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实漠尘对赤豆元宵的喜爱算不上特别深,只是这是云采夜最喜欢的小食,在妖精客栈时白鹅和灰珠怕他睹物思人,不准朱大厨做这道菜,漠尘许久没吃过,今日见到就有些想念这个味道,他也如实说了:“这是采夜上仙最喜欢吃的呀,我只是好久没吃啦,感觉都快忘了它是什么味的了,所有有点想吃。”
漠尘一边说着,一边张开嘴巴乖乖地等宇文猛再给自己喂勺元宵,谁知宇文猛听了他的话后顿了下,就把都已经伸到他嘴边的勺子挪开了,还将剩下的两碗元宵全都推得远远的,冷笑一声道:“好了,你已经尝过它的味道了,我最喜欢吃酱烤鸭,我们来吃酱烤鸭吧。”
漠尘张口吃了一嘴的西北风,又听宇文猛这么说简直莫名,望着桌角的赤豆元宵仍有些恋恋不舍,伸长了小爪子想要偷偷地拨过来再吃一口,却被宇文猛发现后捏着爪尖又给拎了回来。
“快点吃鸭子。”宇文猛撕了个大鸭腿,不由分说地塞到漠尘嘴里。
“唔唔——!”漠尘腮帮子被塞得鼓鼓囊囊话也说不了,还被宇文猛抱着软肚子动弹不得,挣扎间一瞥眸,余光忽然扫到一道黑色的身影。
那是个身量高瘦的青年,肤无半点血色,嘴唇却殷红似血,漠尘只瞧了一眼就如临大敌——那是宇文将军的死鬼冤家!
漠尘这些也不挣扎了,开始装乖吃鸭腿,就期望着宇文猛不要发现那个青年。
可也许是他突然乖巧下来的举动有些突兀,宇文猛顺着他的目光往前一瞧,立马就看到了那个黑衣青年,漠尘见状也赶忙伸手抱住宇文猛的胳膊,想要恐吓他不准过去,可是他嘴里塞着个大鸭腿,什么话也讲不出。
但宇文猛倒也确实没有追上去,他依旧抱着漠尘在原地坐着,只是眸光微暗,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青年的一举一动。
黑衣青年似乎并没有发现他们两人的存在,而是径直朝着路边的一个瓷器摊子走去,在摊主面前站定,开口问道:“这个花瓶多少钱?”
然而不等摊主说话,站在摊子前的另外一个男子就已经不满地嚷嚷起来来:“喂,这个花瓶是我们先看上的。”
第32章
那男子一出声, 漠尘的注意就被他拽走了。凝神一看,漠尘发现那男子生得尖嘴猴腮,身量高而瘦, 无端给人一种凶相之感。
可是黑衣青年并不惧怕他,依旧和摊主问着话:“多少钱你说吧, 我买下它就是了。”
摊主闻言神色惶惶, 比出一根手指说:“一两银子,只要您能带走它,一两银子就够了。”
摊主的语气有些奇怪, 可是黑衣青年并不在意, 伸着正准备掏钱付账,那凶相男子又插话了,说:“这花瓶是我先看上的, 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
黑衣青年动作微顿, 继而伸手取下兜帽, 淡淡地扫了凶相男子一眼,嗤笑道:“那你付钱了吗?”
凶相男子被他这么一激,立时从衣兜里掏出一锭银元宝,“啪”地按在瓷器摊子上对摊主说:“够了吗?”他话是对摊主说的,可是眼睛却挑衅似的盯着黑衣青年。
他们所争那花瓶并不是什么名贵瓷器, 只是个约莫幼儿臂般高的细颈圆肚花瓶。要说这花瓶哪里吸引人, 那大概是这花瓶瓶壁极薄, 细腻通透泛着油润的玉芒, 通身艳如红玉无一点花纹, 甚至还隐隐透光,这样仔细一看,如此精巧的做工根本就不像是这种地摊能出的货色,也难怪穿着富贵的凶相男子会看上这个花瓶。
黑衣青年垂眼看了眼那锭银元宝,又抬眸看向凶相男子,勾唇笑起说:“好,那这花瓶你要吧。”
漠尘望着黑衣青年高扬的唇角,看看他殷红的嘴唇,又看看那瓷器摊上的红瓷花瓶,脊背陡然生出了些莫名的凉意。
瓷器摊主见他们已经决定好了谁要买那花瓶,便捋了袖子颤着手去摸那花瓶,他的表情看上去就仿佛那红瓷瓶有千斤重,所以他轻轻一捧就将瓷瓶抱起时还有些怔然。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了,慌乱地把瓷瓶装进垫着软絮的木盒中递给凶相男子,然后捞起摊桌上的银元宝转身就走,脸色苍白得仿佛见了鬼似的。
而黑衣青年也不走,就站在原地阴气森然地盯着凶相男子笑,他虽然面容隽秀,可是肤色和嘴唇颜色反差过大,又是一身黑衣,哪怕青天白日站在太阳底下,看久了还是有些可怖。
凶相男子被他凝视了一会,似乎也是有些发憷,喉结滚动两下抱起花瓶就走。
黑衣青年见状忽地瞪大了眼睛,近乎目眦欲裂,眼球表面皆是血丝,可是他脸上还是带着笑的,且笑容越发灿烂,唇角咧得几乎要撕裂至耳根,“嗬嗬”地笑着朝凶相男子追去。
漠尘看到这一幕也觉得骇人,嚼在嘴里原本还算美味的鸭腿肉也变得眼下食不下咽,害怕地连忙抱紧了怀里宇文猛的胳膊。
可是宇文猛却在这时忽然抱起他朝黑衣青年走去,脚步极快,几息时间就已经追上了黑衣青年,接着旋身一转,直接拦住了他的去路。
黑衣青年见状也跟着停下脚步,脸上所有表情瞬间消失,仿佛刚刚他阴鸷的模样从未出现过,停顿片刻,他又缓缓勾起唇角,眼睛微微眯起,用略微沙哑的嗓音说道:“我还当是哪个没有眼力见的孽畜,原来是宇文将军啊。”
宇文猛也笑起,嗤了声讥讽道:“我也还当又是哪个不肯投胎做畜生的死鬼在街上游荡,原来是骨老板,你不好好在幽都待着,跑到长安洲来做什么?再说论没眼力见的程度,宇文哪比得上你啊。”
漠尘昨晚看见这黑衣青年的他看着还算温顺,在街上对宇文猛笑时也挺面善的,便以为他和宇文猛是熟人,甚至还可能是老相好,却没想到他们俩一见面就开始互相骂人了。
而叫漠尘更没想到的是,他们的战火很快就蔓延到了他的身上。
只见那黑衣男子讥笑几声,目光忽的转向了他,不屑道:“我没眼力见?那你怀里这只秃毛肥狐狸是怎么回事?”
突然被骂的漠尘呆了一瞬,咬着鸭腿的腮帮子也微微松开,更显得他模样呆愣,看得那被称为“骨老板”的黑衣青年眼里的嫌弃也是越来越浓,最后甚至带着些恨屋及乌的意味,咬牙切齿地说:“呵,你们仙界的人都什么毛病,竟然都喜欢些丑玩意。云采夜那黑皮疙瘩小徒弟是,你这秃毛肥肉狐狸也是,一个比一个丑。”
这世上最惨的事是什么?
当然就是拿你和你曾经暗恋过的那人最终的成亲对象作对比。
漠尘以前还在喜欢云采夜时,明里暗里都被拿着和云采夜那小徒弟做过比较,而最后得出的结果是:那小徒弟长得没他漂亮,脾气没他温顺,和云采夜相识的时间也没他长,可以说是处处不如他了。
但偏偏云采夜就喜欢那小徒弟。
白鹅和灰珠告诉漠尘,许是因为那小徒弟有大胸肌他没有,所以采夜上仙才不喜欢他。
漠尘为这件事黯然神伤了许久,如今好不容易放下了情伤,却又被黑衣青年提起,那黑衣青年还说他比云采夜的小徒弟丑。
漠尘如遭雷击,要不是因为这是在大街上,周遭又有许多人,他怕是早就忍不住哭出声了。但即便现在忍住了,他眼里也是雾蒙蒙泪汪汪的,都想直接爬进宇文猛衣襟里躲着不出来了。
宇文猛一见小狐狸都欺负得险些落泪,神色一冷,双眉拧起不善地看向黑衣青年。
然而黑衣青年却有恃无恐,讽笑宇文猛说:“怎么?你想在这和我打架?”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倒是不介意,死的人越多,我就越高兴。”
漠尘闻言赶忙拽了拽宇文猛的袖子,暗示他千万别在长街上动手,这黑衣青年丝毫不把人命放在眼里,宇文猛要真的和他打起来了,遭殃的一定是长街上的百姓。
黑衣青年也是掐准了宇文猛不会动手,不屑地瞥了眼漠尘,负手迤迤然离开,那得意的模样还真叫人想上去揍他几拳。
而漠尘这会儿心里虽然还是难过的,可也还是不舍地将宇文猛塞给他的鸭腿啃得干净后,才叼着骨头声音模糊地问宇文猛:“将军,他到底是谁呀?”听那黑衣青年说话的语气,似乎也是认识云采夜的。
宇文猛盯着那人离去的背影,仍是不好好回答,改了几个词敷衍地说:“你采夜恩公的仇家。”
事情牵涉到云采夜,漠尘就有些闷闷不乐,低低地“哦”了一声。
宇文猛这才收回目光看向漠尘,半是解释半是恐吓道:“他是幽都魔君骨墨,专门喜欢剥你这种小狐狸的骨头拿来做骨瓷,以后你见了他离远些。”
漠尘一听这话就有些发颤,幽都十二魔君的名头他可是听过的,只是从来没见过,没想到其中之一竟然是这样一个凶戾的青年。
不过他想起宇文猛提及的骨瓷,就忽然想到了方才骨墨和那凶相男子所争的红色花瓶,便问宇文猛说:“那将军,他刚刚想买的那个花瓶,是不是也有问题?”
宇文猛神色颇有些凝重地点点头,随后又抱着漠尘朝离开的那凶相男子追去。等他们追上时,发现那凶相男子在安河旁走着,脸上满是谄媚,一改方才盛气凌人的模样,正捧着装有那红色花瓶的木盒对一名年轻男子说话。
漠尘和宇文猛靠近了些,就听见他道:“王爷,您就别找了,再找那应煜也不会出现的,他不过就是一个男伶,不值得您在意的……您不是喜欢红色吗?属下托人重金买了个红瓷瓶,据说是从博物洲来的,您要不要看看?”
这话落入漠尘耳中,要不是他此时还是狐狸的模样,开口说话未免有些吓人,他都想拆穿着这凶相男子的谎言了——他居然瞎说这个红瓷瓶是从博物洲来的,谁不知道仙岛蓬莱上的东西哪怕是捧土都是沾着灵气的?可是这个花瓶明明是他只用了一锭银元从地摊上买来的。
而那被称为王爷的人听了凶相男子的话后也转过了身体,拧着眉不耐烦道:“本王什么时候说我喜欢过红色?”
他一转身,宇文猛和漠尘又发现他们其实见过这个王爷,他不是别人,正是昨日拦下他们画舫搜人的年轻男子。
第33章
此时他嘴里虽然嚷嚷着不喜欢红色,可是衣裳底下还是露出了一截赭红的衫摆, 这种颜色的衣衫可不好穿, 倘若搭配不好就显得人老沉, 搭配好了可穿在男人身上又过于明艳,不是很沉稳庄重, 许是因着这些缘故他才只穿在了内里。
但他在炎炎热夏中穿了这么几层衣衫,额前已经可见热汗涔涔, 然而他仍是带了几个侍从,固执地绕着安河走, 眼睛一眨不眨地直盯着微绿的河面,像是他要找的人就藏匿在这粼粼水波之下。
那凶相男人没想到年轻男子甚至都没讲不要这花瓶,而是直接就说不喜欢红色, 让他先前打好的一通腹稿全数烂在了肚里,神色有些讪讪, 嗫嚅着说不出其他话。
年轻男子不想理他, 只想寻人, 继续低头望着河面又朝前走出些距离,但没过多久还是停下脚步, 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转身望着凶相男人张唇说:“你那红瓷瓶……给我看看。”
这下哪怕是一向迟钝的漠尘大概也能猜到他是口是心非, 嘴上说着自己不喜欢红色,最后却还是没忍住想要瞧一眼被凶相男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红瓷瓶。
而凶相男人见年轻男子停了脚步转过身还来了这么一句, 马上就高兴地笑起, 打开木盒盖子将瓷瓶露出给年轻男子赏看。
可那宇文猛说那红瓷瓶藏有猫腻, 漠尘见年轻男子怔怔地伸手要去摸那红瓷瓶,就下意识地张嘴“唧唧”叫了两声。
明敞的河畔边忽然传来狐鸣,是个人听了都得发愣瞪眼,那两人也不例外,怔了几息便四处看着。
于是宇文猛也不在暗地里躲着了,抱着漠尘直接就从树荫下走出,对那凶相男子说:“既然王爷不想要这花瓶,不如你就卖给我吧。”
年轻男人看到宇文猛时目光一滞,显然是还记得他,低声道:“居然是你们。”
宇文猛在画舫时可是好好和年轻男人呛了一番话,按理来说也算是结了仇,仇人见面应当分外眼红才是,可是年轻男人大概是发觉了自己先拦下人家画舫强行搜人的行径有错在先,眉头皱了皱又松开,没说别的话。
凶相男子的目光在他们两人面上来回扫了扫,阿谀笑道:“王爷,您认识他们?”
年轻男子轻哼一声,冷冷道:“不认识。”
聋子也能听出宇文猛出现时年轻男子说的那句话足以证明他们相识,可王爷说不认识就是不认识,况且瞧着王爷这皱眉的模样,说不定还是有仇呢。凶相男子双眉一横,叱声道:“我这宝贝红瓷瓶得来不易,岂是你说买就能买的?”
宇文猛闻言就挑高了眉梢,他对这种看碟下菜的人向来不屑一顾,可是骨墨也想要这花瓶,他就偏要叫骨墨得不到这花瓶,就开口道:“醴陵红瓷金烧而出,哪怕是儿臂大小的一个瓷瓶也要千两白银,自然十分珍贵,可是你这瓷瓶又不是红瓷。”
凶相男子见宇文猛张口说的头头是道,以为他还真是玩瓷的行家,这瓷瓶本来就是他从地摊上买来,便不自主地问他:“那这是什么瓷?”
宇文猛上前一步,伸指在薄透的瓷瓶身上弹了一记,敲出如磬般萦绕不绝的清脆声响,嗤了一声,说:“薄如纸、透如镜、声如磬,不是骨瓷又是什么?”
何谓骨瓷?
骨瓷因在其烧制过程中加入一些动物的骨灰,这样烧出的瓷色便如骨头一般细腻奶白,玉如凝脂,所以得名骨灰瓷,后人觉得骨灰瓷不太吉利,所以将灰字去了只叫骨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