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它头顶龙角之间的位置,正站着一个浑身浴血的男人。
便是童衡。
童衡身上奇异的纹路已经完全转变为暗金色的鳞片,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他于龙头之上沉默站立片刻,而后用手将被血凝在一起的头发向后捋去,露出一双变得凶狠阴冷的眼。
很难想到,不过是过去这么些天的时间,他眼中曾经的沉稳笃然都全然不复存在。如今从他的眼中,再看到不当初那个沉默寡言,在九曲峰穿梭的忠诚青年的模样。
他身上浓浓的血腥之气令人不寒而栗,那双如兽般的竖眸更是不含一丝情感,没有一点波澜。
“哗啦——哗啦——”
原本静止的河水忽然翻涌,撞击着岸边乱石与河中龙尸,奔腾的水流之声不绝于耳。
竖瞳浴血的男人似是想起来什么般,眼神微动,轻声呢喃了一声,像以往的许多时候。
真诚,而隐忍。
“先生。”
然而却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人,眉眼清浅,慢悠悠的看向他,从喉咙里轻应一声,“嗯”。
男人脚下的龙终于失去了气息,与此同时,男人身上的泛红的精血之气越发旺盛,他将变成兽爪的手放置眼前,轻轻一握,瞬间山中鸟兽轰鸣飞散,地动山摇,河中之水开始沸腾,蒸腾着滚滚的热气,不过几息时间,那巨龙的身体便开始在河水中渐渐消融,直到变成一摊血水,再也找寻不到原本的痕迹。差不多到时候了。
去找他吧。
否则若是何时先生何时又想睡了,谁来接住他呢。
第65章
孟亦自然是是可以日行千里,自己抵达目的地, 却在几息短暂的思索之后, 选择了带着笨鹅跟随柳城等人, 乘坐飞行法器, 前往飞鸽商盟分盟所在之地。
尽管他的目的地并非商盟,而是海域,只是由于他突然想起, 自己已经有五十年不曾离开过鸿衍宗,或者说, 不曾离开过九曲峰这座峰头。所以才选择跟随着柳城等人, 也顺便打探打探这五十年都发生过些什么。
同时也能推测一下,在自己与世隔绝的时日里,玄温是否有过其他异动。
孟亦总觉得那几十年中, 或许玄温并非一直闭关,避世不出的。
玄温做的每一件事, 都像一张巨大密集的网丝丝收拢, 将孟亦一层一层囚困其中。
几十年的时间,对于修真界的许多人来说, 或许不过弹指一挥,可能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但是对于另一些人和物, 瞬间的不确定性都可能造成另一番翻天覆地的变化。
有多少人陨落,就有多少人前仆后继地踏上修仙之路。
有多少神器消失,就有多少上古洞府忽而重见天日, 引起人心动荡血雨腥风。
修真界万物看似万古长青,实则却又瞬息万变,永远无法琢磨清楚。
听闻孟亦五十年未出关,柳城猜想他应当是当初一闭关便过了这些年岁,在一众动不动便闭关许久的大能之中,这时间并不长,却足够使人与这个时时刻刻变化莫测的修真界脱节。于是,他便搜肠刮肚,将这五十年来发生过的大事一一回想,然后挑出其中最重要的几件,对孟亦如数讲了出来。
柳城讲的极为仔细,孟亦心中记下,暂未从中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时间流逝,不多时,飞行法器便载着众人,抵达了目的地。
飞行法器尚未降落,从其上向下看去,便能窥见飞鸽商盟分盟的一角,确实是极为庞大的组织。
早些年的时候,孟亦尚且经常外出历练,也曾听说过飞鸽商盟的存在,甚至在道友的引领下,去过飞鸽商盟的地下拍卖场所拍下自己所需要的灵植,不过至多也只仅此而已了。他从前的气运与机缘还算不错,大多数时候总能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若真是天材地宝难以寻找,他遍寻修真界都找寻不到,那么便会顺其自然,时机与机缘到了,总会遇到。
因此,他对商盟之类了解不多。
此时飞跃飞鸽商盟分盟的石门,进入其中,单看那门,便能感觉的到商盟的底蕴。
商盟庞大的石门乃是灰萤石砌造而成,灰萤石本是用来铸本命剑的一种材料,算是比较贵重,而弄了如此大一块,堆砌成门,又在比铁器还要坚硬的石头上雕刻出繁琐精美的花纹,花纹里还镶嵌着聚灵石,涂刷精美漆彩之色也是从各种贵重的炼器之石中提取出来,融了灵石刷在细枝末节处。单单正门外形便如此夺目,其上设置的禁制自然也是极其强大,可抵挡大乘初期以下修真者的连续攻击。
飞行法器落在门口空着的场台前,柳城命令身后一种跟随的年轻修者各自散去,别就在这里扰了前辈的眼,等他们都散去后,这才转身对孟亦道:“前辈久等,请前辈随我来,启程前已经我等已经千里传音,命人为您安排了住处。这五十年间,还发生过一些事,我边走边说与前辈听。”
说罢,他又看向一直在孟亦脚边蹭着的白鹅,同样朝着它也做了一辑,道:“这位……神兽大人,也请随柳某来。”
忽然被人叫做“神兽”,白鹅整只鹅都孤高了,它挺起胸膛,展开双翅朝着柳城挥手一般左右摆了摆。
孟亦见状,看着那笨鹅,眼角微弯,扬起几不可察的弧度:“它说你客气了。”
从见到孟亦开始,这还是柳城初次看见他露出除冷然疏离之外的别样情绪,孟亦眼角虽然只是弯着不甚明显的弧度,转瞬而逝,却令柳城从心底觉着,那一抹来不及捕捉的笑意更胜过十里春风,人间无数。
也不知世间有多人曾为他的风姿气度所倾。
柳城收回心绪,指了一个方向:“分盟中为前辈准备的休憩之所需得往这边走。”
孟亦便跟随他往那边的方向而去。
两人都没有动用灵力御风飞行,只单纯徒步行走,柳城边走边道:“前辈有所不知,除了我方才讲述的那些之外,三十年前,修真界还发生过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孟亦轻脚踢开一直伸长了脖子,用脑袋往自己腿上贴蹭的笨鹅,问:“何事。“
柳城便娓娓道来:“却说这四十年前楠林域忽然出现了一个怪人,明明只有一两百的年岁,却有快接近大乘的修为,以如此神速修行下去,千年间飞升也不无可能,引得一众修真者纷纷侧目,猜测他究竟是哪里得到的机缘。”
一两百的年岁,确实不大,又是之前无甚名声默默无闻,后来忽然出现,修为一日千里,着实扎眼了些。
“前辈想必也知晓,如今的修真界早已经不复往日,大部分人修者修为停在某个较低的阶段后,便会止步不前。在这种情况下,竟然出现了另一种希望,也可说是捷径,于是大部分修者都疯狂了,一时间,到处都有隐世的不知名姓的大能露面,对那人围追堵截,只为知晓其修为一日千里的原因。”
“后来没过多久,大约是在二十年前,那人境界得以于他人百倍且几乎无瓶颈提升的缘由。但是与此同时,那人也忽然消失了,修真界中再无人见过他,包括他的道侣与独子,传说中是被大能挟持,身死道消了。”
讲到这里,柳城兀自摇了摇头:“不过说来也怪,既然怀揣能迅速提升境界的法子,那人为何不藏着掖着,等到修为到达无人能及的高度,再出世呢?最后尽是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孟亦若有所思。
柳城则犹自叹息了片刻。
孟亦:“后来如何?”
柳城闻言连忙答道:“后来确实没有再听过那人的消息,但是只要是注意过此事的人,都知道了那人境界提升的秘密。”
孟亦看向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就是他返祖传承的血脉天赋——”柳城顿了顿,道,“兽吞。”
兽吞。
见字思义,孟亦对其大概有了些了解。
柳城说罢,解释道:“这等天赋,据说只有那人一脉的子孙才能觉醒传承,但是即便是自己族人,能得到传承的也不过万里无一。获得传承后,便可通过吞噬和吸收妖兽内丹与精血,提升修为,甚至获得那妖兽的神通。”
听起来简直便是无解的能力。
孟亦断言:“定有其他弊处。”
“前辈一针见血,”柳释道,“后来听说这能力确实有一个极大的弊端,那就是进境越快,越易妖化,被兽类的思维取代。”
便也是另一种疯魔。
聊到这里之时,柳城停住脚步:“前辈,我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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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童衡被困在鸿衍宗后山禁地,修为境上要渡过一个特定的境界,才能离开这个禁地,如今却已经不必如此,盖因他已经找到了另一条出路。
那头蛟龙其实死在蜕变成龙的过程之中,它已然接受了龙族的传承,身体却未能承受涅槃重整的冲刷与痛苦,于是在九成化龙之时,终是没了再化身下去的力气。
原本只是这样还不至于一死,拼上一拼甚至可以成功化龙,且它毕竟是这方境界里的霸主,足以威震四方,即使处于虚弱期中,单凭气势令那些妖兽不敢靠近。
但它却又偏偏遇上了童衡。
沿着禁地中的树林一路走来,童衡从没有一刻停止过杀伐,早已不同往日。再加上他的血脉天赋,天生对妖兽有抑制的能力,便轻而易举得到了那只龙的妖丹与精血,并零碎地传承了它的记忆,知晓他脚下的这片河流底端有一处洞穴,可直通西陆海域。
这名为“兽吞”的天赋还算好用,只是觉醒的晚了些。
童衡眯了眯眼,骇人的兽瞳隐藏在眼睑之下。
龙身早已融化在河水之中,龙骨却被童衡刻意保存了下来。他拿着蛟龙骨最坚硬的一段部分,用手朝上面比划了几下,边亮出利爪,将其切割成了一柄长枪的模样。
那长枪通体雪白,寒光闪烁,样式与短长均与当初在九曲峰时用的一模一样。
做完这一切,童衡跃入河中,潜下了水底,没了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 简单的前情提要:玄温布局,应霜平为复仇扮演怯弱师弟角色,令宿歌和柳释伤害孟亦之事浮出水面。柳释被柳宗主带走,魔修尚在闭关,童衡被困禁地,孟亦被玄温所拒,应霜平复仇后利用最后时间将孟亦救出,然后死亡,孟亦在野外晋级,被柳城一行人遇到……
第66章
从万兽山到楠林域一路,又从飞鸽商盟分盟正门徒步走到待客之所, 这过程中柳城断断续续讲述了许多事情, 唯一令孟亦上心了些的便是“兽吞”一事。
不知为何, 单单只是听到这两个字, 他的心底便划过一丝轻微的异动,但是他却并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听过或是见过类似的能力。
因为心有所惑,孟亦并不着急进入屋内, 而是问柳城道:“拥有‘兽吞’此能力的人,于旁人有何异同之处?”
见孟亦对“兽吞”之事如此有兴趣, 柳城自然高兴,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立刻详细解释道:“柳某所知大多都是听他人所言,不过好在柳某结交之人众多, 平日里往来者亦是不少,所以或真或假知道的倒是很多, 不如我们先进屋内, 柳某遣人送来些灵果茶点,我们边聊边享用。”
孟亦不置可否, 对于飞鸽盟分盟,又或者说是柳城的招待, 他离开之日必有所奉还, 绝不欠下因果,如今既为客,便不多此一举, 来回推拒了。
二人进屋,坐下后不过须臾,便有仆从低着头在桌子上摆上了珍品灵果酿的果酒,又放上些不掺杂杂质的高品阶瓜果,便退下。
柳城为孟亦斟上果酒:“请,此果酒乃我飞鸽商盟独家酿制,种植与酿造秘法唯我商盟所有,果酒味清回甘,回味无穷,且对低境界修者之修为有益。此酒虽然是无法对前辈修为起到什么用处,却胜在还有入口清冽,回味醇厚的口感。前辈既是来了,便万万不能错过。”
孟亦执杯,小抿一口,举手投足间有着自成一派的洒然。
柳城见他喝了果酒,虽面上未表现出什么喜欢之情,却还是觉得自己被他所肯定,心下愉悦,道:“前辈请随意,接下来,我便为前辈详细讲解这‘兽吞’之事。”
孟亦微微点头。
柳城便对他细细讲来:“说起‘兽吞’,先说说当初那人吧,时至今日,修真界中人,不论是追捕过他的人,还是日日听个热闹的散修,都不知道拥有这个能力的人究竟叫何名字,便直接叫他‘狩’,或者是‘兽吞的拥有者’,这名字还是最先一批围堵他的人传出来的。”
“据说他少时与普通的修真者无异,平平无奇,资质低庸,却在后来的某一日,身上突然开始出现某种奇异纹路。随着纹路加深,他便开始从心底深处有了对妖兽内丹与精血的渴望,第一次吞噬妖丹后,修为就直接突破了两个小境界,‘兽吞’,确如其名。”
听见“纹路”二字,孟亦顿时想起了童衡,以及童衡身上曾经出现过的花纹。
难怪。
孟亦问柳城:“你可知当初‘狩’此人当初是如何走漏了自己身怀奇异能力之事。”
柳城摇头:“目前还无人知晓,也算是自他如何死去的另一个不解之谜。而且这个能力的激发方式也是不一而足,没有什么特定的条件。传闻中,‘狩’是历练时受伤昏迷,被妖兽咬去了快半节身子,然后就突然觉醒了能力。”
“灵根呢,可有何不同。”
“这……倒是没听说过。
“你说他有妻与子?”
柳城点头:“是,但是妻为何人、子岁几许都无人得知。”
说着他不由得感叹道,“可以说这人是忽然出现在众人视野中,又忽然消失的。”
孟亦心中不由得将童衡与传说中“狩”其子做起比较,却因为所得信息太少,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因果,也就无法确定自己心中所想。只是越加思考,越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哪处,令他有些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