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宗主刚刚出关时,才渡过雷劫,成就飞升期不久,便直接飞身去往了九曲峰,用飞升期大能的气势震伤柳释和九曲峰上的小仆从,抱着孟亦转身离去。那时薇罗虽然觉得他行为举止十分奇怪,却只以为是他突破了渡劫期后,忽而恍然大悟,觉得五十年前的自己行为着实过分,便将孟亦带走,想要有所补偿。
修真界并非总是一番和平景象,玄温担任鸿衍宗宗主的数千年间,东陆经历过异世妖兽狂潮,经历过人魔大战,经历过与其他三块大陆的战伐……每每这时,鸿衍宗都是由玄温出面,联合其他大型世家与宗门,提出应对方法,再以高深的境界力挽狂澜,大获全胜,使得他们东陆人修的损失降到最低。
如此一来,不仅仅是那些鸿衍宗的内外门弟子们敬重玄温,就连东陆众修者,即便不知道玄温的真正名讳,谁还不知晓东陆第一宗门鸿衍宗的宗主是个极其强悍的大能。
鸿衍宗在东陆第一的地位因玄温而始终稳固。
正因如此,这数千年过去,从上一任四大长老到灵芮这一任,每一位长老人都十分尊敬畏惧玄温,宗门中遇上小事大事总是毫无疑问地认同玄温的做法。
宗主之威严,无一敢触怒。
当时的薇罗便是如此,对玄温带走孟亦之事并未多想,尽管有过瞬间疑惑,也很快放下,忘却在了脑后。
如今想来,自己一时的思考或许并非是假。如若不然,薇罗实在想不出,还有哪个人有这等本事,能完全瞒过自己设下的阵法结界,来去自如无影无踪。
现在之事,处处都是疑点。
难不成,是玄温忽然意识到孟亦的重要性,想要为他做些什么,便干脆剜了宿歌的元婴?
不对,说不通。
若是想要为孟亦做些什么,首先应该做的,难道不是处置应霜平吗,就算宗主时至今日仍旧器重应霜平,不舍得动他,那也不应该这样悄悄地对宿歌下手。
薇罗陷入沉沉的思量之中。
却说前一日。
应霜平筹谋计划了多年,为了完成复仇,为了杀尽程家人,他付出了许多,因此任何一个步骤都不允许出现纰漏。正所谓一步错步步错,最后的结果,便是让程家大多数人得以逃脱存活,自己则出师未捷身先死。
因此,应该用谁的元婴这一点,也在他的考虑内。需知,用玄温所说的方法,虽然可以修为瞬间暴涨,其能升至什么程度,不仅与修者本人的资质和气运有关,也和移到自己腹中的元婴与自己的契合程度有关,这个“契合程度”是可以靠元神感知出来的,感知的必要条件是那名修者的元婴暴露在空气中才可。
元婴处在丹田之中,便会被隐去气息,除非修者本人愿意放其出来,否则,除了被人掏出,别无他法。
然而,若是元婴取出,因为修为暴涨的时间只有短短三日,所以不到万事俱备,应霜平不能直接使用。若是没有些手段蕴养,元婴离本体太久,会渐渐失去灵气,直到彻底逝去。因此,需得到用的时候,再动手。
在引导那两人做出自毁举动之后,应霜平还要隐着身形待在他们身边,以确保他们的亲属发觉后,让他们没有性命安危。
这样才能能让自己看中的元婴,活到自己需要用它之际。
而那个一开始两人元婴的人最好的人选,便是宿歌和柳释自己。
让他们也常常剖去元婴的过程中,有多疼。
玄温不用应霜平询问,就知道他所想,给了他隐蔽身影的法器,教授他可以引导修者行为的手段后,告知了些能让他知道的自己布局的内容,然后便让他自己找准时机。
玄温轻描淡写道,若是没用到连时机都找不准,这仇,也就别想报了。不过是浪费了许多资源与时间。
应霜平听着,握紧了拳头,却没有反驳。
玄温说的没错。
程家这般的庞然大物,绝对不容小觑,如果自己连一两个人都算计料理不了,还谈什么铲平程家。
国棉太过于异想天开、贻笑大方罢了。
正如应霜平之前与玄温的对话,他选择的,是宿歌的元婴。
收拾好所有东西,确定好一切布局后,应霜平潜入了苍殿。
苍殿内的阵法和结界,在玄温给予的法器和应家本身的秘宝加持之下,形同无物。应霜平进入苍殿后,准确地找到了应霜平的位置,用应家秘宝八卦命盘设下屏障,便直接出现在了宿歌面前。
八卦命盘威力巨大,甚至有扭转空间与时间之能,此时,应霜平便用它来稍稍扭曲了时间与空间,好让薇罗仙子晚些发现宿歌现状,甚至由于时间被扭转的缘故,他们之间的师徒联系都感应不到。
宿歌这些日子本在打坐修炼,看见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应霜平,愣了一愣。
随即,宿歌冷漠道:“你来做什么?师尊呢。”
他还以为应霜平是薇罗仙子带进来的,否则以他的境界,怎么可能穿过重重障碍,出现在自己面前。
“我来?”应霜平冷然,“我来取你元婴。”
之前引导宿歌和柳释自伤的做法,不仅让自己确定了哪个元婴更契合,也令他们二人元气大伤,为之后取元婴提供了许多方便。
宿歌本来对应霜平此人似理未理,看过一眼后便收回眼神,静心打坐,没想到下一句就听到说到“元婴”二字。
宿歌倏而抬起头来,看向应霜平,发现此时的他与之前时常黏着自己的时候判若两人,眼中满是冰霜,眼神锋利中夹着着阴郁之色,令人难以猜测他心中所想。仿佛照片总是躲在自己身后用烦人的黏腻音调诉苦的,是另一个人一般。
宿歌朝后看了看,没有瞧见薇罗仙子的身影,看来此时并不简单。
应霜平,藏的够深,骗过了所有人。
宿歌站起来:“理由?”
应霜平闻言,先是面无表情,而后竟是忽然如同之前每一次佯装孱弱乖巧一样,腼腆笑了起来,口中说出的话却与他的表情截然相反:“你也该感受一下,被人活生生剖了元婴之后,是何感觉。”
宿歌闻言,立刻想到了孟亦。
孟亦他,可还好?
然而眼下并非想那么多的时候,虽不清楚应霜平真正来意,宿歌还是召唤出了法器,做出时刻准备应战的模样。
“不过不用担心,你的师尊薇罗想必疼你疼的紧,不消许多年月便能为你找来修补元婴的良药,”说到这里,尽管应霜平乖巧的神情未变,宿歌却从他的语气中读出一丝叹惋,“可惜了,不知道你的体验时间,够不够五十载,他可是受了五十年这种罪。”
说到底,以薇罗之能,虽不说可以像那活了快万年魔修沈五渊一样,消息灵通,极快便能锁定并寻找到生根基补元婴的良药,但十余载之内的时间,便也差不多了,若是运气好点,或许更快。
在应霜平看来,不管是宿歌还是柳释,尽管他们自毁元婴的行为,有他用妙法隐去身形潜在他们周围可以引导的缘故。然而在悔过之后,他们却都从未想如何让师兄过的好些,让他身体不再那么虚弱,而是一味地在潜意识里以自我厌弃、自我毁灭的方式进行所谓的“忏悔”,如若不然,他也不可能如此简单的就引导成功。
他们以为这种“忏悔”可以令孟亦同情怜悯,却都忘了,孟亦因为他们,已经情臻无念,又怎么会因为他们的自残而感到心疼。
怕是看都懒得看。
那种行为,不过是自我逃避,自我满足罢了。
当然,在自我满足这点上,柳释技高一筹。
从他不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开始,他便一直处于一种自我满足的“补偿”行为之中,看起来似乎有意悔过,却从未真正去思考东西是否用的上,又是否到了孟亦手中,否则也不会五十年后才去调查那些东西的下落。
等到他知晓了方面之事,反而变本加厉。
说实话,引导他剜元婴这事,都不需要应霜平来做。
因为柳释惯于逃避,惯于用自我满足的方式表达歉意。于他而言,自剖元婴一事,是在告诉孟亦自己已经悔过,也是在告诉自己因果已还,孟亦马上就会原谅自己的。
自欺欺人,用自己的伤痛来故意限制束缚他人,这种行为,也最让应霜平不耻。
第59章
应霜平明显来意不明,如果真如应霜平自己所说, 他是来取自己元婴的, 那么二人此番之战, 一触即发。
宿歌不知道应霜平哪里来的信心, 认为以他筑基期的修为可以与自己一个元婴期修者相抗衡,还是说,正如他可以悄无声息靠近自己、进入苍殿一样, 他的手中还有许多的底牌。
总之,能不惊扰到自己峰上人手, 甚至能逃过师尊的结界监视, 应霜平不容小觑。
就在宿歌思绪回转之时,他忽然发现,虽然应霜平身上气势不显, 并没有外放,令人不仔细分辨便不易察觉, 但是只要细心去观察他隐蔽起来的气场, 便会发现,他的修为, 绝不仅仅只是筑基期而已。
应霜平此人,明显拥有和自己一样的修为境界。
两人若是打起来, 想来难分胜负, 更何况应霜平此番显然是有备而来。
宿歌冷漠双眸逐渐变得幽深:“你藏的倒是深。”
过往那么多年,他都不曾注意到这个总是追逐自己的人,竟有如此修为。
“你要取我性命?”
应霜平只道:“你这条命, 对我来说没有半点用处。”
宿歌闻言,没有放下警惕,反而召唤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器,严阵以待。
“剖了你的元婴,也要让你好好活着,”应霜平道,“好好地看着他,是如何远远超过你,踏上登仙之途的。”
“他”……莫不是孟亦?
宿歌闻言,想到孟亦,一时间将应霜平说要取自己元婴之事全然抛在了脑后,上前一步,声音难掩激动道:“他……他已好了?!”
若是孟亦身体好了,又能再度重登仙途,哪怕他还是不会理睬自己,平日里依旧视自己为无物也没有关系。
只要他好。
这般想着,宿歌越发在意孟亦身体,恨不得现在就冲到九曲峰,只是远远地看看他的情况也好。
应霜平并不回答,只冷静地看着他。
少顷,宿歌表面平静下来,直视应霜平道:“是谁助了他?”
他早就派了自己手下的人去四处搜寻可以重塑元婴之药,师尊那里也派了人去到处寻找,只要一有相关的消息,不论是真是假,他都会立刻起身朝着那个方向而去。
而现在,有人先自己一步,将孟亦治好了。
宿歌拧眉,猜测:“是柳释?”
应霜平闻言轻笑:“你的脑子,真是越来越不清楚了。”
“什么意思?”
应霜平挑眉:“想知道?”
说着,应霜平勾起唇角,露出满不在乎且幸灾乐祸的表情,直视宿歌双眼,一字一句地将玄温的所有布局都讲了出来。
从他被玄温接入门之时,便已经开始运转的罗网,全部都抖了出来,一丝不漏地讲给宿歌。
反正三天后,他必死无疑,死之前,总该让有些人活的再痛苦些,让他们不要忘了,因为自己的愚钝,曾经失去过多么珍贵的东西。
应霜平所做的一切,对他自己而言,都是“不得不”。但是这些人,一个个的自欺欺人,自视孤高,凭什么企图在那样伤害那个人后,还能得到他的原谅。
自己从未想过,想那人可以原谅自己,他甚至不知道玄温是否将所有事情都讲给了孟亦听。
或许在孟亦眼中,自己还是那个被他看错了、宠错了的师弟。
对面的宿歌听闻一切,整个人陷入惶惶然的迷茫之中。
原来,竟是这样。
孟亦所经受的一切,还有他所经受的一切,都来自于一个人的游戏。
“玄温对我的救命之恩……”
“你觉得呢。”
原来如此,原来就连这个也在玄温的计划之内。
玄温。
宿歌第一次对一个人如此咬牙切齿。
转而,宿歌心中的愤恨转化为了满腔悔意。
只要自己那时有一丝清明,不那么孤高愚钝,意识到孟亦对自己的重要性,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可能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说到底,怨天怨地,怨恨时运,憎恶玄温,都抵不过是他自己之过。
若是他不曾如此轻易被被人误导,被引入歧途,又怎么会出现如今这般情况。
宿歌眼中渐渐泛起红雾,俊毅的面容隐隐有扭曲的迹象,连数日来平心静气压抑的心魔都有重出的冲动。就在他陷入痛苦忏悔,无法自拔之际,一双手倏而穿过了他的丹田。
与此同时,应霜平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前,冲着他勾唇一笑,快速出手势如闪电,一击便完整地取出了他腹中元婴。
“噗哧——”
一声响亮的血肉撕裂的声响。
滚烫的血液从应霜平手穿过的地方,鲜血竞相流出,瞬间便在他腹部的位置留下来一朵艳红色的花。
剧痛感从腹部传来,宿歌的身体麻木,一时间难以动弹。
怎么会……
应霜平看出了宿歌的疑惑——明明他们二人的修为境界旗鼓相当,即使刚刚宿歌有所慌神,也不应该完全拦截不住自己的动作。
应霜平这一击,根本不像是元婴期修者的攻击。
“自然有人相助。”应霜平如此说道。
宿歌略一思索,便知这是为何了。
又是玄温。
应霜平之所以对他透露这么多,无非是想着,即使宿歌比起玄温,境界差了不止一星半点,也能给他惹些麻烦。自己只用通知一个人,至于柳释他们,只要有一个人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其他人也会一个一个地得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