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想到那张夹在《时间简史》中的黑卡。在面对申行的时候，他表面稳如狗，可心里难免发慌。他愿意相信袁和，可指向袁和的不利因素实在太多了，他难免会怀疑。跟袁和相识也不过三个月的时间，程小飞的一切世界观都是由他亲手缔造的，他说向东，程小飞就绝不会往西。一开始所有事情都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上，可是被信任的人欺骗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袁和让他认识到了这个世界的与众不同，现在突然跳出来一个人说袁和是错的，还拿出了种种事例摆在他面前，让他根本无从判断。程小飞突然想起很久之前听过的那个雪山鬼故事：一对情侣和朋友们一起去雪山旅行，情侣中的女孩子驻扎在山下，男朋友和其他人一起登山。后来朋友们回来说他男朋友遇险丧生了，就在她即将相信的时候，男朋友也回来了，并且告诉她朋友们都死了，她见到的朋友们都是鬼，只有他活了下来。
程小飞觉得自己此刻就跟这个可怜的女孩一样，无从判断到底该相信谁。
他想来想去，必须好好的跟袁和谈一谈，他需要听到袁和的解释。程小飞掏出手机，正准备打电话给他，手机就心有灵犀的震了起来。
是袁和打来的。
“你在哪儿？”袁和的声音有些着急。
熟悉的声音和语调竟意外的让程小飞安下心来，他猛然间有种错觉，好像申行带他看到的那些都不曾发生过，袁和始终就是他认识的那个袁和，偶尔温暖，偶尔嘴贱，却始终陪伴在他身边。
“喂？”袁和又呼唤了一声，程小飞才回过神来，连忙答道：“我……我在我家附近的街上，准备买点吃的。”
袁和松了口气：“好，那你快点回来，我在你家门口。”
在他家门口？！程小飞心中闪过一丝惊喜，原来袁和并不是没有找他，而是直接去了他家！他应该很担心吧？程小飞突然觉得自己刚刚的猜忌都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可是袁和啊，正直的小警察，怎么可能是change这种恐怖组织的卧底！
程小飞开心道：“你有没有想吃的，我一起买回来。”
袁和鼻子里发出一声愉悦的轻哼：“你先回来吧，我把你前天买的菜带来了，咱们自己做饭吃。”
程小飞立刻挂了电话，开心的往家狂奔。什么change啊卧底啊都一边儿凉快去吧，大过年的谁要讨论这些阴谋论！吃年夜饭看春晚才是正道！
然而当他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却看见袁和拐了出来，向他的反方向走去。正想喊他，手机却响了起来。是袁和打来的，他并不知道程小飞已经走到小区门口了，一边打电话一边焦急的奔跑着。
程小飞按下接听键，听筒里传来袁和带着喘息的声音：“你先回家等我，我有点儿急事。”
程小飞下意识的问了句：“什么事？”
袁和顿了一下，并没有回答，只是安抚他：“你先回去等我。”
挂掉电话，程小飞并没有听从袁和的安排回家，而是不由自主的跟在他身后。袁和跑的很快，似乎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一眨眼就消失在街道尽头。
程小飞连忙跟上去。他要去的地方应该就在这附近，他既没有骑车，也没有打车，只是在街上焦急的奔跑着。程小飞跟了他两条街，袁和终于停下来了。
而他停下来的地方，正是程小飞刚刚在申行的带领下见过的那家宠物店。
袁和警惕的四周张望了下，并没有发现躲在角落的程小飞，巡视了一会儿就推门进去。程小飞在街角并不能清晰的看见店里的情况，于是他连忙摸到宠物店对面的那家饮品店二楼，趴在栏杆上静静的注视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袁和进店之后，先是逗弄了一会儿店里的猫咪，店员似乎对他说了句什么，就回到工作间了。过了大约十分钟的样子，从宠物店后台走出来一个男人。
穿着一身黑衣的男人。
程小飞记得他，在申行带他回到过去第二个空间里，他就是在这家宠物店，看到了袁和与这个男人交谈。他绝望的趴在饮品店里，虽然听不到对面的两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却明显的感受到自己那颗好不容易提起来的心，再次坠到谷底。
他以为申行在骗他，他以为他看到那些场景都是假的，但袁和却亲自向他证明了他与陌生男子的来往，亲自拿走了他的信任。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程小飞依然在不停的说服自己，那黑衣人不过是袁和的普通朋友，他不是change的卧底，他怎么可能是卧底呢……
可现实却一次次将他打败。
他看到那男人掏出一把枪给袁和，袁和神情淡定的接过来，放进外套的内兜里。
程小飞叹了口气，找了个角落坐下来，发信息给关羽：“管理局人事系统的网址有吗，发我一下。”
很快关羽传了个网址过来，程小飞点进去，搜索“申行”这个名字，系统弹窗跳出来的身份ID与申行给他的一模一样。照片上也是申行那张有些欠揍的脸。
看来他真的是总局的人。程小飞眯着眼思考了一会儿，再次朝宠物店的方向望去，发现袁和已经不在了。
他到底该相信谁？所有证据都指向袁和，他却始终无法放下心底的芥蒂。正犹豫着，电话再次响起。
这次并不是袁和，而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喂？”
电话那头传来播音腔：“想清楚了吗，小飞？”申行的声音提醒他，是时候做出决定了。
程小飞顿了顿，抬起头道：“我跟你走。”
申行听到程小飞松口，连忙激动地赶过来陪吃陪玩，他定了晚上的机票，让程小飞什么都不用带，直接走就行了。
程小飞跟着申行吃了豪华的海鲜料理，喝了高级的下午茶，却依然食不知味。香嫩的大闸蟹还不如家常小炒，高雅的餐厅环境还不如在小出租屋里边吃饺子边看春晚。直到这个时候才发现，他竟然这么想跟袁和一起过年。
但袁和始终没有打电话过来，即使知道他没有回家。
夜幕逐渐降临，除夕夜到处都张灯结彩，整个城市都一副喜气洋洋的样子。在热闹的氛围中，程小飞头一次觉得，自己竟然这么孤独。
过年了很难打到车，程小飞在叫车软件上约了一辆出租车送两人到机场。在车上申行看他不开心，还特地变了个红包出来，笑着说这是给他的压岁钱。程小飞摸了摸，里面至少十张红票子，但他还是开心不起来。
他摇下车窗，望着窗外的行人，每个人脸上都是团聚的笑容，可是这个时候……想跟他团聚的那个人在哪儿呢？
“呲——”司机猛地一下踩了刹车，然后骂骂咧咧道：“这人站在路中间干什么？找死吗？！”
程小飞把头探出车窗，看到马路中间站了一个人，正好挡在出租车前面。那人个子很高，皮肤很白，细碎的短发在冷风中飞舞。
是袁和。
申行先程小飞一步反应过来，连忙开门下车，然后让司机离开。程小飞也跟着下来，站在申行身后，他很想扑过去拉着袁和问清楚，却被袁和冷凝的表情吓得止住脚步。
四周商铺的灯牌闪着莹莹的光芒，袁和站在明暗交界处，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的眼神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狼，紧紧的盯着站在程小飞身前的申行。
“放了他。”袁和的声音混着大街上的音响声和喧闹声，穿透力极强。
申行笑了一下，脖子微微侧弯：“如果我说不呢？”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袁和蓦的从兜里掏出枪，是在宠物店黑衣男人交给他的那把枪。
申行鹰一样的盯着他，突然抬起双手，整个世界暂停，将他们三人圈在一个单独的宁静空间中。“你不要再挣扎了，你以为我会怕你吗？”
程小飞知道申行的厉害，虽然此刻袁和就站在他的对立面，但他宁可袁和永远不出现，也不愿他受伤。即使他不愿承认，他还是在乎袁和的。
“你走吧，袁和。”寂静的夜空更显得程小飞声音清澈。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袁和，眼中没有一丝留恋。
袁和依旧举着枪，但目光却追随着程小飞。程小飞在他眼中看到了纠结、挽留和绝望，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眼神，像一柄利剑狠狠的戳在他的心上。
“不要走，小飞。”程小飞隐约听到这样一句话。可袁和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并没有说话，脸上是悲伤的表情。
“小飞，是我。”这真的是袁和的声音！
程小飞不可置信的看着袁和，明明没有说话，为什么……能听到他的声音？
“你没听错，是我在跟你说话。至于我是怎么说的……这大概叫做心里传音。”袁和目光笃定的看着他。
“我们之间为什么可以传音这件事情我以后会向你解释，现在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离开申行，到我这边来。”
程小飞有一瞬间的动摇，但却很快说服自己，不能过去。那么多证据都指向袁和就是change的卧底，而站在他身边的这个申行才是总局派来保护他的人，即使他与袁和度过了多少出生入死的过去，他也依然不能迈出那一步。
事关信任，更关乎生死。
“我不是卧底。”袁和的声音再次传来，“我从来就不是。不管申行让你看到了什么，那些都是假的，是断章取义的。他才是change的人，他想要把你抢走！我没有时间跟你说那么多，你必须相信我！你还记得吗？那天我对你说的话？我说：不论以后发生什么，你一定要相信我。”
袁和目光灼灼的看着程小飞，然后突然开口，对申行道：“等了你这么久，你终于肯现身了。”
申行勾了一下唇：“见过我的人都死了，你也不会例外。”说完便一阵风似的急速移动到袁和面前，程小飞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只觉得他就像一道幻影，瞬间夺走了袁和手中的枪。
局势逆转！
刚刚还处于劣势的申行扭转局面，立刻霸占上风。他举着袁和的枪，枪口对着袁和的眉心：“再见了，朋友。”他勾起嘴角，表情邪魅，而他面前的袁和却轻轻闭上了眼睛。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程小飞突然吼道：“住手！”
申行微微侧头看他。
程小飞走上前，眼中闪烁着星芒，他表情悲悯，就像站在天顶的神，平淡而不带一丝波澜的注视着申行：“如果你敢开枪，袁和不会死，死的人是你。这把枪会炸膛，子弹的碎片会飞进你的胸口，扎进你的心脏，将你的第二动脉割破，你心脏受损，失血过多，撑不了一刻钟，就会彻底死亡。”
他的话像一首死亡的颂歌，又似一段上帝的预言，将申行的生命钉在了这把枪上。申行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扔下手/枪，凭空消失。暂停的世界恢复原样，街道车水马龙，行人欢声笑语。
程小飞满头大汗，脱力似的倒在地上。
袁和连忙扑过来，把程小飞扶到路边，焦急的捧着他的脸：“你怎么样？”
刚刚那段话好像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甚至有种灵魂都被抽走的虚脱感，程小飞只觉得自己精神涣散，两眼昏花，手臂都抬不起来了。
袁和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抓起地上那把枪，三下五除二将保险和子弹夹拆开。弹夹里有十颗子弹，第一颗子弹摸起来有点烫手，而在这支枪的枪管处也发现了一些裂痕与碳垢。
也就是说，如果申行刚刚开了枪，那么这把枪就真的会炸膛。

第35章

程小飞只是觉得浑身无力, 但袁和却始终不放心, 硬是把人扛到了医院。于是两人在住院部度过了一个凄惨的除夕。
大年三十医院几乎没什么病人, 留守的护士非常殷勤, 还特地给他们送了饺子，不过程小飞觉得她一定是被袁和的美色吸引了, 眼睛始终粘在他脸上没离开过。袁和道谢的时候那护士还一副害羞的样子, 娇俏的瞥了他一眼，然后特地嘱咐了程小飞几句, 让他多注意休息，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可以回家过年了。
程小飞怏怏的吃了一口用袁和的脸换来的饺子，果然爱意浓浓，就是有点儿烫。
袁和就坐在病床旁边盯着他, 欲言又止的样子让人浑身发毛。
程小飞瞥了他一眼：“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我可没有读心术，不知道你心里想啥。”
袁和弯起嘴角，眼中温情脉脉：“谢谢你相信我。”
程小飞心里哼哼，谁相信你了，只不过是因为最后申行夺枪的样子不像好人，他这才悬崖勒马的，否则你丫早就归西了！
“只是因为这个吗？”袁和挑眉, 狡黠的看着他。
程小飞顿时有点心虚, 连忙埋头吃饺子，一边吃一边咕哝道：“赶快把事情解释清楚，那个黑衣人是怎么回事儿？还有在你家发现的change黑卡, 再不告诉我来由我就真当你是恐怖组织了啊！”
袁和表情严肃起来：“申行让你看到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程小飞怔怔的抬起头。
“你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那个在总局卧底十年最终杀了局长的change成员吗？”袁和嘲讽的笑了笑，“她是我母亲，她叫宋婉。”
二十八年前。
年轻有为的袁国华认识了同为异能者的宋婉。宋婉的异能是读心，她聪明漂亮，又善解人意，很快就和袁国华陷入爱河。
他们结婚了。那时候的袁国华只是异能者管理局下属分局的小组长，而他的妻子宋婉是他的组员，凭借袁国华过人的异能与宋婉的读心术，两人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很快便平步青云。
结婚一年之后，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常年与恐怖组织和恶势力斗争的两人都对战争深恶痛绝，他们渴望和平，于是就把这个期望寄托在自己的孩子身上，给他取名袁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