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忍打搅对方练功,练朱弦就倚在窗棂上暗自远观,直到凤章君收起剑势,回头朝这边看过来。
两个人对上了眼神。
凤章君首先发问:“醒了?”
“嗯。”想起被子的事,练朱弦不希望凤章君误会自己是在嫌弃他的寝具,于是额外附上一句感谢:“昨夜有劳仙君了。”
凤章君收剑入鞘,没有回应,反倒问了一句毫无关系的话:“用膳?”
练朱弦摇头表示无需早膳,凤章君便示意他洗漱收拾,准备动身前往南诏。
小半时辰过后,收拾停当的练朱弦跟随凤章君离开小院,来至崖边。
只见凤章君伸手比出一个敕令,凤阙出鞘,划出一圈寒芒,飞至崖边半空之中。
凤章君信步踏上剑身,回头等待练朱弦。
练朱弦看看那细长的凤阙剑,2" 我为仙君种情蛊1" > 上一页 4 页, 再看看脚底的云海深崖,难得老实地摇了摇头。
“有没有更加…平稳些的办法?”
凤章君并未多说,又从乾坤囊中取出璎珞符纸,两三下折成纸鹤模样,向半空抛出。
金光闪过,纸鹤竟然化形成为一羽比人还高大的肥硕仙鹤。
“如何?”
“…行吧。”
练朱弦咬一咬牙,跨上肥鹤。
谁知才刚坐定,那仙鹤突然仰脖长啸,一飞冲天!
练朱弦修行百多年,却还是头一遭在天际翱翔。他只觉得身体时轻时重,头脑阵阵晕眩,心脏突突狂跳,浑身肌肉都紧绷到了酸胀,无比难受。
如此窘境之下,他也顾不得颜面,只紧闭着眼睛,死死搂住仙鹤脖颈。
大约过了一炷香,仙鹤飞得平稳些了,练朱弦这才勉强睁开眼睛。
眼前竟是一片雪白!
茫茫云海近在咫尺,仿佛唾手可得。大片云朵相互挨挤、堆叠,雪白绵软、厚实紧密,仿佛可供人踩踏站立。
练朱弦看得入迷,不禁淡忘了恐惧,甚至还想伸手摸摸那丝绵般的浮云。
突然一阵横风袭来,云海被吹出个大窟窿,露出下方崚嶒的山峦和盆景似的树木河流。
练朱弦这才想起自己是高悬在百丈半空。他瞬间晕眩,一个发软,险些从仙鹤背上翻滚下去。
所幸有人及时将他扶稳。
“小心。”一路沉默的凤章君终于有了点儿存在感。
“……”
被他这一扶,练朱弦霎时清醒过来,自觉丢脸羞愧。再不东张西望,只眼观鼻、鼻观心,双手抱定鹤颈,老老实实地当好一名乘客。
云端飞行果然高效,不出一个时辰,二人便已来至南诏地界。
只见远方云海之上,兀立着一座雪域高峰,在日光下明亮耀眼如同熔金。
那便是五仙教世代守护着的圣山——神外雪山了。
凤章君催动脚下凤阙缓缓降下云头,仙鹤紧随其后。穿过云层时,四周围的雾气瞬间包围过来,将视野填成一片雪白。
反正凤章君也看不见,练朱弦干脆将脑袋埋进了肥鹤丰厚的背羽里,直到觉察出风力变小、气温升高之后,才又匆忙抬起头来,装出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
穿过云层,他们便下降到了足以看清地表景物的高度。
南诏气候湿热、土壤肥沃,放眼望去遍地红花绿萝、古木参天。若再定睛细看,还能发现一些古庙废墟,几乎已被藤蔓淹没。
练朱弦对于南诏了若指掌,可他毕竟是头一遭从高处俯瞰全景,稍稍比较了一番,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说起来,这里还是他与凤章君当年遇险、分别的“故地”。
他立刻去看凤章君,可男人依旧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淡定模样,也不知是否记得这里。
转眼间肥鹤已经平稳落地。练朱弦生怕它这就变回符纸,赶紧翻身下鸟。却没料到自己这一路高度紧张,双腿早就绷得酸软了,刚沾地就一个趔趄,结结实实跪在地上。
凤章君闻声回头,默默瞧他一眼。
…丢脸!
练朱弦头脑一热,恰好看见不远处立着一尊被荒草埋了半身的石像,他倒头就拜,然后若无其事地掸掸衣服、起身。
凤章君也不问他在做什么,只扭头看向前方:“若我记得没错,往前就是五仙教地界。”
“……正是。”腿已不再软了,练朱弦摸出个瓷瓶,倒出绿色药丸,“谷中多瘴气,外人容易中毒。这是解药。”
“不妨事。”凤章君却不接受。
练朱弦以为他是怀疑药丸有诈,也不勉强,“若有不适,及时告诉我。”
正前方是一座陡峭岩壁,覆满了藤萝灌木。走得近了,才能看见绿叶掩映之中藏匿着一个不大的洞口,喷吐着阵阵寒意。
一手撩开藤萝,练朱弦主动提醒:“洞里有蛇,跟紧我,别闹出太大动静。”
凤章君依言跟在练朱弦身后。洞内湿暗局促,身材高大些的人都必须弯腰低头。
好在狭道只有一条,蜿蜒下行。他们摸索着走了二十来步,回声豁然开朗。
山腹内空间应该很大,还弥漫着一股怪异的腥臭。凤章君看不清周围,只能听着练朱弦的脚步以及身上银饰轻响,亦步亦趋。
但这个办法很快就无效了。
山洞向前延伸的同时,仿佛又伸出了无数旁支。从四面八方反射回来的声响,严重扰乱着听声辩位。
想起练朱弦提到过洞穴里有蛇,万一踩到摸到总归是个麻烦,凤章君尽量压低声音问:“需要照明么?”
“嘘——!”练朱弦猛然截断他的话音。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两旁洞穴深处传出阵阵异响。
像是皮囊漏气的“丝丝”声,还带着诡异的摩擦。
……是蛇的嘶鸣!
凤章君立刻醒悟过来:自己那一声询问,走漏了活人气息,惊扰到了洞中生灵。
只听那嘶鸣之声清晰响亮,这说明蛇若不是近在耳畔,就是大得实在超乎想象。
无论真相是哪一种,都不是好事。
凤章君发现面前的黑暗里亮起了一双硕大的、似曾相识的绿色眼眸。
作者有话要说: 大蛇甲:激动,小主人带着对象回谷了!快去告诉教主!!!
大蛇乙:唉呀妈呀,当年我就说这俩小子长大以后肯定在一起。
大蛇丙:赶紧出个本子,《云苍仙君和五毒护法的百年恋情》
今天也是助攻一百分的五仙教大蛇应援团!
(出本子的大蛇太太不能叫大手,因为它没手,可以叫大尾)
第9章 腹黑哥哥肉麻弟弟
的确是大蛇!
凤章君尚未反应,练朱弦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没事,都是‘夜游神’。”
凤章君这才发现蛇眼不止一对,它们前前后后游动过来。一时间嘶鸣四起,阴风阵阵,还夹带着浓重的腥臭。
“没事的。”练朱弦又重复一遍,语气平静。
紧接着,凤章君听见一声尖细的哨音,在黑暗中盘旋而起。
几乎就在哨音响起的同时,蛇鸣声停了下来,荧绿的眼睛一双双地消失,重新隐没于洞穴深处。
“我让它们走了。”练朱弦轻声道,“不可以照明。大蛇只在夜间活动,强光会伤害它们的眼睛。”
伴随着他的解释,凤章君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贴上了自己胳膊。
他本能地后退半步,随即又发觉那是一只手。
“……是我。”练朱弦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别扭,“前面的路有些不平,你搭着我,这样方便些。”
说着,他的手一路往下,摸到了凤章君的手腕,然后拽起来,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两个人都戴着手套,触碰的感觉并不真切,唯有一点模模糊糊的压力和重量,在黑暗中倒也并不尴尬。
没有人再说话了,凤章君安静地跟在练朱弦身后。洞穴一路向下迂回盘旋,又走出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再度现出荧绿的微光。
那不是蛇眼,而是被大片绿叶掩映的出口。
习惯了云苍峰上开阔壮美的绝景,凤章君一时间竟无法消化眼前这曲径通幽的景象。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站在了山谷底部。
放眼望去,一切全都是五光十色——那是各式各样、高矮错落的茂盛植物。长的圆的尖的、红色绿色黄色的叶片簇拥挨挤着,稍有微风拂过,叶尖就会摇落水滴,仿佛一场艳阳下的水晶雨。
凤章君再回头去看,洞穴的出口原来隐藏在百丈深崖的底部。崖壁上爬满了湿苔与野杜鹃,陡峭无比,如同天然屏障。
好一个世外桃源。
“再往前就是五仙教了。”见他驻步观察,练朱弦又问了一遍:“前面瘴气多,真不用祛毒药丸?”
凤章君摇头:“走罢。”
———
练朱弦领着凤章君在湿热的山谷里穿行。
脚下几乎没有路,遍地都是高大的灌木,摇曳着颀长叶片。半空中还垂下藤蔓,垂挂着丰厚的花穗,空气里也弥漫着花粉的浓香。
凤章君留意到,灌木丛中隐藏着不少奇形怪状的雕像。仔细分辨,不是毒蝎蟾蜍,就是蜈蚣、蜘蛛或者长蛇。它们髹饰着彩漆,潜伏在草丛里,栩栩如生。
不待凤章君询问,练朱弦便主动解释,看似平静的山谷中其实暗藏着瘴疠与陷阱。石像则是路标,不时改换方位,指向唯一安全的道路。
至于解读石像的办法,只掌握在五仙教弟子手中。
“安全起见,但凡外人入谷,都需要蒙住眼睛。”
练朱弦的这句话让凤章君停下了脚步:“那现在要照做么?”
“不必了。”练朱弦摇头,“以仙君的修为,蒙与不蒙应该也没什么区别。”
芜杂繁茂的绿意还在向前蔓延,大约半柱香过后,前方景色开始了变化。
植被飞快地稀疏起来,并最终彻底湮灭得一干二净。裸露出的黑色土壤显然并不贫瘠,不知为何偏偏寸草不生。
凤章君以为这是人工开辟的农田,然而又前行几步,却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光秃秃的地表上,只伫立着一枝红花。
却不是他此生见过的任何一种花。
这是一朵色泽鲜艳的怪异花卉。单论花形倒与牡丹有些相似。然而花朵之下只竖着一茎直杆,再无半点旁枝与绿叶。仿佛一枝绢花,头重脚轻地插在土壤里,古怪至极。
凤章君正欲细看,却听练朱弦警告道:“此花名为‘葬身’。乃是教中罪人血肉所化,全株剧毒,方圆数丈之内寸草不生。仙君切不可触碰!”
说话间他们又往前走了十几步,地里的红色葬身花越来越多,最终竟开成了一片腥红妖艳的血海。
练朱弦虽然没有明说,但凤章君也能感觉到,五仙教快要到了。
果不其然,只见前方花海里赫然伫立着一块青色巨岩。仔细看去,岩上铭着三句话。
「非请勿入,负心勿入,罪徒勿入。」
过了“三勿”石碑,血腥妖艳的葬身花海戛然而止,植被重新繁茂。
走过一座架设在涧流上的小桥,前方现出一尊巨大的孔雀雕像。雕像两侧的箭毒木下立着数名黑衣的五仙教弟子,肤色栗褐、深眸卷发,是典型南诏人的样貌。
其中两位高级弟子见到护法归来,立刻上前迎接。可看见练朱弦的身后还跟着一位中原模样、月白法袍的仙君,顿时又露出了警惕的目光。
练朱弦安抚他们:“不必紧张。教主可已回到谷中?”
一位弟子照实回话:“教主深夜才从东边归来,如今恐怕还在听瀑居休息。”
——
与之前的谷道一样,五仙教内同样是植被繁茂、郁郁葱葱。参天古树连绵成海,绿荫遮天蔽日。树上藤萝缠绕,花朵随风摆荡。
所有的道路全都夯筑在地势较高处。稍稍偏僻些的低洼沼泽里,紫绿色的毒雾缭绕。不时可以看见毒宗弟子戴着厚重的面罩与手套,精心照料着毒田里的植物与昆虫。
前往听瀑居的这一路上,练朱弦遇到不少教中人,无论长幼全都亲切地与他招呼。
然而所有这些人,却在看见凤章君的同时,无一例外地流露出了警惕戒备、乃至敌意的神情。
又绕过几座竹楼,前方传来瀑布声。
只见一挂白练从孤立的翠绿山丘上垂落,在山脚汇成湖泊。波光粼粼,清澈见底。
而山丘旁的浅滩处修建有一座三层竹楼,名为“听瀑居”,便是现任五仙教教主、也就是练朱弦师兄玄桐的居处。
练朱弦领着凤章君进入听瀑居的院落,请他在院中稍事歇息,自己独自入内通传。
刚才守门弟子说玄桐可能正在休息,练朱弦径直穿过一楼西侧的游廊,绕到了临湖的水榭。一推开门就看见满室的波光粼粼。
一位肤色黝黑的英俊南诏男人,正在轩窗下的胡榻上打坐。
而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则懒散地倚靠着一个与练朱弦差不多年纪的可爱青年,手中摆弄着一张摊开的芭蕉叶,叶片上堆着些色彩斑斓的干花。
练朱弦还没开口讲话,那可爱青年便抢着笑了起来:“咦?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刚收了今年的第一批情花,来看看成色?”
练朱弦看也没朝那堆干花上看一眼,“我这里有更要紧的事,云苍的凤章君就在门外。”
“凤章君?凤章君……”弄花青年稍微想了想,顿时惊叫起来,“不就是小华吗?你一直心心念念的小宁王李重华?他真的来了?!可他不是云苍的吗?!”
练朱弦被他嚷得一阵头疼,赶紧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然后将昨夜发生在云苍的骇事简单交代一遍。
弄花青年听罢连连啧舌,但总算没再多嘴,转而看向了胡榻上的教主玄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