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秀看到枫竹也不觉得惊讶。枫竹身为他的侍卫,又是这幽冥守卫的统领,除了玄王阁不得进外,三重巨门内的场所他可以任意出入。
“……你在啊。”
光秀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精神。枫竹回神,“啊、啊”答应着, 看着他来到自己身边,捡起脚边一粒石子,抛入池水里, 吓走了几条戏水的虹鲤。
平时的光秀是不会做出吓唬鱼这种小孩子才玩的无聊恶作剧的。他似乎想有意放纵自己。
光秀很少流露出阴郁的表情,让枫竹很是在意。
“干嘛,吵架了吗?”
“……你看出来了啊。”
光秀重重叹了口气,干脆背靠着水池坐在池边石砌的台子上,面对着枫竹,腿像个孩子似的晃个不停。
对方没有隐瞒的意思让枫竹很是高兴,但是高兴的同时心里也有一种怪怪的情绪在蔓延,就好像是不满意这种结果,或者是在埋怨某人的感情一样。
枫竹并没有询问他和玄王发生了什么,并不是因为枫竹善解人意到不想碰触对方的伤心事,他只是单纯不想知道而已。
“你在干什么?”光秀把视线集中到浸泡在池水里的枫竹武器上。
枫竹便顺着他的视线拿起武器,用袖子抹掉水渍,以方便光秀观赏的角度持着剑柄,说道:“我在想办法让武器冷静。这里的水质很好,堪比黄珀家的井水,可以让躁动的武器镇定下来。”
光秀睁大了双眼,吃吃道:“武器也需要冷静吗?听起来就像是个活生生的人一样。”
这话听起来就像把武器看扁了一样,但枫竹知道光秀没有那个意思,所以并未动怒,而是耐心解释道:“蓬莱玉枝是一种特殊的灵素体,用它打造出来的武器就像是注入着生命的人一样,也有自己的感情。最近,我的武器因为蓬莱玉枝的毁灭而变得躁动不安起来,所以这几天一结束巡逻我就会到这里来,设法让它冷静。”
“我懂了!”光秀仿若醍醐灌顶,双瞳都发起亮来。
原来这几天他觉得自己情绪不受控是因为体内寄宿的灵石影响之缘故!
光秀突然大声给枫竹吓了一跳。“你懂什么了?”
光秀双手握住枫竹的手,不停摇晃以示感谢:“多亏了你,我知道自己最近不正常的原因了!多谢多谢!”
“什、什么啊……?”被他这样握着,感受手心传递过来的温暖,让枫竹的心里不禁腾起一股燥热。他牢牢盯住握着自己的手,光秀正在雀跃,完全没有松开的意思。
“我最近总是焦躁不安,原来是受蓬莱玉枝的灵石影响。……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枫竹慌忙抽出双手,干咳了一声,道:“他们的母体被毁掉了,身为子嗣的他们想着是否有一天也会和母体一样被主人毁掉,肯定会感到不安的吧?不过,我听黄珀说如果是成熟的主人会很好地抑制住武器,不会让他们情绪不安。这种问题只会出现在还不成熟的我们身上。……啊,我没有挖苦你的意思哦。”
光秀挥挥手,表示自己完全不在意。他一脸诚恳地问道:“那该怎么样做才能让他们情绪稳定下来啊?跟你一样泡水吗?”
“泡水冷却只是应急措施啦,而且我听说玄王并没有请黄珀为你打造武器吧?”
“大人。”
“啊?”
“是‘玄王大人’,你忘加敬语了。”光秀更正他。
明明在和对方吵架中,现在却这样偏袒对方是怎么回事啦?枫竹很想这样问问他,不过还是忍住了。
“切!总之,只要让武器满足,让他们觉得对你来说他们是密不可分的伙伴就可以了。”
光秀手指着自己,“可是我的灵石并不是武器,我该怎么让它满足啊?”
“那就让它摄取到充足的灵力,让它满足到觉得自己不会因为宿主灵力枯竭而死掉就可以了。”
光秀懂了,只要自己身体恢复了,这份焦躁也就会随之消失了吧。
说到最便捷的方法,就是和玄哥哥合为一体了,毕竟能够同时满足自己的身体和心的,就只有玄哥哥一个。道界也很流行双修这种通过彼此交合增进修为的方法。
想到这,光秀忍不住噘嘴抱怨起来:“可是玄哥哥这个笨蛋,一点也不配合,这样我怎么得到满足啊?”
还禁欲十天!十天!真是个笨蛋!笨蛋!笨蛋!
“既然他不肯配合,那我来帮你恢复好了。”
“啥?!”
枫竹的惊人之语,差点让受惊的光秀失衡栽进身后的水池里,多亏枫竹反应迅速抓住了他的胳膊。
光秀刚一坐稳,便红着脸冲他吼道:“这、这种事、你来帮忙……不太合适吧?”
他极力挣扎着,试图挣脱开枫竹。就算是以治疗的名义,他也绝对不会接受玄哥哥以外的人!绝对不要!
“没关系,反正我也闲得发慌,不如陪你做康复训练,也算是尽了我这个守卫统领的职责。”
光秀停止挣扎,眨了眨眼,听到是康复训练,终于松了一口气:“什么啊,原来你是这个意思……”
“你以为是什么意思?”
光秀猛地摇头,“没……没什么。那么你想要我怎么做?”
“很简单,跟我打一场就好了。”
“你是在开玩笑吧?而且我也没办法当你的对手吧?”
枫竹道:“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我会配合你施展防御结界的精度与速度进行攻击。你就是锻炼的太少,才会在施展那么大一次法术后身体虚弱成这样。如果平时勤加锻炼,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就没问题了。”
这样岂不是要出一身臭汗?光秀又不是武将,相较起来他还是更喜欢和玄哥哥一起黏腻,而且和玄哥哥这边也比较有效率,关键是他自己也更开心一些。
光秀撇撇嘴,兴致恹恹道:“不要,我不喜欢打斗。”他从台子上跳了下来,说了句我回去了便往玄王阁方向离去。
枫竹叹了一口气,收起了武器,来到了沁竹的职务室。沁竹吩咐过,每天都要跟他汇报当天的情况,尤其是跟光秀有关的更是不能遗漏。
沁竹的桌子上文件已堆得像小山一样高,沁竹正有条不紊地处理着这些文件。见弟弟来了,只是略微抬眸看了一眼,说了一声坐,视线又回到了文件上。
小四玲珑,立马奉上枫竹最爱吃的茶点。枫竹显然没什么口味品尝,坐到不碍他哥事的地方,静等着他哥忙完手头的事,才将刚才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对沁竹说了一遍。
沁竹听后,略微惊讶:“光秀和玄王大人吵架?”依他对这两个人的了解,发生这种事的概率应该近乎为零才是。
因为什么原因吵架沁竹并没有问,他知道凭他弟弟的能力是套不出这样的情报的。
沁竹一边处理剩下的文件,一边淡淡嘱咐道:“那你就趁光秀心情不好的期间多关心关心他。当一个人的感情受伤时,很容易被其他温暖所迷惑,而与人打成一片又是你的强项。”
枫竹嘴里却发着苦,刚刚光秀的反应他的确是搞砸了。
沁竹见他一副苦涩表情,不禁愕住:“枫儿,你……该不会是假戏真做了吧?”
见枫竹抿着嘴唇沉默不语,沁竹扶住了额头。
他的计划,是让光秀移情别恋上枫竹,要的是光秀背叛玄王的这一结果,之后再让枫竹抽身,届时光秀便成了天大的罪人,玄王对他的情也会迅速冷却。
可是现在,去诱惑别人的人,反倒自己陷了进去,那还能得了?
沁竹唯有叹息,同时心里承认,光秀外表看似单纯,但的确是个了不起的对手。
沁竹与人博弈,还是头一次博的这么艰难。
然而这盘棋沁竹还没有输,只要他没被封死,就还有反转的机会。
就在这时,部下急急敲门,神色匆忙地送来一份密折。沁竹看了,脸色骤变。
密折中奏报,自从蓬莱玉枝被毁以后,一些武将的行事不太正常,似乎在密谋着什么,想要撼动玄王的统治。
里面提及了几个身处要职的武将名字,都是他爹檬放檬长老的心腹。也就是说这件事的背后肯定是跟他爹有关。
“哥,你怎么了?”见他哥突然脸色铁青,枫竹忍不住问。
沁竹将折子递给枫竹看,枫竹看完,神色大变。就在他忍不住想大叫出来时,沁竹及时用手按住了他的嘴,要他噤声。
虽然这职务室里里外外已都是他心腹,但难保不会有别人的耳目在。
枫竹顿时明白自己不可声张,火气压了下来,苦着脸问他该怎么办。
怎么办?
自玄离在位时,檬放便一直虎视眈眈着君主的位置,为此他暗中也推动了不少事。这么多年了,如今斐聿已除,而他也藉由此事收获了更多武将们的忠诚,加上蓬莱玉枝被毁引起很多武将不满,投靠到他的阵营,此时时机已然成熟。
可是,真的成熟了么?
如果是,这份密折又怎么会到得他手?
沁竹了解玄王,很了解,他爱的这个男人博弈起来也是个一等一的高手,密折能这样传递来说明玄王已经知道,正准备将计就计,坐等收网。
这份密折就是警告。
父子之情,血浓于水。虽然沁竹接收斐聿势力后,一直在与他爹冲突,进而维持新的三鼎之势,但是他从未想过要将他爹毁于一旦。
他更不能让玄王杀了他爹。
沁竹苦思,枫竹和小四也焦急地看着他,等着他拿主意。
他的大脑仿若一座迷宫,他推演了无数遍,能够保住他爹以及他们兄弟身家性命的出路却只有最开始的一条。
——那就是与其让玄王坐收渔网,不如由他亲自将他爹的事业毁灭,为玄王呈上一份忠诚的献祭。
第101章
沁竹决定亲自回家一趟, 枫竹自然也要跟着。
一切的猜忌与疑虑远不如和他爹直接对谈来得快。
离开职务室前,沁竹将那份密折交给了小四,要他等到明天,如果明天这个时候他还没有回来,便把这份密折交给玄王,并告诉小四具体应该怎么做、怎么说。
小四将密折收好,躬身回了声是,目送两位主子离开。
作为幽冥最有权势的一位长老,檬放的家自然不是谁人都能进的地方, 可是沁竹兄弟俩万万没想到,如今这门禁也用在了他们身上。
护卫在府宅前的侍卫执剑一挡,厉喝道:“站住!”
沁竹环视着家门, 护卫明显比平常多了一倍,而且他们的爹毫不忌讳。
这一挡, 枫竹自然怒火中烧。这可是他的家!他要进家门竟然被自家侍卫挡在门前,这岂不成了笑话?
枫竹喝道:“混账东西!还不让开!”
大门这时打开, 管家迎了出来,执剑的两名侍卫为管家腾出道路,却并未放松门禁,依旧横剑拦着他们兄弟俩。
管家先是很有礼貌地问候两位少爷,不等他们开口, 管家便抢着问道:“老爷说,两位少爷自然可以回家,却不知是以什么身份回来?”
管家说这话时, 一双眼笔直盯着沁竹,想来檬放门口摆出这么大阵仗,为的就是他这文殊长。
枫竹皱着眉头,忍不住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话问的管家并无意外,想来檬放先前已有所交代,而且他从小看着两位公子长大,对他们的了解程度自然不亚于他的主人。
枫竹若是有沁竹的头脑,檬放的头疼病起码能好一半。
管家正要解释,沁竹已抢着说道:“自然是以儿子的身份回来。”
管家正要接话,沁竹又道:“但同时,我也是以文殊长的身份拜访。”
枫竹是武将,可不喜欢他们这些动笔杆的讲话绕来绕去,喝道:“还不给小爷让开!”他对老管家心里存着尊敬,所以他看住执剑的两名侍卫,喝道:“莫非想讨打吗?”
枫竹到底是武将,加之贵族出身,气质不凡,稍微词严厉色些便将护卫的两人镇住了。他们却也不敢放行,齐齐向管家投去求救的视线。
管家苦笑,看住沁竹。主人吩咐了,如果他的两个儿子是以“儿子”的身份回来,那么这个家的大门随时为他们敞开,但若以“文殊长”和“幽冥守卫统领”的这如今与他敌对的身份来访,则是绑了,关起来。
檬放下得去狠心,管家却是不忍,也不敢。他苦笑着道:“大少爷,主人现在心情不佳,您确定您要进去吗?”
话里暗藏的隐语,沁竹已听明白。其实不必管家提醒,他来之前就已经想到自己可能会有的下场。
但是这一步他必须迈。
沁竹正色道:“让开。”
管家长叹口气,挥挥手,命护卫腾出道路。
檬放正在书房擦剑,锋利的剑锋透着阴森的光,两个儿子看着他的目光阴恻恻的。檬放哼一声,目光自他二人身上淡淡扫过,又回到他挚爱的剑锋上,淡淡道:“干什么,没见过你爹擦剑呐?”
沁竹与枫竹对视一眼,枫竹已忍不住道:“爹,您要造反?”
檬放嘴角稍扬,仍旧专注擦剑,却问他们:“爹若说是,你们如何选择?”
兄弟二人又互看一眼,枫竹已不会去问为什么了,他就算没他哥机灵,也不会傻到这么多年看不出他爹的野心。
而且,他是檬放的儿子,他只有一种选择。
枫竹道:“儿子自然跟您一条心。”
檬放又是一声他独有的哼笑,声调上扬,是愉悦的那种。
他又看向他的大儿子,沁竹沉默片刻,道:“爹,儿子想和您单独谈谈。”
檬放的笑容渐渐敛起,看着沁竹,眼里却没有恶毒。
单独谈谈就是不会选择和他同一阵线,檬放并未动怒,他这儿子会这么回答他他一点也不感到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