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行舟哼哼一声,双臂环胸往后一靠:“我不想听商业互吹。”
“……好吧,”魏执无奈说, “我就是想说你很特别,而且你有时候还会替鬼怪说话,这让我很有好感,觉得我们应该是有共同语言的,毕竟我建立鬼猎的初衷,‘猎’就不是‘猎杀’,而是‘搜寻’。”
林行舟瞄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然后呢?”
魏执苦笑了一下:“再然后就是近期的事了,你生病那次,还有几个小时以前,我们从楼顶上下来……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其实那天我看到你本子里画的东西,就已大致猜测到了,但我没敢直接戳破这层窗纸,没想到今天……”
“等等,”林行舟朝他比了个“停”的手势,神情有些奇怪,“你看到我画的什么东西了?”
“你画的不是我吗?”
林行舟:“……”
到底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怎么连点预警都没有?
他咽了一口唾沫,表情变得非常精彩,好像被自己最不希望的人发现了最想遮盖的黑历史。他艰难地在沙发上坐正了,吞吞吐吐地说:“那你看到了,有……什么感想?”
“画得……挺好的。”
林行舟:“……”
魏执似乎是预感到了对方即将爆发的情绪,赶紧往回找补了一句:“不,我的意思是,虽然我已经感觉到了你的心意,但因为我还没有想好究竟该怎么处理,所以没敢跟你提。既然今天一切已经挑明,那我干脆也把实情告诉你。”
林行舟咬着牙:“说!”
魏执:“之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没考虑过这方面的事情,不是因为我的身份,也不是因为我没有感情。你知道,我是由阴气和恶念结合所生,所以你们人的七情六欲我都有,但是……”
他非常艰难地继续走着自己的话音,好像第一次推开了一扇从未推开过的门:“但是我偏偏不能有,感情越多,恶念也就越多,如果任由其发展,迟早有一天我会失控,一旦失控会发生什么我自己都无法估量,所以我只能克制,只能敬而远之。再加上当年出过那样的事,我开始怀疑‘我想要融入人类’这个做法究竟是不是正确的,我确实喜欢人,但正因为喜欢,才畏手畏脚,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再伤害到谁。”
“林行舟,”他双手十指互相扣着,扣得非常紧,甚至指节都泛了白,“自从跟你接触,我已经有好几次失控的征兆,我真的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我说过,你身上的变数太大了,大到超出我的想象,我无法判断这到底好还是不好。”
“所以,”林行舟接着他说,“你准备继续缩回你的蜗牛壳里,伪装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只要不与人接触就不会动感情,不动感情就不会失控,哪怕感受到了别人的心意也充耳不闻、视若无睹,继续装傻充愣、装聋作哑,宁可一辈子孤孤单单,也不肯把你的触角伸出来,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对吧?”
魏执一时语塞:“我……”
林行舟突然冷笑了一声:“那你还真是个有魄力、有胆识、有谋略,心系天下、顾全大局的好鬼王。”
“我不……”
“像我这种目光短浅的凡人,大概是配不上鬼王大人您的,”林行舟打断他说,“毕竟我这么俗,眼里只有钱,只有情情爱爱,生活就是些鸡毛蒜皮,还得整日与柴米油盐为伍,哪能跟您这种大人物相提并论。”
“你别这样!”魏执有些急了,“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干嘛非得曲解我!”
林行舟从桌上拿起一袋夏威夷果,捏了一颗直接放到嘴里,“咔”的一声拿牙咬碎了:“不好意思,我不光目光短浅,我还智商欠费,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魏执也不知道究竟谁要把谁气个半死,索性破罐破摔:“那我就明说了吧,你要是不怕我失控做出什么超出常理的举动,不怕我伤到你的话,那你这心意,我就接了。”
林行舟又是一声冷笑:“你可真有意思,我活着都不怕,居然还怕死?”
魏执:“……”
他深呼吸三次,随后一把抢下对方手里的坚果:“别吃了!……我去给你沏杯糖水。”
林行舟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半天才彻底平复了下来,他用力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拿遥控器关掉并没人看的电视,漆黑的屏幕上好像有很多人的脸,浮光掠影似的闪过了。
这辈子做的最离经叛道的决定,大概也就这么一次了。
他慢慢地垂下眼,心里那根刺又微小地疼了一下,好像是遭受了谁不轻不重的拨弄。这时候魏执从厨房回来,把一杯温水递到他面前:“你家没有葡萄糖,拿白糖凑合一下吧。”
林行舟接过水杯一看,也不知这人到底放了多少糖,竟然连化都化不开,他尝了一口登时皱起眉:“你放了多少?想齁死我?糖不要钱?”
“不多,就半袋。”
林行舟:“……”
他彻底放弃了跟姓魏的争辩,疲惫不堪地往后一倚,四仰八叉地瘫在沙发上,丝毫也不想动了,魏执看着他说:“你昨晚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林行舟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回来得太晚,又灌了一肚子凉风,胃不太舒服,就随便吃了点——那不重要。”
魏执张嘴想要说什么,林行舟一掀眼皮,及时截住他的话音:“就是这么弱、这么菜、这么垃圾,嫌弃我就滚,慢走不送,下次别来。”
魏执眼皮不可抑制地跳起来,深刻体会到了此人嘴欠起来到底有多欠,很想知道此人身上是不是有一个开关,一按下去就从“林怂怂”模式切换成了“林怼怼”模式,他现在无比想找到这个开关在哪,拍下去并切断电源,永绝后患。
林行舟看着他锅底似的脸色,忽然没头没尾地笑了一声,觉得心里又好受了一点,没再刺激鬼王大人可怜的自尊心,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他实在是被折腾得不轻,合眼没两分钟,意识就开始迷糊。魏执在他旁边坐着,就感觉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往自己这边歪倒,越来越近,直到脑袋抵在他肩膀上,这才仿佛找到一个支点,皱眉挠了两下脸,不动了。
时间从两人之间悄然溜走,雨终于停了,一线天光开始从云层后面冒出,屋子里渐渐亮了起来,魏执保持着正襟危坐二十分钟,终于是坚持不住,偏头看了某人一眼。
这人实在是瘦,不管背着抱着都是一把骨头,硌人,浑身上下唯一还有点肉的地方大概只有脸,可惜脸上也没什么血色,整个人透出一股“一碰就死”的病态,偏偏还自我感觉良好,坚信自己生命力顽强,别人说什么都左耳进右耳出,一点不拿自己当回事。
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魏执叹了口气,在内心将某人的“罪行”罗列一遍,添油加醋地排成了一副“罄竹难书”,很想照着这颗整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脑袋狠狠来一下,可手指伸出去了,到底是没能忍心,只好轻轻将他额前挡眼的头发拨开,随后慢慢地闭上眼,就着这个姿势拿嘴唇在他额头碰了一下。
然后他又像做了什么亏心事,赶紧把脑袋转向另一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看上去好像是在摸脸上被猫爪子挠破的伤,可伤口早已愈合,也不知有什么好摸的。而那罪魁祸首的黑猫也记吃不记打,很快忘了新仇旧恨,蹿上桌子在一干鸡零狗碎的杂物之间优雅地踩了一圈猫步,最后闻了闻那杯糖水,非常嫌弃地一翘胡须,整只喵轻盈地跳到沙发上,在林行舟手边卧下了。
这时候茶几上搁着的刀柄闪了两下白光,零变成人形伸了个懒腰:“矛盾解决了吗,老大?”
魏执身上还挂着个“累赘”,实在腾不出手来实施“家暴”,只好瞪了她一眼:“以后再找你算账。”
零无所谓地一耸肩,现场上演“威武不能屈”,丝毫不为姓魏名执的恶势力低头,托着下巴仔细研究了一番睡着的林行舟,最后得出结论:“太可惜了,如此优良的颜值基因竟然要在这里断绝,究竟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
魏执:“……”
果然还是应该回炉重造。
林行舟睡着的时候,好几次都听见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可意识陷得太沉,怎么都辨认不出那到底是谁的声音。中途有一次他总算是勉强清醒了一会儿,感觉自己好像是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条不知哪来的毯子,枕着的“枕头”实在是不舒服,非常硬,硌得他脖子直疼。
更有个人非常讨厌地在他脑袋上摸来摸去,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似的。眼前一直有光影在晃,他努力睁大眼睛想看清楚,发现是魏执的手,他捏着一小撮头发,一点点理整齐了,非常小心地打了个结,将它们系在一起。
这个头发的长度,不论躺着看还是坐着看,好像都是自己的。
林行舟莫名其妙,心说这人没事收集他头发干什么,很想开口问个清楚,可就是发不出声音来。那双手一直在他眼前晃,催眠似的,很快将他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意识晃散,他眼皮一沉,又睡着了。
他自己也搞不清楚这一觉到底有多长,他好像漂在水里,一会儿浮上来,一会儿又沉下去。等彻底沉不下去了,他才终于能睁开眼,只感觉自己腰酸背痛,什么东西趴在他胳膊弯里,还在舔他的手指。
他又醒了一会儿盹,随后面无表情地掀掉跟他腻歪的猫,哈气连天地爬起身,一抬头就跟零对上视线。
零托着下巴瞧他,他回给对方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摸了一把脸:“干嘛盯着我?我脸上有什么?”
零说:“你脸上有貌美如花。”
林行舟当场被恶心到反胃,鸡皮疙瘩直接掉了三层,再次在内心diss了一番这垃圾系统的词汇库,随后摸过茶几上的杯子,往里兑了点水,把沉底的糖浆糊糊化开,硬着头皮一口灌了,起身冲进厕所洗漱。
零成功把他恶心走,登时两眼放光,一把抄起惨遭铲屎官抛弃的猫,不管三七二十一,按着它就开始撸。
林行舟洗完脸出来,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忽然抽了抽鼻子,闻到里面飘出了一点香气,他定睛一瞧,只见还是那个熟悉的人影,还是那个熟悉的汤勺,不过这回煮的不是粥,而是面。
他对于鬼王大人的二次下厨抱有十足的好奇心,晃晃悠悠地往里走,看到案板上码着两堆切好的菜。他顺手捏了一块西红柿吃,并点了点头——魏执这人刀工确实了得,看来平常是没少玩刀子。
“起来了?”魏执在抽烟机的噪音里说,“不再去躺会儿吗,饭等等才好。”
“不了,”林行舟往旁边一靠,“我不放心你,怕你把我厨房点了。”
魏执:“……”
鬼王大人无话可说,把切好的菜逐一下锅,一锅面汤顿时颜色鲜亮起来,林行舟看了看,总感觉里面还缺了点什么,便说:“再卧俩鸡蛋吧,正好你一个,我一个。”
魏执点点头,非常听话地从冰箱里拿了俩鸡蛋……直接就要往锅里扔。
“等会儿!”林行舟连忙制止他,心惊肉跳地看了看离开教程就“原形毕露”的鬼王,又看了看那俩差点穿着衣服洗澡的鸡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不是你……带壳下锅?你会打鸡蛋吗?这么着,你听我的,你把它在锅边上磕一下,轻轻的……”
魏执“咔”一声把鸡蛋磕在锅边上,结果用力太猛,整只鸡蛋直接嵌进锅里,蛋清蛋黄流得到处都是。
“轻轻的!你跟它有仇吗!”林行舟直接蹦了起来,用力把某人推出厨房,“你还是走吧,走吧!”
魏执:“……”
零抱着猫挤到门口,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被嫌弃了吗,老大?”
林行舟艰难地把一锅差点搞毁的面汤挽救回来,尝了尝觉得咸淡味不够,又稍微点了一点生抽。
他把两碗面盛出来摆上桌,又从冰箱里拿了一碟酱豆腐和一碟榨菜,指着说:“以后记住了,酱豆腐,算一个菜,榨菜,也算一个菜,面汤,既算菜又算汤,所以今天是三菜一汤,怎么样,丰盛吗?”
魏执在他对面坐下,没有对他的“林式三菜一汤”产生任何质疑,先把面里的蛋翻出来叼着吃了。
林行舟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想起什么似的:“奇怪,你不是不吃人类的食物吗?”
魏执也不说话,只掏出自己的手机,把之前零给他p的“真香”表情包亮到了对方面前。
林行舟:“……”
得,鬼王大人为了能在他家蹭饭,连脸都不要了。
“当年,”魏执说,“我在你们林家借住的时候,蹭过一顿红烧肉,那时候,你家就住二楼。”
林行舟诧异地看了看他:“这就是你指使未成年小萝莉来我家骗饭的理由?”
鬼王大人表情有些扭曲:“零她已经……三十八岁了。”
林行舟:“……”
于是从这天开始,林行舟就被迫跟一只鬼同居,尽管他并不想每天多做一个人的饭,奈何对方非常不要脸地开出了天价报酬,林某人虽然“威武不能屈”,但非常光荣地“贫贱能移”,干脆利落地为五斗米折腰,痛快地跟自己的单身生活挥手告别。
被他招来的大雨虽然停了,但小区的排水系统已经全线瘫痪,一楼显然是没法住人了,魏执饭后回去了一趟,抢救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以及一个铁制的圆筒状小盒。
他把那东西递给林行舟,后者打开一看,瞬间眼皮直跳,他深吸一口气:“我不爱吃棒棒糖。”
“可你上次明明……”
林行舟立刻朝他比了个“停”的手势:“我错了,我吃,我吃还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