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成是场戏。
饭桌上,莫老太太颤颤巍巍问二媳妇,“那孩子送去义庄了吗?”
徐氏乖巧道,“娘放心,已经送去了。”
“那就好。”老太太显然被这几天的噩梦吓得不轻,“你大哥突然来这么一出,到底是为什么啊?难不成这孩子真是……”
“娘,大哥都失踪一年多了,我说句不好听的……恐怕是凶多吉少,怎么可能让大嫂怀上呢?”徐氏说到这儿,忽地眉头一皱,“不过,儿媳妇今天在街上听到一些传言。”
“什么?”
徐氏低下声,道,“有人说,大嫂的娘家是行巫蛊之术的。所以,媳妇觉得……您做噩梦的事可能和大嫂她……”
“别胡说。”这时候开口的却是一向腼腆老实的莫有情,“大嫂不是这样的人。”
听他这么说,徐氏立即闭口不言了。
但她那话早就进了莫老太的心。
老人家左右琢磨,当天晚上就带着几个伙计去了柴房。借着隐身术,长微一路紧跟。月色冷辉透过门缝,洒落在空寂的暗房,照着可怜的疯女人。
她似乎已经熟睡,卧在柴堆旁一丝动静也无。
莫老太步履蹒跚着走过去,对着她的背影喃喃道,“殷娘,你可别怪我狠心……是你不守妇道在先!你就下去陪陪我那可怜的儿子吧!”
她说完退后几步,招了招手。一个伙计立即提着刀往前走,他身后还有两个伙计手里拎着蛇皮袋。
“看样子是打算毁尸灭迹啊。”长微挑了下眉头,“不过……”
“哪有那么容易。”
持刀的伙计正要砍下去,却不妨女子忽然转身,一双幽绿色的眼睛正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
“啊……啊!!”伙计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连刀都提不起来。比他吓得还狠的是莫老太,老人家本来就一大把年纪了,哪经得住这场面,差点没昏过去,索性她到底是拉扯出一个商业巨头的人,此刻还知道问一句,“殷……殷娘,你是……殷娘?”
“殷娘”的唇角勾出一个诡异的弧度,她的嘴唇上下张合,似乎在说着什么。
长微抱臂伫立在墙边。他不懂唇语,可这一次,他却清楚地知道“殷娘”口中所说的话。
郾城鬼胎(下)
“妈……妈……”
如同稚儿牙牙学语般,“殷娘”一字一顿地叫着这两个字。
长微一怔,他本以为这孩子是出生时就被弄死了,可如今看来,还是在殷娘身边待过的,不然也不会喊出这个称呼。
眼见那附在殷娘身上的鬼婴即将扑向莫老太,他当即现了身,执起承傲就闪了过去。
只有在运用法术的时候,长微才体会到功德的重要性。往常只有个位数功德的时候,他用个移步都会大喘气,如今一阵风似的飞到几米外竟也毫无疲累感。
鬼婴被剑气震出了殷娘的身体,嘴里还咿咿呀呀地发出琐碎的声响。这下子,莫老太是彻底昏过去了。
鬼婴向来是厉鬼中最难缠的,也是怨气最强的。它感应到长微所在的方向后,就朝他径直扑了过去,口中还散发出如同渔网的阵阵黑气,将许长微整个人罩在其中。
所幸承傲是有神识的仙剑,一触碰到鬼气,就自动发出攻击,它一反抗,直把长微的胳膊抖得发麻,才破开了鬼雾。长微接过剑,与鬼婴过了几招后,发现自己杂乱无章的仙法对这种厉鬼并无作用,他正心急,却蓦然看到了自己衣襟里露出的一角符咒。
凫山对鬼类深有研究,他们精心研制的符咒估计比他的剑要有用。
这么一想,长微迅速用剑割破了手指,以血画符。
他这人有个毛病,干什么事都不愿意正正经经地干。本来是长条形的符咒,他自己在凫山闲来无事的时候偏偏要剪成个小人的形状。但此刻他望着手上的小纸人,忽然萌生出个想法。
他用仙法对着染血的纸人捣鼓了一番,叫了声“变”。那纸人在半空飘了飘,随即摇身一变成了殷娘的模样,朝那鬼婴扑过去。鬼婴对母亲的样貌竟然还有几分记忆,一时不知该不该攻击纸人,趁着这个空档,长微蓄足灵力,一剑刺了过去。
鬼婴被纸人缠住,几乎避无可避,被他刺了个正着,很快就化作一团黑雾散去。
却在此时,柴房外忽然灯火通明。
长微吃过凡人的亏,一点也不想和他们发生任何争执,于是就想施展瞬移术离开,却在捏决捏到一半时,忽然感到下腹一阵剧痛。
他正在施决的手指一滞,抬起眼有些惊讶地望向正前方。
竟然……又是殷娘!
不,这一次的不是被鬼魂占据的殷娘,而是真正的殷娘。她手上的那把柴刀,正是方才莫老太带来的那个小伙子手上的!
长微觉得肠子都要被她捅穿了,痛得不能自已,却还是迷迷糊糊地坚持捏决,终于成功瞬移。
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瞬移到了哪里,周围一片寂静,月光血光交杂在一起。
什么鬼名字……还柳暗花明……
我命都要没了……
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长微努力想睁开眼,可是只能看见模糊的一双白色长靴。
“长微?!你怎么了?!”焦急清泠的音色如同一汪泉水,洗涤着剧痛的伤口,长微终于感到眼睛清明了一些,抬头看去,果然见到云峦的面容。他的身上不再是凫山的门服,而是白色做底,蓝色镶边的长袍,远远一看,倒真像湛蓝天空里的白云。
长微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曲着身子往后挪了挪。
“长微……”云峦一怔,伸手想要触碰卧在地上的人,却听他沙哑着声音道,“别……”
真是的,竟然瞬移到了云峦屋里,老天爷,你是故意的吧。
他现在这么狼狈的样子,被云峦看到了,岂不是会更嫌弃他?
“你……”是恨我没有帮你说话吗?云峦跪坐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长微,他想问为什么不让自己碰他,可是问了又如何?
然而,未等他说话,长微就转着眼珠,气若游丝地道,“太脏了……”
云峦心里蓦然一热,难得温言细语的,像劝一个小孩子洗澡一般道,“我要给你处理伤口。”说完,他便小心翼翼地把地上那条半死不活的“咸鱼”抱到了床上。
长微这人其实不大爱惜东西,他在现世的房间,用业内好友的话来说:经常和猪窝一样。神奇的是,他对云峦的东西总是奉若至宝,上到各类家具,下到笔墨纸砚,不愿弄脏或弄坏一点。
所以此刻,当看到雪白的床褥被自己的血浸染成深红时,长微简直心痛。
可是,他现在真的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云峦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手上便多了白毛巾。
靠……竟然又是白色。
云峦将毛巾放到温水里浸泡了一下,随即动作轻柔地替他擦拭腹部周围的血迹。衣服已经黏在了伤口上,一扯便痛得长微想叫娘。云峦在他伤口周围点了几下,痛感才慢慢缓和下来。
之后便是上药和包扎伤口。
长微望着天花板,迷迷糊糊间,不知怎么的,想起了殷娘那张脸。他杀了她儿子,所以她才刺他一刀?可殷娘怎么知道他杀的鬼就是她儿子呢?而且……真正杀她儿子的,又不是他。
他想着想着,困得不行,手往旁边一探,就顺势握住了云峦的手,他的手很冷,云峦的手却是热的。
长微用脸在他的手背上蹭了蹭,呢喃道,“云峦……抱抱我。”最后一个字刚落下,他就感觉周身都被搂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有很淡的桂花香萦绕在鼻尖。
月光透过了镂格窗,照在云峦温润的侧颜上,怀中的人终于安睡后,他才敢微微俯身,在他苍白失血的唇上烙下一吻,“阿微,我想起来了。”
“所以,从今往后,你不再是一个人了……”
长微睁开眼时,才知道自己误会了。这里并不是云峦在凫山的房间,而是客栈的客房。
他动了动身子,下意识觉得哪里不对。等等!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和云峦抱在一起睡觉?!
不,看样子,好像还是他强行环住人家的腰,把人家拖上榻的!如果在前世,这当然没毛病,问题是……他还不想给失去记忆的云峦留下个轻浮的印象!
他整个人还处在惊讶之中,一低头,却对上了一双澄澈的眸子。
云峦默不作声地看了看他搭在自己腰间的手,这一眼看得长微莫名心虚,果断收回了自己的爪子,结果这么一动就扯到了伤口,登时疼得龇牙咧嘴。
云峦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在他耳边轻轻道,“别乱动。”然后,就自顾自地起身,从屏风后先给自己穿好衣服,随后就出了门。
他走后,长微就想:云峦怎么会在这儿?他不是该待在凫山吗?
难道是出来除晦的?
一百功德支撑的瞬移术果然他妈不靠谱,都不知道把自己送到了哪里。只希望还在郾城吧。
门忽然开了,是云峦回来了。他手上端着水盆,原来是打水去了。可是这水却不是给他自己用的,因为下一刻,他就用毛巾沾着水珠给长微擦起脸来。
“!!!”
受宠若惊四个字,已经不足以表达许编剧兼职演技帝的内心了。
他觉得他现在简直可以上天。
但是要冷静啊,要淡定!
“我……那个我……”靠,激动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我自己来……”
云峦看看他,然后坚定地摇摇头,“你不行。”
可是……长微有点无语。他总不能和云峦说,你擦的我浑身发热吧。
“……我睡了很久吗?”
“不久,”云峦竖起三根手指,唇角上扬道,“三天。”
“这还不久?!”长微睁大了眼睛,“怪不得伤口都不是那么疼了。这些天都是你给我换的药?”
“嗯。”云峦点头。
“你怎么会下山?”
答案其实一点儿也不复杂,但云峦不知道该怎么说。长微被赶下山后,他就罕见地坐立难安,后来在叶承欢的怂恿下,成功顺从自己的心意,下山来找他,只不过在郾城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而已。之后,莫名苏醒了记忆。
他差不多能推断出长微是有记忆的,然而,此时如果告诉他自己也有了记忆,会不会就看不到这样患得患失的阿微了?想起他在凫山和自己大声表白的样子,云峦就哭笑不得。
当然,他表面依然是冷定的,“除妖。”
长微问,“你知不知道莫家的事?”
“嗯。”
“说给我听。”
“好。”
向来安定的郾城最近出了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布庄莫家的老太太被人发现死在柴房里,凶手正是莫家的疯媳妇殷娘。官府今日就将人收押进了大牢,准备秋后问斩。
长微躺在客栈的床榻上一口一口地喝着云峦递过来的粥。
他一边吃一边不自觉地碎碎念:“老太太怎么死的?我记得,她当时见到鬼婴就昏过去了。难不成不是昏过去,而是被吓死了?如果是被吓死了,她身上的血搞不好是我的嘞。然后,殷娘手里又拿着柴刀……徐氏本来就讨厌殷娘,正好可以借此机会除掉她。不行……”
云峦问,“什么不行?”
“我觉得殷娘不该死。”长微咽下粥,扭过头面无表情地道,“鬼婴虽然是厉鬼,但也算她的孩子,我杀了她孩子,她捅我一刀也算报了仇。可莫老太不是她杀的,我可以作证。”
阴鬼代步
“她捅了你一刀?”听了他的话,云峦的眸光蓦然变得晦暗不明。
“事情是这样……”长微把那天的事大致说了一下,然后静静等着云峦的回应。
“你别管了,我去。”
云峦撂下这句话后,提着剑就要起身。长微怔了怔,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地一把按住他,“你去干嘛?你又不清楚这事!”
“你受伤了。”云峦居高临下望着他,语气不容置喙,“不许动。”
长微被他这一眼看得浑身打了个寒战,又重新缩回了被窝里。
不过,他想着,凫山名满天下,云峦作为凫山大弟子,也名声在外,由他出面,相信官府也不会不买账。说到底,人生在世,还是“名”字当头。
之前,他已经睡了很久,虽然云峦不让他动,但他向来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性子,一旦周围寂静下来,便要自己出去搞点事情。恰好楼下又传来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惹得长微心痒难耐,索性一骨碌爬起来披好衣服就下了楼。
刚走到楼边上,就能清晰听见坐在拐角处的一桌身穿灰色道袍的人正在谈论着莫家的事。
“哎,听说殷氏用来杀害婆婆的柴刀有这么长……”靠门边有个道士举起手来比划道。
“这殷氏……”另一个道士边说边摇头,“她虽然疯了,可莫家对她实在不错,怎么就……所以啊,疯子就是疯子,得看好了!”
“那个……师兄,”一个怯怯的声音在一旁道,“我怎么觉得这事有问题啊,莫家当时好像还有几个人在,就拦不住一个女子?而且我听说莫老太的身上也没伤……”
“你胡说啥!当时就殷娘一个人在那儿!她手上的刀还滴着血呢!不是她还是谁?!”
年轻的小道士夹在一群中年道士中间,本也只是心存疑惑才发表自己的意见,却被年长者骂了一通,霎时间缩回了头不敢言语了。长微自然知道真相如何,目光里便不由自主对那年轻人多了几分赞赏。
世人只知眼见为实。这小伙子年纪轻轻没有被带节奏,而是懂得?" 反正全天庭都知道我堕落了6" > 上一页 9 页, 约悍治觯故呛苡星巴镜穆铩?br /> 夜幕很快降临,长微又睡了一觉起来后,竟发现云峦还没回来,他便有些等不住了,倒不是不放心云峦,反正他相信自家爱人的实力,而是自己肚子饿得不行。他疏松一下筋骨,就往楼下走。结果又一眼看到了那张桌子,而此时桌边只剩下那个小道士在规规矩矩地吃饭,几个年长的道士并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