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器也是武将们的隐私，在未征得主人同意前，匠人们不会做出违背规定的事情。然而这次，黄珀打算破例一次。
这是他人生最后一件作品，他希望能让如同自己儿子一样的玄王看一看。
“中午前应该就可以完成了，两位殿下先到寒舍坐坐吧。”
玄王道：“那么我来帮忙吧。你需要把清水送到工房吧？薪柴够吗？我听到砍柴的声音。”
“我也来帮忙。”光秀已经主动去水井旁提水了。
玄王赶紧走到光秀身边，帮他一同把水提上来。“这里就交给我，你去屋子里休息吧。”
光秀笑道：“我小时候可是经常帮忙干活呢，可没有瘦弱到连一桶水都提不动的程度哦。”
把水桶提到地面上，光秀抢先一步拎起了把手，对玄王笑道：“淬火换水的工作就交给我来办吧。”
玄王惊讶：“你知道锻造的工序吗？”
光秀道：“我哥经常跑到落叶镇的铁匠铺帮忙做工，他回家后就会跟我稍微分享一些工作经验。”
“听来的经验跟实际操作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再说了，工房里的热度也不是一般人可以忍受得了的。”
所以还是交给我来做吧，这样表示的玄王，想去提光秀手里的水桶时，却遭到了恋人的拒绝。
“我没问题的。”
光秀明白玄王只是单纯不想让自己做这些重活而已，但是急于想要制造出能够与黄珀单独谈谈的时机的他，只能在玄王面前装傻，做出自己没能理解他用心的表现。
黄珀看着他们，忽然笑道：“那么，你们决定好怎么分工了吗？”
提水和砍柴，哪个工作更为轻松些，玄王当然知道。
“那么你就帮黄珀进行淬火工作吧。”
玄王叹着气道，拿起了立在一旁的斧头。炎青缩小爬上玄王肩头，和他一起走进了森林。
※
光秀一边协助黄珀完成淬火的工作，一边小心翼翼地问：“我想问你点事，呃……会不会打扰到你？”
黄珀的双眼始终注视着水桶里的铁块，但嘴角却已浮出了笑容。
“小殿下，您想问什么呢？”
“你知道玄离吗？”
黄珀的瞳孔骤然一缩，他沉吟着，道：“您是跟哪里听到这个名字的呢？”
“梦到的。”
“梦到的？”黄珀呆呆地回望着他，满布的皱纹也因他此时的表情更加深邃了。
他突然大笑了出来：“您可真是一位不可思议的人啊。”
“……你觉得我是在骗你吗？”
“不，我相信您。除了老一辈的妖们，知晓先王名讳的，也就只有殿下了。不过依照殿下的性格，是决计不会提起这个名字的。”
“嗯，我问过他，玄哥哥那时很严肃地跟我说不要再提起这个名字。”
“哎呀哎呀……殿下他这么说啊。”黄珀苦笑了一声，继而又说道：“不过殿下还是非常重视您的，如果换成别人，想必早就一耳光掴过去了吧。”
光秀本来也没有怪玄王，他不需要黄珀的安慰，他迫切需要知道的，是有关玄离的信息。
“你可以告诉我，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什么我到处都找不到有关玄离的记录？”
唉，黄珀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流露出了与声音同样沉重的，哀伤的表情。
“玄离大人被一个人族道士所蛊惑，枉送了妖族数万条性命。”
“怎么会？！”
光秀尖着嗓子惊叫了出来，如果不是黄珀定力够强的话，恐怕会被他一嗓子吓得心脏都停止跳动。
黄珀的表情也在发着苦，声音听起来嘶哑而悲伤：“老朽也不愿意相信，但是从结果上看，确实是这么回事。”
光秀低下了头，慢慢说道：“所以，玄哥哥他才……”他又将头抬起，眼里闪烁着光芒，“不，不会的，这其中必是有什么隐情。就凭他是玄哥哥的父亲这一点，是断不会做出背弃族人的事的！”
黄珀注视着他，忽然道：“殿下，深究这件事，只会对您百害而无一利。”
光秀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黄珀叹息道：“玄离大人的事已入尘封，而像我这样老一辈的妖，也已死得差不多了。年轻一辈因为不清楚过去这件事，才能放心接受人族的加入。倘若您把这件事翻出来，届时您的立场，想必不用我说您也能明白。”
“……”
“而且，老朽也听说，现下还是有一少部分妖不满人族的加入。如果被他们知道玄离大人的事，并加以做文章，人族自不必说，就连您都没办法生活在殿下身边了。”
这样的结果，您想要吗？被这样问，光秀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冷却已经完成，黄珀将石块从水中夹出时，光秀的声音也从身边响起：“谢谢你的忠告，但是，玄离的事情，我不想放弃。”
黄珀目光闪动，“为什么？”
光秀笑道：“为什么，你应该不难想到。”
黄珀叹道：“……您这是在玩火。”
“我不会让这场火烧起来的。”
“您如何能保证？”
“因为我早已将幽冥界当成是我的家。这世上不会有人希望自己的家着起火来的。”
从正面目睹光秀那坚毅的面容，黄珀不禁看得出神了。
良久良久，黄珀才缓缓道：“如果您想解开殿下的心结，那么您不妨问问北斗大人，他已服侍了两代君王，玄离大人的事，他终归知道得比我们多。”
光秀嘎声道：“北斗他……他竟已这么老了么？”
黄珀笑道：“看到他那张娃娃脸，您想不出吧？”
光秀也笑道：“我真是越来越羡慕妖生了。不知我下辈子投胎时，能不能如愿投成妖？”
桶里的水该换了，光秀提着水桶，向外迈去。关门之前，光秀郑重地说了一声：“黄珀，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
黄珀看着已关上的大门，喃喃道：“……您真是一位温柔善良的人，殿下能遇到您，是他的福气。”
然而光秀能遇到玄王，又何尝不是福气？
第79章
光秀提着热水出来, 将水倒掉，正要准备重新打一桶冷水上来。
然后他就看见了枫竹，正抱着两捆柴从林子里走出，看见光秀，也是一愣。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
片刻的愕然之后，枫竹率先反应过来，将木柴往地上一放，飞掠到光秀身边来，帮着他一起将水桶提上了地面。
还不等光秀说声谢谢, 枫竹已抢着说道：“你这人类还不错嘛，看似弱不禁风的，却比那些个公子哥要强多了。”
他一边说, 一边露出了赞赏的笑容。那是与他气质相符的，豪爽又带点霸道的笑容。
光秀发现, 他并不讨厌这个妖。
光秀笑了笑，道：“这么说, 黄珀正在锻造的，就是你的武器了？”
枫竹道：“怎么，黄珀的名气已经传到你们人界了吗？”
他的模样看起来，简直比黄珀的儿子还要高兴。等他高兴完，又紧接着问道：“你也要打武器？你不是光术使吗, 要武器做什么？”
光秀道：“不是我要，是我的同伴。”
枫竹点点头，道：“哦, 就是那个跟欺负你的妖打输了的家伙？哼，他要是武艺不精进，即便再好的武器在手，也是白瞎。只怕是要糟践了黄珀的手艺。”
看来这少年习惯了傲慢说话，还好玄哥哥此时不在，否则被他听见，脸上一定很难看。
光秀干笑两声，便提着水桶，准备往工房里拎去。
枫竹张望着四周，问道：“怎么就你一个在这，你那同伴呢？难不成躲到哪里偷懒去了？”
他知道黄珀在工房里工作的时候，是决计不让外人进去的，要不然他一早便钻到锻造台前，亲眼目睹他那神器是如何制成的了，又怎么会去砍柴打发时间。
光秀道：“他去砍柴了，看来你们没有遇到。”
也幸好没有遇到。光秀在心里补了一句。
正说话间，工房的侧门已打开，黄珀满头大汗地走出，枫竹的眼睛就牢牢地盯在了他手中捧着的一柄长剑上。
光秀不懂兵器。但是他自第一眼看到那柄剑时，视线便离不开了。优美的剑身仿若一个窈窕仙女的胴体，而那剑锋散发出的凛冽剑华却让人望而生畏。
匠人黄珀，果然是名不虚传。
枫竹满心欢喜地接过武器，手指掠过剑身，用力握住剑柄，凌空划过一道弧线，劲风卷着寒意向四周吹散。
“好剑！”
枫竹已忍不住想找个对手来试剑。于是玄王便出现在了他的视野。
玄王捧着木柴回来时，远远便看见有个陌生人站在黄珀家门前，为了不被认出来，他已做了同昨日一样的变化，同时，也将自身的灵气抑制到了最低。
他也第一眼就盯住了枫竹，盯着他手中握着的长剑。
“亮出你的武器，咱们来比划比划。”
这就是枫竹对玄王说的第一句话。
任何人听到有陌生人突然对自己这么说，愕然一番后，定要问问对方是不是脑袋有问题的。然而玄王将柴卸下后，却道：“可以。”
因为他也想试试这柄新出炉的剑，究竟有多利。
这就是武人的世界，光秀所不理解的世界。
所以，他已忍不住横进两人中间，先是看看玄王，然后转向枫竹，道：“等一下！你这是要做什么？”
打斗总该有个理由。
枫竹看了一眼光秀，“你不必担心，小爷指点他几招，省得他下次再输给别人，由得别人欺负你。”
玄王也看向光秀。
光秀已忍不住翻白眼。他该如何跟玄王澄清这个误会？
玄王却揖了揖手，对枫竹道：“多谢你出手救下我的主子。”
就像当初光秀“莫名其妙”救下柳生他们的时候，他不开口问一样，他现在也不会问“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只会陪光秀演好这出戏。
光秀的小心脏却已有点受不了。心道玄哥哥认我做主子，这是在讲冷笑话么？
“黄珀。”玄王道，“请你拿我的剑来。”
夜摩刀不能出鞘。
夜摩刀就像是玄王的象征一样，别人可以认不出他的变化，但幽冥界还没有一个住民不认得这柄神器的。
这柄神器更不可能落入他人之手。
其实黑麒麟也可谓是玄王的象征，不过玄王深知这位枫竹公子的性格，黑麒麟又已缩小，他认不出也是正常。
再或者，他是假装认不得。
玄王也想看看，他，或许是指点他背后的亲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黄珀当然知道这个变身成士兵模样的妖就是玄王，于是便从武器库中取来一把配得上他的剑。
玄王惯使右手刀，如今他却已左手握剑。
他们只交手了三招，便已分出了胜负。
是玄王败了。
光秀和黄珀都觉得不可思议，然而对玄王来说已足够。
他已清楚这柄新铸成的剑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叱咤沙场的一柄名剑，还有就是枫竹并不是受任何人指使，故意接近的他们。
高手间的较量，仅凭一击就能了解对方究竟出没出全力。
枫竹的剑技虽然不至招招毙命，但绝对没有手下留情。
对于这场较量，枫竹也很满意。他将剑归入自己这个剑鞘，然后走到玄王身边，在光秀讶异的注视下重重拍了拍玄王的肩膀。
“败给小爷没什么可羞耻的。其实你的剑术已经很不错了，至少小爷还没见过有哪个士兵使剑使的比你强的。”
玄王笑了笑，道：“公子的剑法倒像师承丁大师？”
枫竹也笑了。他一笑起来，眼睛里那份好胜就不见，傲气却仍在，看起来更能打动人心。“你也认识丁老师？”
岂止认识，玄王的刀法和剑法，就是跟他学习的。
玄王道：“小人素来对丁大师仰慕得很，只可惜无缘一见。”
枫竹点点头，幽冥界的普通护卫士兵，并不是在辉煌殿接受训练，所以无缘见到丁大师的尊容。“既然这样，小爷便再多指点你两招。”
他竟然真的教起玄王来了，而玄王也真的像个虚心的弟子一样，跟着他认真的学。
回玄王阁的路上，恢复本来面貌的玄王已忍不住发笑。
光秀可一点也笑不出来。玄王不问他，他已忍不住开始老实交代。
玄王听后，道：“这么说，你泼了他一身脏，他非但不生气，反而还要帮你教训那个男子？”
靠在玄王怀里的光秀已双手覆面，叹着气道：“呜哇……现在想起来，我都觉得可笑。”
光秀嘴上说着可笑，可他却一点也笑不出。
吃醋可以分很多种，他这种实在谈不上高明，更谈不上可爱。
他发现他现在变得越来越不可爱了。
唉。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玄王笑意更深：“这么说，这个枫竹对你很不错嘛。”
光秀偏头看他，脸上写着疑问。
玄王道：“如果你好心去送别人落下的东西，却被别人无缘无故泼了一身脏，你会怎么做？”
光秀想也不想就回答：“抽他一嘴巴子。即便不抽，也总该骂几句。”
玄王道：“答对了。”搂着他腰的力道又紧了几分，“所以我说他对你很不错嘛。”
这回光秀笑了，被他逗笑了：“玄哥哥，我们两个就不要吃醋竞赛了好不好。”他托起玄王的手，在手背上吻了吻，“他就是那样的性格，并不是对我有意思。而我，就更对他没意思了。”
“你才认识他多久，就品出他性格了？”
“啊~~~真是的，说不过你！”他直接在手背上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