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罗仙子摇摇罗扇,啪的一声合上:“九曲峰离丹岩峰相去甚远,让宿歌送你一程罢。”
孟亦推拒:“不必劳烦,今日孟某要先去别处一趟,不直接回峰。”
宿歌闻言,漠声道:“既然不必,那就算了。”
端的是冷傲漠然。
对于他的态度,孟亦不甚在意,他自若从容,将该有的礼数行完,便转身离开了屋子。
薇罗仙子目送孟亦远去的身影,扭头看向宿歌,最后只能叹息道:“为师只望你日后不要后悔。”
“弟子从不做让自己的后悔的事。”
第12章
孟亦提前给流炎马下了指令,命它循着自己的气息而来,如今已然守在了丹岩峰下。
此时,流炎马于山脚下静候,见到孟亦,鼻中喷出一股气,而后便朝他奔来。
孟亦站立在原地不动,等那流炎马靠近自己,轻手捋了捋它的鬃毛,流炎马立时曲起四肢,蹲下身,方便孟亦骑跨。
孟亦向来不紧不缓,即便是再寻常不过的小动作,由他做出来都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律,他洒然翻身骑上马,手持缰绳。流炎马起身,愉悦似的啼叫一声,便踏云朝着山脚下奔驰,直朝着宗门外而去。
——————
世间沧桑变幻。
说起来,孟亦已有五十年不曾离开过九曲峰,更遑论是鸿衍宗。
他心中已经知晓,这许多年过去,绵延万里的鸿衍宗下那座修者往来的城镇必然变化了许多。然而真等到亲眼见着,才发现五十年时间,他已经快认不清自己常来的这座城镇的本来面貌。
幸而宽阔的主街道未曾有什么变化,才让他得以循着记忆找到自己想找的那家丹药铺子。
丹药铺子中的侍者早换了人,看根骨,是个二十来岁炼气七八阶的修者,丹药铺子门口还有两名筑基期的散修把守。散修之中,不归属于宗门或是其他势力,能修炼到筑基期,都是或道心坚定,或有所奇遇之辈,皆算高阶修士了。
那年轻侍者看见孟亦,先是被他姿容气度惊艳良久,待到回过神来再观其修为,才发现此人竟是个连引气入体都未做到的普通人,心中觉得怪异之余,也未曾看轻他,毕竟若是没有修为还能生的如此绝艳,养成这般清贵气度的人,必定来头不小。
年轻侍者迎上来,微弓着腰拱手笑问道:“这位贵客,请问您来小店,是有何需求?”
孟亦看了眼四周,道:“何杜衡可在此处?”
那年轻侍者闻言,心底微惊,态度更加小心翼翼:“敢问贵客,寻我们掌柜的有何事?”
听闻何杜衡确实在此,孟亦放下心来,于腰间取下一块玉佩递给年轻侍者:“拿给何杜衡一看便知。”
年轻侍者听出他与掌柜的关系不浅,不敢有丝毫耽误,拿着玉佩,叮嘱其他人看着店,自己就步伐匆匆去寻人了。
不过片刻,掩下的门帘背后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门帘被撩开,一名身材健硕,人高马大的修士满面焦急走了出来。那高大修士有金丹初期的修为,在大型宗门以外的散修中,可以说不可多得,散修资质平平,资源有限,能突破筑基就已经是幸事。
再者,金丹难结,真人稀少,金丹期的修士在小型宗门中已然是可以做长老的存在了,甚至有的小势力中,修为最高者也不过金丹真人罢了。
足以见得这人修为不俗。
然而,那人高马大的金丹真人见着店中清贵而立的孟亦,竟是看呆了去,双眼逐渐泛红,五大三粗的八尺英挺男儿此时却像是要哭出来一般,踌躇着不敢上前。
孟亦抬眼看他:“五十年不见,你已成功跨入金丹期,不错。”
言语冷清中带着一丝熟稔之气。
何杜衡闻言,这才反应过来,挥手令侍者关了丹药铺子的门,暂停营业,又遣散了其他人,这才对着孟亦拱手恭敬道:“主人。”
孟亦摇头:“九曲峰已逝,我不再是你的主人,你大可不必如此叫我。”
何杜衡拱手,神情执着:“主人。”
“罢了,”孟亦不与他多争论,而是淡声道,“我这次来寻你,是找你来拿我数十年前放在这里的锦盒。”
何杜衡闻言,立时引着孟亦走到后院,进入一道机关暗道之中。
他一直将锦盒好好存着,只等着有朝一日主人归来,此时他终于等来了孟亦。
何杜衡将锦盒小心拿给了孟亦:“主人,锦盒在这儿,杜衡这五十年一直在等您来找我,他们说您……杜衡不信,幸好等到了。”
他说着,语气中竟有劫后余生般的喜悦。
犹记当年,风光无铸的鸿衍宗大师兄成了废人一事,一夜间传遍了东陆,但是不过几日,消息便被谁无形中压了下来,自那以后,世间就再也没听到过那曾经天纵奇才的消息。
鸿衍宗每一座峰头都有自己的势力,孟亦也不知不觉拥有了大批的拥护追随者,这何杜衡便是其中之一。何杜衡颇有经商才能,又有鉴宝的天赋,于是便开起了丹药铺子,后来发展成为了一股不小的势力,什么奇珍异宝都收售买卖,已然积蓄了不小的财力。
孟亦传出那传闻后,一无声息就是五十载,许多势力都曾蠢蠢欲动,想来挖何杜衡这名人才。然而无论那些人是拿珍宝诱惑还是以权势威逼利诱,何杜衡都不曾妥协。
如今,他终于等来了他的主人。
尽管他与当年的强者判若两人,却依然惊艳好看,风姿绰约。
孟亦听何杜衡说他一直在等着自己,面上并未变换情绪,只淡声道:“你我仆从契约已经结束,难为你一直帮我留着这个锦盒,从今往后,你可另寻好路,莫荒废了年岁。”
何杜衡情急:“跟从主人,怎么能叫荒废了年岁。”
孟亦刚刚放了血,此时身体正弱,忽然觉着晕眩,身形晃了晃。
何杜衡见状大惊:“主人,您怎么了?”
孟亦轻按手间穴位,摇摇头:“我该回去了。”
何杜衡闻言不敢多留他,想要送他一程,却被断然拒绝。知道主人说一不二的性格,何杜衡欲言又止,最后只能将孟亦送出了丹药铺子,目送他远去。
街道两旁热闹至极,锣鼓喧嚣,何杜衡看着孟亦牵着流炎马远去的清瘦身影,言语坚定扬声道:“杜衡一直在这里等着主人,等着主人用得上杜衡的时候。”
孟亦脚下一顿,背对他低叹一声:“又是何必。”
何杜衡道:“主人用不上杜衡之时,便是杜衡身死之时。”
孟亦不语,牵着马离去。
何杜衡伫立在原地,始终坚定看着他潇然的背影。
——————
因为经常会有修真人士架着庞大马车,骑着巨大灵兽来往的缘故,城镇上的街道都极为宽敞,两旁房屋鳞次栉比,其间事物繁多,令人眼花缭乱。
修真界的修士再如何一心问道,在这样经商贩卖的街道上行走,也有了一丝人气儿。
面对如此场景,孟亦却目不斜视,眉眼清冷懒然,仿佛身侧万物皆为过眼云烟。
又走了几步,他翻身骑上了流炎马,往鸿衍宗赶去。
正走着,却见前方十字街口处,一队人马穿街而过。那队人马看样子去赴约何人的邀请,为了不落阵仗,一行人骑了一队银龙狼。银龙狼身形庞大,头与身狠厉矫健似狼,爪与尾尖利覆鳞似龙,通身银白,可长出一对十丈长的翅膀,御风而行。
银龙狼是凌霜剑宗收服圈养的灵兽。
传说上古时期银龙狼身上有一点真龙血,因此,一般银龙狼大多为五级灵兽,狼王可达七级,若是有幸返祖,得到那一丝真龙血液传承,可成为八级灵兽,那是相当于化神期的强大灵兽。
碰巧,这一代中,凌霜剑宗还真养出了一只返祖银龙狼王。
队伍最前方,骑着八级银龙狼王的人正是凌霜剑宗少宗主,柳释。
柳释本是奉父之命,前来鸿衍宗为散源大能贺寿。
因为对当年那事心中有愧的缘故,他早断了和应霜平的联系,已经有五十年不曾踏足鸿衍宗,只每年都托人往九曲峰送去大量天材地宝。如今,父有命,他不得不从,再加上心中有所牵挂,便再度踏足鸿衍宗地段。行至鸿衍宗宗门之下,他命众银龙狼收起了羽翼,按照规矩行至鸿衍宗山门前的广场上,与接应的人相会,再随其飞至宴客峰。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在此处与多年不见的好友孟亦打了个照面。
孟亦神色平静与他对视,而后淡然移开目光,没有任何情绪起伏,驾着流炎马兀自继续朝前走去。
柳释微瞠双目:“柏……函?柏函,稍等!”
言罢,柳释立刻翻身下了坐骑,几步踏风急欲追上孟亦。
孟亦对柳释的呼唤恍若未闻,骑着流炎马悠然前行,直到柳释纵身拦在了流炎马之前。
流炎马仅是低阶灵兽,而柳释已然是化神期修士,其威压使得流炎马颤抖着前肢着地,瑟瑟发抖地跪在了地上,不能再往前行走哪怕一步。
这时,孟亦才将清冷目光移向柳释,淡声漠然道:“让开,你惊着我的马了。”
第13章
柳释被他清冷疏离的目光刺得心底一凉,恍惚失神片刻,竟不由自主散去浑身威压,不自觉让开了道路。
孟亦见状,从容地骑着马径自越过了他。
待孟亦的身影从自己身侧闪过,柳释这才反应过来。他扭头示意身后跟着的凌霜剑宗的随行修士先行前往鸿衍宗,而后便收敛了周身威压,几步飘至孟亦身后,徒步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柳释未挡着自己的路,孟亦便视他为无物,驾着流炎马不急不缓地行走在热闹喧嚣的街道上,并未因为柳释的存在而有丝毫情绪波动。
就这样,柳释跟着孟亦,一前一后走过了热闹主街。
孟亦本就出众的好看,周身世间不二的气度更加夺人眼球,走在街上总有修士控制不住看他几眼。此时,他身后跟着一名修为高深,样貌俊朗不凡的修者,如同守护者一般稳稳跟在他身后,两人关系不明,便更叫四周来往的修士好奇,那前面打马而过的出尘之人究竟是哪里来的人物。
两人都未在意四周修者的审视。
柳释远远地落在孟亦身后,看着他消瘦的背影,想起方才照面之时,柏函面上血色浅淡,唇色失了红粉,面若素白梨花,眉目清俊惑人,双眸清浅冷贵,心中微动,心底百味杂陈。
自己这位相交近百年的至交好友本是那般的人物,如今却羸弱的令人胆颤心怜,他就这么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单薄身形,心尖总随着他轻小的动作打颤儿,生怕他一个不慎就被风吹了去。
自那件事发生之后,柳释这五十年来,再不敢踏入鸿衍宗地界,也断了与自己心慕之人的联系,满心满腔都是对挚友的愧意。
然而当时应霜平的情况已经不能再等,鸿衍宗宗主亲口对他说道,柏函即便失了元婴也能活,应霜平却是不能没有孟亦的元婴来续命。
宗主说,即便元婴被挖,也不是没有再生之法,他会为柏函吊着命,日后寻来神药补救。因此,柳释才狠心与他们联手囚困于孟亦,将他的元婴掏了出来,而后便马不停蹄为应霜平换了去。那之后,鸿衍宗宗主亲自为孟亦疗伤,柳释留在鸿衍宗待了几日,得知孟亦无碍后,这才离开了鸿衍宗。
自此,柳释年年寻了许多天材地宝,也在暗自寻找修补丹田的神药,他每年命人将无数珍宝送到九曲峰来,唯恐孟亦不够用。
柳释思及此,又想到孟亦如今单薄虚弱之态,忍不住身形微动,与流炎马同列而行。
柳释未加思考,伸手牵住了流炎马缰绳,想引着它往前走。
孟亦见状,叫停了流炎马,抬眼看他:“你碍着我了。”
柳释言语苦涩:“柏……柏函,你看起来身体虚弱,修真界倚强凌弱之事比比皆是,你一人在街道上行走并不安全,我只是想护着你些……”
孟亦闻言,慵懒眼角微斜,淡淡扫他一眼,语气平静:“护着我,你吗。”
他这一句话说的轻猫淡写,什么都没有指明,却令柳释心底一阵绞痛的愧意。若是孟亦语气中带着轻嘲也还罢了,偏偏他仅仅是云淡风轻的陈述,浑不在意,话语中对自己无爱无恨——没有相交数百年并肩作战把酒言欢的亲近,同样也没有被掏元婴毁了前程的愤恨。
这种视若无物的情态,教柳释心中更为难受。
柳释张张口,不知该从何说起,倏而念及他是因元婴被掏之事才这般性情大变,就急切道:“柏函……我……你放心,我定寻来为你修补丹田元婴的神药,届时,你便可以如同当年一般风采惊艳……”
“不必。”孟亦神情平淡,打断他话语,“孟某受不起。”
柏函对他何曾如此生疏冷漠过。
然而他们曾相交百年,柏函是何性格,柳释最为清楚不过,他温和宽厚却爱憎分明。正因为知道再见将会是这般局面,柳释这些年才不敢来见他,至少在寻到神药之前,他都不敢前来相见。
这次若不是散源大能五千岁寿辰将至,为了表示对此事的看重,凌霜剑宗宗主必定要派自己爱子前来,而他重任委身推拖不得,这才只好前往。
柳释攥了攥手中缰绳,犹疑良久,终是放下,如同放下孟亦双手一般,心中难熬,他言语苦涩,低声哄劝般说道:“柏函,你若是不想见我,我便跟在你身后,好不好?”
孟亦看他,他如今连普通人都不如,无法察觉修者踪迹,即便他说不好,这人怕是也会偷偷跟着,既然如此,孟亦便不想在他身上浪费诸多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