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到王爷嘴里,都跟白玉似的。”杏仁说着,将床榻铺好,勾着看王爷的脸,不小心又入迷的卜和韬,出了卧室。
无名一直一言不发地站在窗边,冷眼看着一切,等旁人走了,一张脸又彻底黑了下来,不由分说把一小包药粉塞到苍碧手里:“下次再去用膳,把这个放进去。”
苍碧攥着药,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师父,我觉得皇帝没那么坏,你家的事,会不会其中有什么误会。”
“下令抄斩了我家门的就是那一卷黄圣旨,除了狗皇帝还能有谁!”无名一掌拍下,生生在窗棂上拍出一条黑峻峻的裂缝。
“嘘。”苍碧捂住无名的嘴,探头看看窗外无人,忙把窗关上,“小声些,你不要命了。”
无名不屑地乜了苍碧一眼,还是放轻了话音:“我这条命,早该在十六年前就没了,你以为苟活到现在,是为了什么。”
“好吧,我帮你。”苍碧佯装妥协,收了药包入怀,“只是你得听我的,好好呆在殿里,别轻举妄动去送死。”
这一夜,华丽宫殿中,绫罗纱帐曳地,帐里的人对着毒|药包一夜无眠。纱帐外,一身粗布衣的遒健男子,环臂抱剑,靠着床榻席地而坐,同样睁了一晚的眼,紧敛的眉宇下,那双墨黑的瞳仁却如一坛幽深的冰泉,满是冷漠,只映着黯淡月光辉映下皎洁的一抹白。
翌日,圣旨下,苍碧无需早朝,松了一口气,完全没觉得不能步出东宫有什么不好,无需与乱七八糟的人事打交道,自然也减少了露出破绽的机会。
日日有花赏,顿顿有豆腐吃的日子,简直能与九十九重天上的神仙媲美,若是身侧相伴的是朝思暮念的连云,那比不受雷劫,白白飞升还快活了。
莲池旁的水榭上,苍碧捧着盘莲子,磕了几粒,时刻窥视着这些日子稍显安分的无名,趁他将视线望向远处,掏出怀里的药包拆开,洋洋洒洒全数倒进了莲池里。
“皇帝还真是把你当心头肉疼。”无名抱剑,目不斜视。
“啊?”苍碧手忙脚乱把空药包塞进怀里,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毕竟是亲兄……”
“弄了这么多侍卫看着你。”无9" 老板总想宰我祭天8" > 上一页 11 页, 名下颔一抬,指向御花园中某处。
苍碧顺着看去,只见林叶掩映中,站了两名大内侍卫,对上苍碧眼神,也不回避,恭恭敬敬地揖身行礼,环视一圈,才发现,远近各处,共有二十几名。
“我们,是不是被发现了?”苍碧把声音压到极低,只怕大内侍卫有顺风耳神通。
无名答非所问:“我给你的药呢?下了没?”
苍碧肩膀一紧,把空药包展开,抖了抖,撒下数粒残余的白沫子:“下了,你看,都见底了。”
“何时下的?”
“……”苍碧脑子一转,“昨晚去赔母后用晚膳的时候。”
无名眼角一抽:“为何还未传出皇帝驾崩。”
“许是,药效不够,也可能是皇帝身板子好。”苍碧硬着头皮瞎掰扯。
无名没再回话,眼神扫了一眼莲池,苍碧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只见方才还生机勃勃的几株莲花,蜷缩着惨灰色的花瓣,玉盏似的叶卷成了黑黄色,俨然已经枯死。
“回宫。”
无名话音不响,苍碧却听得心中咯噔一沉,那语调,与曾经拖着他进入地窖时一模一样。
“师父,您……”苍碧惴惴对着一桌子晚膳,早已将宫人都挥退,又以身子不适推了太后那的晚膳,讨好般割爱把油香豆腐往无名那侧推了推,“您坐下一起吃罢,这豆腐,比外头的好吃多了。”
无名只是黑着一张随时都要冒出火焰来的脸,抬起手。
扬起的手扫在饭桌上,苍碧慌忙跳开,还以为那满桌的瓷碗盘都要朝这边砸过来了,却见无名突的变了手势,扫向令一侧。
哐当咔嚓,一整惊天动地的碎裂响声,把守在外头的人引了过来。
卜和韬直接推门而入:“王爷,出什么事了。”
杏仁跟在后头:“哎呀,怎么都砸了,没伤着吧?”
两人后头,几名大内侍卫从蛰伏的墙头院外赶来,均站在门外蓄势待发。
苍碧无法,把倒在桌上的仅剩饭碗扬手扫到地上:“御膳房的菜怎的越做越难吃了,杏仁,命人重新做一桌,要是还这个滋味,我……”
这段话说得威慑感全无,还卡了壳,苍碧自己都忍不下去,只能硬着头皮把戏唱完:“我让皇兄处置他们。”
卜和韬与杏仁面面相觑,半晌后才回过神来,杏仁踩着急匆匆的步子,命人再去准备晚膳,一帮侍卫却没走,受了令,但凡有动静,定要保护王爷安全。
“一个个都看什么看。”苍碧骑虎难下,干脆一脸不高兴地冒着生命危险,推开无名,步出殿门,“本王生得美,便是让你们来这样盯着看的?无礼!我让连……让皇兄把你们眼珠子都挖出来!”
说起自己的美貌,他倒是底气十足,除了差点念错了人,俨然一副不讲道理的模样。
“都挤在我殿门口做什么?碍眼。”见人还不走,苍碧也怕越说越露破绽,干脆把大门一关。
御膳房的速度着实快,不过一刻钟不到,崭新的膳食便由人呈了上来,鲍鱼鱼翅,燕窝人参,无所不用其极,把最好的料全端上桌,连新制的香油豆腐,都切成正圆,以薄薄一片茯苓打底,各色蔬果碎末散了一层,再以海苔将盘面一分为二,做出了一盘海上明月共潮生。
可惜这一桌佳肴苍碧一口没机会动。
送膳食的宫人前脚刚走,无名便推开后窗,一脚踩上窗棂要跃出去。
“你做什么!”苍碧连拉带扯,牢牢环住无名的腰,不让他出去。
“我要做什么,你还不清楚?”无名恶狠狠回答。
“外面全是大内侍卫,你杀不了皇兄。”
苍碧顺口叫出的称谓,更是激怒了无名,他阴兀冷笑一声:“大内侍卫又如何,来一人,杀一人,来两人,杀一双,纵使全皇宫全京城的侍卫来,敢拦我取皇帝狗命,我一样杀。”
“你的仇人是皇帝,纵使要报仇,也不能肆意杀害这些侍卫。”苍碧探头往窗外张望,还好晚膳时的动静,把侍卫们都引到了正门,后窗只有随风摇动的黑色树影,张牙舞爪地扑在僵持不下的两人身上。
“他们都是皇帝的走狗。”
“他们又何尝不是东墙西墙的邻里,普通人家的丈夫父儿。”苍碧两手牢牢抓着自己小臂,环住无名,不让人脱离自己的掌控。
“他们……”无名蓦地哽住。
“无名,听我的,先冷静下来。”
无名动摇片刻,沉声回道,“我不杀他们。”
苍碧察觉无名向外的势头弱了,立时往后更加用力:“那我也不能看着你去送死!”
“你分明就是妨碍我娶狗皇帝的命。”无名奋力一挣,抬起一掌击向苍碧肩头,“滚开!”
无名怒极了,这一掌下手没了分寸,把苍碧打得一个踉跄,连连往后退了数步,直到床榻边摆设青花瓷瓶的小柜前,终于失了平衡,栽倒下去。
这一刻,阻碍没了,无名本该跃出床栏,行自己的大道而去,然而他却蓦然收回了攀在窗框上的手,箭步折回,旋身揽过苍碧腰际。
柜角以毫厘只差与苍碧的脑袋擦肩而过,而那着华服宽袖的手慌乱间向上一扶,扫倒了绘着无角蛟龙的青花瓷瓶。
青色的蛟龙在暗淡的光线中,成了墨色,在眼中一寸寸放大,额头猝然传来一阵钝痛,随即只听哐当一声碎裂响,苍碧两眼一黑,便一概不知了。
第41章 复仇刺客与失忆王爷 十七
春色渐浓,御花园中百花争艳,姹紫嫣红,赵程嗣趴在水榭栏杆上,百无聊赖地观赏年复一年,被禁锢在条条框框中的缤纷,伸手抄了块身边宫女手中的花糖糕:“年年都是这些花,看都看腻了……”
“杏仁、核桃,唱个戏给本王听听。”赵程嗣转过身,惬意倚在红色廊柱上,动动手指示意杏仁把糕点放下。
卜和韬躬身行礼,配合准备妥当站在身前的杏仁,摆起架子,取下佩剑,连着鞘往比他整整矮了一个头还多的杏仁脖子上一指,蹩脚地念叨:“大胆妖女,竟敢窥看我们貌美如花的王爷!这双眼是不是不想要了!”
杏仁扬首挤眉弄眼,抱住剑鞘,往前走了两步,鼻尖蹭在卜和韬胸口的衣襟上:“核桃饶命!纵使小的再胆大包天,也是不敢觊觎王爷美貌的。”说完做了个自戳双眼的动作。
“那为何潜伏在御花园中?有何图谋。”卜和韬作势瞪眼。
卜和韬这张脸生得实在憨厚,像偶尔趴伏在宫墙上,被赵程嗣喂胖了的大黄肥猫,这一瞪,一点威慑力没有,反而好笑得很,惹得赵程嗣不禁失笑。
“小的、小的潜伏在此,乃是为了……”杏仁抽抽鼻子,抬指摸了摸不存在的泪,大张开手,扑进了卜和韬怀里,紧紧把人拥住,“为了核桃大人呀!”
饶是为了逗王爷笑,各种即兴剧目都轮转演过,卜和韬还是羞赧地眼神往旁边一斜,想回抱下去,执剑的手却只是僵在半空。
杏仁继续声情并茂地用捻得极为娇俏的嗓音说:“核桃大人,小的对您仰慕已久,难耐心中相思,这才忍不住在院中窥看,绝不是为了天仙般的王爷呀!”
不远处,一道黄色身影闪入余光,是皇帝来了。
赵程嗣轻咳一声,坐直身子,抱在一起的两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分开,端好各自原本的样子,若无其事地站回原处,杏仁用银叉切了一小块百花糕送到赵程嗣手中,面上倒是什么异常也没有,耳根往下直到露出的脖颈,却都红透了。
赵程嗣怎么不知道这小妮子心事,只当没见着,起身向走入水榭的皇帝行了一礼:“皇兄。”
“免礼。”赵程胤挥退太监宫女,一众人退到水榭外。
水榭中只剩下兄弟两人,赵程胤放下九五之尊的架子,拉着赵程嗣坐回长椅上:“怎么,难得的好春光,眹看你怎么不甚欢喜。”
“春光是好,只是少了几分味道。”赵程嗣随手捻过一朵探到跟前的绛桃,转了几圈,撇撇嘴,一松手,娇艳的花儿便无声地落在了水面上,荡开一层层涟漪。
“少了什么味道?”赵程胤也摘了一朵花,往弟弟发间一比,被赵程嗣颇为嫌弃地偏脑袋避开。
“一整片红黄蓝紫,把眼都闪花了,少了些白。”宫中花草虽多,但都是些浓艳的色彩,莲池里倒是有白莲,只是季候未到,赵程嗣指了指原处茶花下一丛不起眼的苍翠绿草,想到几百里外建有王室秘庄的山林间,春日里的花海仿佛被雪,“皇兄,我想看玉帘花,漫山遍野的玉帘花。”
“是有好些年没去秘庄了。”赵程胤浅笑,脸上满是宠溺地温柔。
赵程嗣期盼地问:“今年去吗?”
“你若想去,那定是要去的。”
“秘庄究竟在哪?”
温煦的春风陡然被一道锐利的鞭风代替,狠戾的质问冲入脑海,苍碧仿佛又经历了一遍鞭打之刑,惊恐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波澜不兴的平定黑眸。
无名正往苍碧额头上抹着伤药,对上墨翠般的眼,手头一顿,把药收进怀里,不声不响地背过身去。
苍碧看了眼外头的天色,还是暗的,周围也没有骚动,这一晕,应该没有过多久,小心翼翼问:“师父,你没去?”
“没去,守后窗的侍卫回来了,你坏了我的大好机会。”无名咬牙切齿,刚才那副冷淡的样子散了干净。
苍碧松了口气,窥看无名刚毅的侧脸,许久后,用自语般的声调说道:“我都想起来了。”
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砸破沉静。
“我不是什么死士,就是王爷赵程嗣,对不对?”属于这具身体的记忆一时间涌上脑中,令苍碧有些不适,他揉了揉额心,下床绕到无名身前,“你收我为徒,刻意让我听见京兆尹的所作所为,看见百姓们的疾苦,就是为了让我对朝廷、对皇兄满心愤懑,再借由我的身份,混入宫中,好伺机杀了皇兄,对不对?”
他不明白,无名虽然时常摆出狠戾的一面,但终归对自己并没有过实质上的伤害,那些鞭打……只存在于这具身体的记忆中,不属于苍碧,他所见的,只是替自己上药疗伤,安排膳食,从来只有狠话,未行狠事的无名。
难道这一番,都是虚情假意,只为了行好他这一步棋子。
“对。”
无名垂眸,只回了一个字,这个字却重如千斤,砸进苍碧心里。
苍碧恍然间似乎不认识这个人了,仔细盯着那张因为愤怒而显得纠结的脸,在其中如愿以偿地读出几分犹豫,试探道:“皇兄并不是不问黑白的昏君,你信我。”
“我信你?”无名抬起头,探手扣住苍碧脖颈,把人推得一路往后,直按在窗扇上,“你是他亲弟,当朝的王爷,其中有几分偏袒,你自己清楚!”
颈项上并没有传来苍碧所预料中的痛苦,无名的手像是例行公事般做着样子,苍碧知晓那定是朝夕相处,令无名对自己心软了,正要循循善诱,背后的窗框却被人敲响——两人的身影被映照在窗纸上,异常的动作引来了侍卫的注意。
“王爷!”一名侍卫推向窗扇,苍碧用脊背牢牢压住,外面的人不敢施力,怕弄伤了王爷,焦急喝道,“快让前门的人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第42章 复仇刺客与失忆王爷 十八
“无事!”苍碧侧头,朝外怒吼一声,甚至被自己决绝的嗓门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