近是垂死的挣扎,与减弱的呜咽交替着,如云不懂事的时候,还自以为仗义地闯进过绿华的屋子,想替他讨个公道,换来的却是一记巴掌和毫不留情的训斥,而那挂在浓妆脸颊上的泪,却分明不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