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蛇虽然伤心，但看对方眼睛这件事花费不了太多的心理能量，于是它抬了抬眼皮，看向西蒙的眼睛。
西蒙知道，是时候拿起属于心理医生的手术刀了。
手术刀１号，名字叫做：心理扰动技术。
心理扰动技术，往复杂了说，能写好几本书。
往简单了说就很简单——通过不断的提问，引发对方的思考，从而将原先的心理认知打散，重建。
很多人痛苦，并不是现实事件真的有多么可怕，而是——他对于这件事的认识，是扭曲的，不正确的。
西蒙在心理迅速的分析了一下小灰蛇所遭遇的事情。
这条刚刚下山的小灰蛇，遭遇了许仙和白娘子的情变。
后果当然很严重，白素贞，小青都死了，还有一个胎死腹中的孩子。
可是从另外一个方面看，这件事情对小灰蛇的真实生活，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呢？
小灰蛇还活着，它的修为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它身体上受了伤，但并不严重，它的老巢也没有被毁坏。法海杀了两只妖怪就走了，也没有对小灰蛇穷追不舍。
所以，或许这样说很不近蛇情，但事实上，这件事情，对于小灰蛇本身的现实生活，并没有造成多么可怕的影响。
甚至更过分一点，这事儿还给她带来了一些新的经验，如果处理得当，能够让她在以后的修炼生活中，引以为戒，提高警惕，远离渣男。
而且，退一万步说，小灰蛇把白素贞的惨死，全部都拦在自己身上，这是根本不尊重客观事实。
那么，让小灰蛇离开情绪的漩涡，第一步就是让她认清真正的事实，而不是——她想象的事实。
西蒙把小蛇放在地上，伸手摸了摸小灰蛇的脑袋，说：“没错，这事儿很让人难过的，而且你也觉得都是你的错。”
小灰蛇拼命的点头。
西蒙说话比冥焕好听多了，这件事儿本来就是自己的错啊！如果不是自己来找白素贞……
“如果你没有来找白素贞，你觉得现在会发生什么事情？”西蒙不失时机的问。
小灰蛇想也不想就说：“她就不会死！”
“切！白痴！”在一旁的冥焕看不下去了，他就知道这个心理医生是个骗子，还好意思一小时收四百块呢！跟一条蠢蛇有什么好聊的，让她去痛苦吧！
西蒙却很淡定，他遇到过很多病人，不加思考的回答问题。
这个时候，就需要心理医生引导了。
西蒙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柔和一点：“别急着回答我，先做两个深呼吸，你认真的想一想，如果你现在还在山上，没有下山，许仙和白素贞之间，会发生什么事儿？”
西蒙在声音中加入了一点催眠的技巧，这种技巧可以让出于情绪比较激动的病人迅速的安静下来，并且乖乖的按照心理医生的话去做。
果然，小灰蛇听到这种声音后，就做了两个深呼吸，还是认真的想起来。
自己如果还在山上的话……
嗯，许仙是好几天前就去找了金山寺的老和尚了。
所以老和尚还是会如期而至，还是会找到白素贞，白素贞还是会跟他斗法，还是会不敌，最后还是会……死。
小灰蛇很难过，也很不情愿：“白姐姐不会活。”
“所以，她的死在这一刻是注定的，你来不来找她，都没关系！”西蒙温和的说。
小灰蛇无力的点点头。是啊，自己来早来晚，都是这个结局。
“如果我不去吃许仙，白姐姐就不会……” 小灰蛇说。
“真的吗？”西蒙问。
当然并不是真的！白蛇又不是因为救许仙而死。两只妖怪根本不是法海的对手，小灰蛇去不去吃许仙，造成的区别不过是——两只妖怪一起死还是一只只的死。
“可是如果我法力高强一点……” 小灰蛇不甘心的说。
“你的法力，真的能够高强起来吗？”西蒙紧追不舍。小灰蛇痛苦的缩成一团，这是她最不能原谅自己的地方——自己的法力低下，打不过法海，救不了白蛇。
“你从出生开始，就日夜修炼，一刻也不懈怠，就真的能够打赢法海吗？”心理医生才不会在这个时候有任何怜悯，他们只会在这一刻趁胜追击。
小灰蛇叹了口气。
从出生开始，努力修炼，每一秒都不浪费——因为天赋的原因，也只能够达到青鱼精的水平罢了。
哪怕是两条青鱼加一条白蛇，平心而论，根本不是法海的对手。
小灰蛇无奈的摇摇头，终于很不甘心的承认了这一点：“哪怕我不来找姐姐，哪怕我不去吃许仙，哪怕我认真修炼……我也……改变不了这件事。”
“所以，你为什么要因为一件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责怪自己呢？！”西蒙质问。
小灰蛇一脸懵逼。
它已经不太难过了，因为——她懵逼了！一个懵逼的蛇，是没法难过的。
第13章 蛇精９
对呀，为什么要把这一切都归结到自己身上呢？
小灰蛇思考着，懵逼的蛇脑子有点不够用。
既然如此，那代表着一号手术刀可以退场，该二号手术刀登场了！
二号手术刀叫做：寻找来自无意识的愿望。专门针对这种明明和自己无关，却非要认为跟自己有关的情况。
西蒙很淡定，很熟练的继续干活。
“为什么要把错误揽在自己身上？”西蒙的声音甚至都变得有些严厉起来，“你在害怕什么？！”
小灰蛇猝不及防，就顺着西蒙的话往下滑了：“我害怕我什么都改变不了……”
“就好像这是你犯的错，你就能够有能力挽回。如果不是，你就只能够接受这事儿了！”
小灰蛇在这一刻，忽然就不挣扎了。
变得跟死蛇烂鳝一样，软趴趴的仰躺在地上。
小灰蛇不说话，西蒙也不说话。
冥焕抬头看天色——傍晚了，第三天快要结束了，这该死的工作狂心理医生，到底能不能先别去赚钱？抓住这条蛇，逼迫它送两人回去，先活过命来再赚钱不好吗！！
西蒙看了一眼天色，他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但他依然有耐心，等这条小灰蛇说出最重要的那个原因。
最重要的，为什么就这样认定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小灰蛇的鼻子嗅了嗅，过了很长很长时间，才带着一丝最深的无奈，叹息着：“因为……如果是我害死了她而不是许仙害死了她，就说明……说明我比许仙还要重要啊……就说明……说明我才是她心里最重要的那个……那个……人，呜哇！！！”
小灰蛇大哭起来。
这才是——这条蛇要把一切过错，揽到自己身上的真正原因。
没有无缘无故的自责、内疚。
每一个自责、内疚背后，都隐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愿望。
他们渴望通过这种方式，证明自己的重要。证明自己——其实是被深爱着的。
小灰蛇爱白娘子，可白娘子爱许仙。
如果这一切的错不是许仙造成的，而是自己造成的，那么就代表着——或许自己比许仙重要，或许白娘子有一天，会爱上自己这条菜花蛇。
它知道这不可能，越不可能，就越不想放弃，就越要抓紧这个想法。
所以，她会学着许仙那样发誓“天打五雷轰”，她会想吃许仙拿手的“东坡肉”，她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以至于这些愿望是怎么来的，都忘记了。
她只记得自己要修炼，可是却控制不住的去吃人。
她只记得自己有味蕾，似乎这样就能够尝到当初白娘子的那一滴眼泪，似乎就能够弄清楚雨水和眼泪的区别。
但在白娘子死后，三年大旱，小灰蛇死里逃生以后，她却忘记了西湖岸边所发生的一切。
甚至连白素贞这三个字，都忘记了。
小灰蛇哭了很长很长时间。
每当它的眼泪流出来一滴，地面就被浸润一块。
记忆也一点点的填补起来，本体灰蛇，和修成人身的魂魄，开始交汇融合，它们渐渐的聚拢在一起，形成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形。
最后，灰蛇的眼泪流成河，河汇聚成湖。
荒芜干裂的土地，重新变成了湖水碧绿，暖风熏人的西子湖。
而湖边，一个一身青衣的女子静静的伫立着，她的眼中还带着泪水，但嘴角已经有着微笑。
青青已经想起了一切。
不仅仅想起了一切，还接受了一切——白素贞的死，不是自己的错。
“谢谢你，医生。”青青说，“我之前一直不知道为什么，如果不是你找到了我的本体小灰蛇，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爱的人居然是白素贞！”
冥焕有些不乐意，他咳了一声，皱着眉头。
这会儿天已经黑了，第三天很快就结束了。
这条蛇精居然还想要拉着西蒙絮絮叨叨！
“我真的没想到会是这样，我终于知道了我为什么想要吃人，我也知道了我为什么回去抢灵芝，我还知道我以后能够放下这些专心修炼了，哦，对了还有为什么我会喜欢你……” 蛇精刚刚经过心灵震荡，这会儿本体还处于神志不清的兴奋中。
西蒙打断了她的话：“青青，既然你已经没事了……嗯，时间也不早了，送我们离开吧。”
青青不太乐意。
西蒙赶紧说：“没事儿，等我出去了，或许你的诊疗时间还有剩下的，你在外面跟我聊吧。”
青青无奈的点头，她伸出手，朝着湖中心划了一下，湖水纷纷卷起，露出湖底来。
在湖底的最中央，有一个青石板。
“那里就是出口了！”青青说。
西蒙一把抱起已经不高兴很久了的冥焕，朝着青石板走去。
青色的湖水在他的身边如玻璃墙壁般立起，里面还有鱼游过。
西蒙走过的路，湖水就合拢，最后，西蒙站在青石板上。
青青飞到半空，念动咒语，青石板发出一阵阵青色的光。
却在这一刻，哐当一声，一枚青色的眼泪状的石头，正好掉落在西蒙的怀里，砸中西蒙怀中冥焕的脑袋。
“喵呜！”冥焕不满的叫了一声，想要伸手把那枚泪滴状的晶石甩开，却不料那晶石竟然化成金色的泪水，没入了冥焕的身体。
湖水合上，西蒙护住冥焕，屏住呼吸。
凉凉的，清澈的湖水将西蒙团团围住，青石板发出的青色光芒缠绕住西蒙，将他笼罩在其中。
从湖面上看，就好像有什么至宝在水底闪闪发光一般。
西蒙感到自己正在迅速的脱离什么东西，他感到一阵眩晕，然后他猛地睁开眼。
自己坐在藤椅里，面前的蛇精刚刚睁开眼，而西蒙大腿上那只小黑猫，正好发出喵呜一声叫。
“魔尊大人！”影子护法看到自家的尊主回来了，都松了一口气，“你还好吧？”
“喵～！”冥焕叫了一声，总算回来了，甚好！
只是……
“本尊去了多久？”
“最多三分钟。”
“奇怪了，怎么才三分钟，本尊觉得忽然就饿了？”冥焕有些疑惑，魂魄之地又不会负责消化小鱼干。
六个影子护法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心有灵犀，一齐说：“尊上饿了，那就开始吃人吧！那个心理医生，看起来味道不错的样子！”
第14章 蛇精１０
开始吃人！真是个让魔尊振奋的事！
于是小黑猫扬起自己的脑袋，爪子踩了下西蒙的柔韧的大腿，喵呜一声，咬住了西蒙的手指。
咬住，左扯，右拽，脑袋用力晃两下！天啊好多年没有吃到人肉的味道了，马上就要到嘴了好兴奋！
咦？怎么回事？为什么被本尊咬住的人，居然还能逃掉？！！
西蒙刚刚从蛇精的魂魄之地回来，就被自家的小猫给咬了一口。
这只猫的劲有点大，把西蒙咬的有点疼。西蒙把自己的手指头从猫的嘴巴里抽－出来，还好，一只小奶猫没什么攻击力，手没破皮，等一会儿不需要去打狂犬疫苗。
西蒙把小猫放到一边，一时半会儿也来不及去管那只黑猫。
他看了眼墙上的时钟，离诊疗结束还有五分钟。
这五分钟，不是属于他自己的，当然也不属于他的猫。这五分钟，是属于在坐在诊疗椅上的，名叫青青的蛇精姑娘的。
“青青！”西蒙低声唤她的名字，“你醒过来了吗？”
青青缓缓的睁开眼，她的额头满是满水，浑身几乎都湿透了。
刚刚外面的世界虽然只过去几分钟，但她却好像经历了几个世纪一样。
“医生，我……活过来了。”青青喘着气说，她抬眼看向西蒙医生，“我记起了所有的一切，我……我有段时间甚至怀疑自己是传说中的小青。”
但是她不是，她是一条被人遗忘的菜花蛇。
一条不停修炼，但克制不住去吃人的菜花蛇。
青青在魂魄之地的时候，有很多话想要跟医生说，但现在出来了，她却感觉一句话都不想说。
她在这一刻，只想要安安静静的待一会儿。
时钟一分一秒的流逝着，最终，最后一秒诊疗时间也用完了。
青青站起身，沉默的朝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忽然回头，对坐在椅子上的西蒙说：“医生，我觉得……以后我可以安心修炼了。”
“嗯。”
“因为……许仙和白素贞，那是属于他们的恩怨。当年她就不让我吃他，如今那负心汉早就死了，我也……不该去吃跟他有几分相似的人。”
西蒙笑了笑。
“从今天起，做一条努力的蛇，嗑药，修炼；从今天起，做一条自律的蛇，打坐，炼丹；从今天起，我决心要认真念书。”青青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