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悦棠道:“首先,天下宫人力不足。”
白靖殷勤道:“商掌门想要几人?白龙陵全体弟子都在此,您随便挑。”
“不。我要的是——”随着话音落地,桃花枝转向趴在地上装死的南山翁。
南山翁自欺欺人:你看不见我。
商掌门想:好歹是个元婴老祖,就这样放他溜走太可惜了。虽然天下宫全盛时期,元婴遍地走,金丹不如狗,但如今不同以往,要好好爱惜人才啊。
白靖有些为难:“这——南山翁是我白龙陵的客卿长老,去留不归在下做主。”
“哦?”商悦棠看向那人,双手十指交叠,指节咔嚓作响。
南山翁连忙道:“能够加入天下宫,是我三生有幸!”
白靖暗自松了一口气,如果就这样解决是最好了……
商悦棠慢悠悠:“还有——”
果然还有!
他心中流泪,面上还是笑眯眯的:“还有什么,商掌门不必多虑,直说便可。”
现下月亮已隐去,天光朦胧,天下山云烟缭绕,温柔如水——是个吃饭的好时机。
商悦棠道:“剩下的等我徒儿吃完早食,再作详谈。”
进入炼气期后,便可以辟谷不食,江晏目前还是肉体凡胎,自然需要用餐。
“你们就在这门口等着吧。”商悦棠广袖一挥,便带着徒弟和事务大总管走了。
白龙陵众人:……
围观群众:散了散了,没意思。
最终,和白龙陵的“友好商议”结果是:白龙陵还回强占的三间商铺及两箱灵石,作为赔礼,提供足够的人手来修建天下宫的新殿,赔上赤云城经纬街的两间店面及十箱灵石,并移交两名门下修士的玉牌。
一个是元婴老祖南山翁,另一个则是——
“说起这经纬街,来源于古语‘长者为经、短者为纬’……”白靖摇头晃脑道,折扇一开,上面又画着新图。
诗作得差,图也丑啊……
商悦棠敷衍:“哦。”
江晏则盯着街边的糖葫芦串,而喻景宁只是尴尬地笑。
三人皆不给面子,白靖仍然兴致盎然,作诗一首:“经有离殇佳人,纬有——”
江晏:“闭嘴。”
唉,看你小小年纪,和钱老相依为命,家中贫穷,怕是没有上过私塾,本财务总管就不和你计较了。
没错,另一个人,就是白龙陵前掌门——白靖。
白靖自知白龙陵此行名气跌破谷底,又被痛割两间生意最好的店面,以后怕是一直活在天下宫的阴影之下,再难翻身。他现在是筑基期后期,自知无缘大道,与其在修行中苦苦挣扎,不如及时享乐。于是,在多方慎重考虑下,白靖选择跳槽。
白靖:宁愿在灵石堆里笑,也不守着空荡荡的大殿哭,别了,我的陵!
虽然对白靖的目的有所怀疑,但商悦棠自己没有经营过店铺,其他两人也对此一窍不通,想他也不敢生事,便接收了他。
俗话有云:想要铺子开得好,商业调研少不了。
因此,商悦棠一拍板:“今天我们去逛街。”
他就要看看,经纬街的经济水平到底如何。
只见,在一条宽广的石板路两端,红灯笼随风而动,各色招牌挂起,商铺林立,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小摊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是处好地方。
那可是当然,白靖既然生出了跳槽的念头,便“大公无私”地把最好的店面割给了天下宫,在门下修士面前一番痛心疾首、表示“再无脸面当掌门”后,拍拍屁股走人。至于白龙陵的新任掌门该怎么头疼账目嘛,那就不关他的事了,爱咋咋地。
识时务者,才是俊杰。
☆、灵果(大修)
商悦棠一路走走停停,对街道上的一切都甚感兴趣。对其他人而言,这条街可能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底,但对商悦棠而言,无论是客栈上迎风飘舞的旌旗,还是道路旁清新宜人的玉兰,或是摊在街角晒太阳的猫猫狗狗,一切都与千年前完全不同了。
“那里是何处?”商悦棠问道。
江晏顺着他的目光,便看见在一块宽广的土地上挤满了大大小小的摊贩,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江晏道:“药市。”
“走,去看看。”
江晏嘴里含着糖葫芦,只点头,另一只手无所事事垂在身侧。而走进人群中时,手背一热,一双温暖的手掌牵住了他的。他抬头一看,商悦棠正侧首望着街边长龙般的地铺,刚才的举动完全是下意识而为。
江晏将自己的五指插入他的指间,两只手紧密地贴在一起。
江晏忍不住抿出笑容,随后见那双手一大一小,像是大人带着孩子,面容又阴沉了起来。
以前,江晏畏惧每一日的朝阳。因为那意味着,自己离死期又近了一日,日渐长大的身躯,与日渐虚弱的血肉,让他无时无刻处于直视死亡的恐怖下。可就在这个当下,他突然很想快点长大。
快死的时候,他只想活下去;能够活下去了,他又开始奢求师尊的陪伴。
他……是不是有点太贪得无厌了?
街边有人叫卖:“骨羽果,一块灵石!”
李诚挤进人群,瞄了一眼摊子上的灵草,怀疑道:“真货假货,你也卖得太便宜了吧?”
卖家周冬搓了搓手,笑呵呵道:“老周我十几年的生意,若是造假,早就倒闭嘞!这批货嘛——”他意味深长地顿了一下,接着说:“货源我不能告诉你,只能说假一赔十,保证真!”
李诚将信将疑地捡起摊贩上的骨羽果,左右查看。他最近在练气中期停滞不前,需要用这骨羽果来协助突破。只是囊中实在羞涩,不然也不会到这鱼龙混杂的药市中来。
“怎样,你要买不?只有十颗,过期不候啊!”周东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又吆喝道,“骨羽果,一块灵石!”
一边叫卖,一边暗下使眼色。
“什么,一块灵石?!”接到指令,一人从人群中冲出,蹿到摊子前,面露惊喜道,“真这么便宜?”
语气异常浮夸。
周冬摇头晃脑道:“那可不,咱家就是物美价廉。”
那人探头探脑看了一圈,摸起一颗果子,像捧着稀世珍宝一样观摩后,豪气地一拍胸口:“我全买了!”
李诚顿时一慌,骨羽果基本都被药铺垄断,在药市上少有流通,若是此时不拿下,不知道何时才有下一次机会。顾不得什么真假,他连忙掏出钱袋:“先来后到!”
“嗨,什么先来后到,你都没给钱,讲点道理好吗?!”
“要不是你在这里挡路,我早就付钱了!”
“你怎么这么无理取闹啊,老板,我出十一块灵石,全包了!”那人将一袋钱甩在摊上,撸起袖子就要取果子。
李诚粗声道:“我出十二块!”
“十三块!”
“十四块!”
……
最终,那人摸了摸钱囊,呸道:“你这穷鬼投胎,爷不和你挣了!”
李诚道:“哈,买不起了?那就别出来和别人竞价啊!”
话是这么说,心里却是一痛,要不是这个人出来搅局,他不知道可以省下多少钱。现在的成交价格,也就比正轨药铺便宜那么几块灵石罢了。
周东满意地将灵石装进兜里,咧嘴笑了一下。
李诚将灵果打包,系上活结,刚准备离开时,一道清冷声音传来:“道友且慢,你买下的是岩极果。”
李诚动作一顿,看向声音来处,便如中了定身术一般呆愣在原地。这人身着月白色深衣,外披的白袍上银光隐约闪烁,而这人本身,更是仙姿秀逸、孤冷出尘,不似凡间人物。
江晏见此人痴态,面露不悦,想要上前挡住他的眼神,又发觉自己身高不够,气得拉着商悦棠的广袖问:“师尊,岩极果是什么?”
商悦棠嗤道:“骨羽果的伪品。”
李诚心想,仙长说的话真好听。
……等等,伪品?
他连忙解开打包的布料,十颗灵果静静躺在上面。他拿起灵果一一验视,但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周东本也惊艳于商悦棠的外貌,见他败坏自己生意,感觉像是月光照亮了街角里的沟渠,顿时气急败坏,指着商悦棠问:“你这人少在那里胡说八道,坏我生意!说是假货,可有证据?”
“证据不就在名字里?”商悦棠轻飘飘反问,解释道,“骨羽果上有数十道伞状裂纹,形似羽毛,而质地坚硬若骨,故得“骨羽”之名。而伪品岩极果则是环绕裂石花纹,质脆易断。”
周东一听,就知道仙长绝不是随口一说,而是切有研究,一张脸涨成猪肝色。但他想起自己摆在摊上的货物,心下一宽。为了防止别人找茬,他通常都是真假混买,有时连自己都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周东道:“这位道友,你不妨仔细看看。”
李诚取诸灵果置阳光下查探,只见上面的确是布满花纹,但对何为“伞状纹”,何为“裂石纹”不甚了解。
“这……我觉得好像是真的,但又好像是假的。”
商悦棠冷冷一笑:“半真半假,当然如此。”
周东一惊,狡辩道:“这位仙长,我看你长得芝兰玉树,怎么却是口无遮拦?我知道你面子上过不去,也不能诬陷我啊。再说,什么伞状、裂石花纹,这种主观的东西,就是医馆里的大夫,也不一定辨别得出来啊。”
商悦棠挑眉,这人若是乖乖承认,改过自新也就罢了,事已至此,还在强词夺理。那落了个什么下场,也都是自作自受了。
他道:“若是光凭外表辨认,你说的勉强有两分道理。但辨别这两者,有更为简便的方法——水沉法。”
周东愣住,水沉法?这是何法,为何我从未听过?
骨羽果在千年前,也是常见的一类药材,市场上以岩极果为首,伪品甚多。而水沉法,在当时便是一个方便快捷的辨别方法。只是过了一千年,这种小方法只流传于百草门、万丹阁等灵药仙门,成了机密要诀,周东只是一个贩卖灵果灵草的凡间小贩,哪里可能接触到这古法。
事关钱财,李诚急切问道:“此法该如何运用?”
商悦棠道:“只需将灵果泡入水中。骨羽果入水不沉,而岩极果反之。你若不信,自可翻阅典籍,或者去问那些炼丹老手。”
李诚喃喃:“水……”
他四下回顾,这一街的摊贩,全是干枯或鲜嫩的花花草草,唯一的水源就是给花草保鲜的小喷壶,别的药贩子还要做生意,心底虽然对周冬翻车喜闻乐见,但也懒得给他腾出水来试验。
周东心底哼哼:知道方法了又如何,你还不是奈何不了我。
就在这时,一位老大爷挤出人群,哐的一声,一个鸟笼安稳立在地上,又咣当一声,小缸落地,几条红尾小鱼游来游去。
老大爷豪气地一挥手道:“我这儿有水!”
周东:……
众人:出现了,是热心的经纬街群众!
李诚连忙道谢,抖开包袱,将灵果倒入缸中,凝神观察。
刚开始,十颗灵果都漂浮在水面,红色的小鱼好奇地用嘴去啄那果子的皮。
周东连忙道:“看见没有!都浮起来了!”
又指着商悦棠骂道:“你真是居心叵测,故意放些假消息,来打扰我的生意——”
老大爷喝道:“闭嘴,这才过去几分钟,猪落水都还没反应过来!”
周东被吼得一震,吧唧吧唧嘴,双手探下地,扯了扯灰麻地铺——够轻巧。
李诚眼珠子隔着鱼缸,盯着那十颗果子,心里七上八下。
一个气泡从一颗果子旁挤出,那果实一颤,咕噜噜沉了下去,把周围的鱼吓得四散开来。
这颗果实是一个信号,接下来,果实一颗接着一颗沉到底端,最后只剩下两颗萎缩干瘪的果实浮在水面上。
李诚用手指把它俩按下去,它们又铆足了劲儿飘回水面,坚决不和下面的西贝货共沉沦。
真假已经有了定数,李诚又捞起灵果仔细查看,这下便对花纹的差别有了个明,这两花纹,虽然看似相仿,但只要找到规律,便很好辨认。
人群中有人道:“能给我看一下吗,我也想买骨羽果!”
他接过果实,一阵观察,惊讶道:“原来如此,这花纹居然真的不一样诶!”
好奇心人人都有,见他起了头,紧接着就又有人请求道:“我!我也想看!”
那真品和伪品,就轮流在众人手中转了一圈。
周东被众人看败类的眼神刺得发毛,白多黑少的眼睛盯住人群中的一个人——那人正是先前和他打配合,抬高价格的狐朋狗友。
那人捏着嗓子道:“我先说,我的话没有恶意啊,我只是觉得,光凭几个花纹来判断真伪,不太明智啊,你们要比较,也得拿出好几十颗来对比吧!”
周东大声道:“这位兄弟,是个明理人啊!而且,你们说,凭什么那沉下去的就是伪品,浮起来的就是真品啊,别说什么查阅典籍,你要是有,那就拿出来!”
周东心想,正所谓财不外露,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些修士有什么秘籍,都捂得严严实实的,恨不得背完就把玉简给掰了。修真界的道德感可比凡间弱得多,你敢在大庭广众下拿出典籍,就别怪当晚就有人来杀人夺宝!
商悦棠把他这点心思看得明明白白,可惜,天下宫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武力值。
经过今天这一遭,他还打算把这本《灵药鉴定学》翻印一次,分发到西山各地,断了这些卖假药的人的不法生意。
要知道,同样是卖假货,卖假药的严重性可是要高上几个层次。买到假法器、假衣物,不过是折了钱财,买到伪药,这一不小心,可就丢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