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啃完的那个苹果已经过了时间,不知什么时候回到画纸上,变成了一个苹果核,他莫名觉得怪恶心的,把整张纸撕下来扔进了废纸篓。
这会儿他刚画完一块自己绝对买不起的腕表,往自己腕上一扣,就听敲门声响了起来。
他赶紧把表摘掉藏到枕头底下,以为来的是护工或者护士,结果开门一瞧,发现门外站着个有点眼生的中年男人。
这男人乍一看头发挺浓密,可如果身高比他高——比如林行舟现在,就能看到他已经有了点“地中海”的趋势。
男人拎着一袋水果,林行舟还以为是来探病的家属敲错了门,正要问他找哪个房间,就听对方说:“林行舟?”
“……是我,”林行舟有点找不着北,心说这人居然认识他,就是来找他的?可搜刮记忆确实不知他是谁,出于礼貌先把人请进了屋,“请进,您是?”
“不记得我了?”男人和善地笑了一下,没做自我介绍,却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万斛之舟行若风’。”
林行舟倏地一怔,听到那句诗的同时瞬间回想起了他是谁。
他高中时期的语文老师。
一开始教他们班的语文老师是个女的,高三下半学期突然回家生孩子去了,就换了个男老师来替。那时候林行舟因为已经确定走艺术这条路,文化课成绩又还行,所以动辄缺勤,半年时间里一共也没见这老师几面。
偶尔去的那么几堂课,这老师不知是心情太好还是心情太差,不逮别人,专门逮他上课睡觉。有回林行舟正窝在最后一排睡得云里雾里,对方忽然从讲台上下来,径直走到他座位前敲他桌子:“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父母给你起了这么个名字,自然是对你抱了很大期望,你怎么还不努力呢?”
林行舟迷迷糊糊,抬头看了他一眼说:“不是。”
“什么不是?”
“我的名字不是‘逆水行舟’的‘行舟’,是‘万斛之舟行若风’。”
他还有个双胞胎的弟弟叫林停风。
时间过去太久,林行舟已经不太记得当年那老师又说了什么话,只掐头去尾地留下这么一段记忆,标本似的保存了下来。
“是您……”林行舟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您……”
“陈道中,”对方倒也不恼,只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你也不记得我的名字。”
经他这么一提醒,林行舟倒是想起这老师第一堂课做自我介绍,戏称自己是“同道中人”。
林行舟摸了摸鼻子,赶忙把对方拎的水果接过来:“老师,您来就来,还这么客气……”
陈道中摆了摆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恢复得还好吗?”
“挺好的,估计再过两天就能出院了。”林行舟说,“不过……您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您也在本市吗?”
陈道中点点头:“带完你们那一届,我就来景泉了。前些天我来医院看病正好碰到陆捷,他告诉我的,我当时还挺意外。那天你才动完手术,我手上也没拿东西,没好意思过来,就想着过段时间再来看看你。不过我一直不大敢相信,你这么年轻,怎么会……”
林行舟倒也不避讳这个问题,无所谓地笑了笑:“我打小就这样,而且家里也有这方面的基因,没什么好意外的。”
他似乎从对方一番话中捕捉到什么重点,觑着对方的神色,试探性地说:“您说您来医院看病?是怎么了,感冒了吗?”
“不是,老毛病了,”陈道中敲了敲自己的后颈,“当老师的都有点职业病,本来也没什么,就是最近疼得厉害,受不了了才来医院看看。”
林行舟顺着他的指向看去,随即微微一怔,目光倏地凝聚在某一处——对方后颈上赫然印着两道漆黑的印子,像是小孩的两根手指用力掐出来的,正覆盖在他颈椎上。
作者有话要说: cd——冷却时间
即在cd内不能再次使用该天赋
第5章 支线任务
林行舟看到那黑印子的时候,就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劲。
虽然他也知道自己现在是鬼猎,八成可以看见鬼了,可大概因为目前还是白天,即便在医院这种地方,他也没真的见到有鬼出没,现在这么一搞,他顿时觉得本来离自己还挺远的灵异事件一下子就在眼前。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脑子里已飞快地转了一周——他目前对灵鬼之事知之甚少,贸然告知对方恐怕不会被相信,而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思量再三他决定再观察一下,伸出手指轻轻在那道黑印上按了按,问:“这里疼?”
“对对对,就是那。”陈道中叹了口气,用力仰一下脖子,“现在连头都抬不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压着似的,板书都没法好好写,再这么下去我可真得请假回家休息了。”
林行舟抽回手,同时捻了捻自己的手指——黑印不是蹭上去的,也不像画的,他用力抹也擦不掉,而且印子非常小,大概只有他手指长度的一半,如果真的是人,那只可能是两三岁的小孩子。
他想了想又问:“您这样多久了?”
“得有快一个月了吧,”陈道中说,“起初没当回事,后来来医院看,也吃了药,没什么太大效果。”
他又拍拍林行舟的肩膀,笑说:“行舟,你可长大了,也懂事多了,我记得你高中那会儿,从来都对我爱搭不理的,点你起来回答问题,你看都不看一眼就说不会,要不是因为你走艺术,我都想找你们班主任好好谈一谈。”
林行舟勉强一笑,他对高中时期的事已经记不大清楚了,毕竟按他真实年纪,距离那会儿已经过去了快十年。
他忽然心念一动,掏出手机来:“对了老师,既然咱们现在都在景泉,那不如加个联系方式呗?您有二维码吗?我扫您。”
“你们这些年轻人……”陈道中说着还是拿出手机,“记个手机号还不够,还非得扫码。”
林行舟笑笑不说话,飞快地扫完了二维码,同时背过屏幕打开今夜有鬼app,点开了“扫鬼”功能。
他之前瞎逛的时候发现这app不但有扫一扫,还有AR,算是相当高级了。他趁着对方不注意,把扫鬼框对准了他脖子上那道黑印,随后窗口弹出,显示“扫描成功”。
他也没来得及看具体扫出了什么,又跟对方寒暄几句,送他到门口,末了陈道中问:“奇怪,你家人都不在吗,怎么只有你自己?”
“我父母已经去世了,妹妹还在上大学,陆捷也忙,没空天天两头跑。”林行舟笑了一下,“今天谢谢您来看我,陈老师。”
他那句“陈老师”不知触动了对方什么弦,陈道中嘴唇微动,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轻轻地说:“皇天不负有心人,坚持下去。”
“……好。”
送别了陈道中,林行舟靠在门边多少有些感慨,没想到除了仨瓜俩枣的亲朋好友,第一个过来看自己的居然是甚至没有几面之缘的中学老师。
感慨很快升级为感动,他随手剥了一个对方送的橘子,捧着手机查看刚才的扫鬼结果,灵主动跳出来给他解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是‘鬼印’,有些鬼会通过这样的方式,给它盯上的人留下标记。”
被鬼盯上?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学老师,看上去心肠还不坏,为什么会莫名其妙被鬼盯上?
[系统提示
您已触发
任务难度:未知
任务提示:无
任务奖励:未知
是否接取?
是/否]
林行舟盯着窗口看了三秒,按下了“是”。
[任务接取成功]
右边任务栏里果然多了一个支线任务,但这任务没有任何提示,林行舟也不知道该如何下手,这事只得暂时搁浅。
林行舟又在医院住了两天没出门,大概是躲过了“血光之灾”,因为恢复得不错,可以直接拆线出院了。
他记得当初自己恢复得没这么快,在医院磨蹭了十来天才走,这会儿只过了刚刚好一个星期。
似乎重生之后,一切都变得顺利多了。
出院之前他找主治医生报了个道,还是以前那个姓马的老大夫,架着一副老花镜,边写病历边说:“你做不做辅助化疗?”
林行舟想也没想,直接给出了和以前一样的答案:“不做。”
于是老大夫又走流程似的说:“胃癌的复发几率很高,术后化疗虽然不能保证彻底不复发,但这么多年数据表明,做了化疗的群体复发几率明显大大降低——你好好想想。”
这回林行舟一句“想好了”却没能脱口而出,而是微微一怔,顿在了原地。
他以前从来都相信“皇天不负有心人”,可天有不测风云,老天似乎专门跟他们林家过不去,他一岁时双胞胎的弟弟便丢了,后来父母又生了个妹妹,家里也多少平静了一段时间。
他在这平静里读完了九年义务教育,高中时不知受什么刺激,毅然走上艺术这条路,父母也表示支持。可谁知他大学第一年,父亲有一次接妹妹放学,因为堵车绕路外环,下雨路滑,刹车还意外失灵,追尾了大货车,当场车毁人亡。
后座的妹妹侥幸活了下来,可也受到刺激,打那之后变得沉默寡言,成绩一落千丈,最后只上了个没什么亮点的普通大学。
父亲走后的第二年,母亲也被诊断为癌症,保险公司赔的钱全部拿去给她看了病。可林行舟毕业那年母亲还是走了,妹妹就此性格大改,变得大手大脚,乱花钱,一言不合就发脾气,换男朋友跟换袜子一样勤快。
再后来,林行舟自己也病了。
当时他被确诊的时候几乎什么都没有想,只听大夫说进展期尚且有救,机械地被人牵着走,手术同意书上都只有自己的签字。
术后他就滚回家继续自己“累还没几毛钱”的“事业”,想着只要努力一定可以干出些成就来的,终于靠着一本漫画一炮而红,跳出了他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漫画平台,名声一直传遍了整个耽漫界。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疾病又卷土重来,他再去医院检查,胃癌已经复发,并且变本加厉走到了中后期。
到那时林行舟才不得不信命,整个人又被打回低谷,索性连治也没去治,任由癌细胞自由发展,只想自己死前赶紧把漫画完结,别给自己留下遗憾。
可身体状况日渐堪忧,他开始越来越频繁地断更,对外只能说自己病了,也不敢说到底什么病。网络上的人情永远淡薄,隔着数以亿计的网络光纤,人人骂你一句只需要动动嘴皮子,他们不痛不痒,你却痛如切肤。
他终于顶着各方压力把漫画完结了,但因为最后整日整夜地疼,手甚至握不稳笔,不得不烂尾、崩画风,甚至拿火柴人交稿,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人气又一点点散没了,那本大火的漫画以这样一种凄惨的结局落幕,网络上骂声一片,加上盗版满天飞,他拿到的稿费实际上也没有多少钱。
他最后被陆捷从家里强行拽出拖进医院,意识弥留之际就在想,如果能重来一世,他再也不要这么拼命了。
命都拼没了,有再大的成就、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
他怀着这个念头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就已经在太平间里了。
林行舟恍然回神,对上老大夫询问的目光,忽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问:“大夫,您说……一个人的命运,真的是有可能改变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时间改到每天凌晨2点,建议大家白天来看
第6章 冥通速递
大夫推了一下快要从鼻梁上滑下来的眼镜,诧异地看他一眼:“能不能改变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一个危重病人如果不来医院就医,那他活下来的希望非常渺茫。你不应该抱着侥幸心理,也不该怨天尤人,而是应当时刻全力以赴,这样危难真的到来时,你才有机会反抗。”
林行舟沉默了一下,忽然笑起来:“大夫,您其实就是想让我掏钱吧?”
大夫面不改色,老脸都不带一红:“化疗是花钱买罪受,做不做看你自己,不过我想说的是,你现在还年轻,遭得起这个罪,你要是到了像我这个年纪,我都不会费口舌劝你。”
林行舟轻轻叹了口气:“那好吧,我做。不过大夫,那什么……有什么药能不掉头发吗?”
大夫从老花镜上方看他一眼,拿笔敲了敲桌子:“年轻人,命重要还是头发重要?”
林行舟认真思索一番:“头发重要。”
大夫:“……”
老大夫摇了摇头,似乎是觉得此人朽木不可雕也,正落笔要写病历,林行舟又一把扑住他的手:“等等大夫,既然没有不掉头发的,那就给我来个最便宜的吧。”
大夫:“……”
老大夫看上去似乎是很想赏他一个白眼,慢慢抽回自己的手,落下几个“只有大夫看得懂”的字,把病历还给他:“行了,什么药你就用不着操心了,医院永远认真对待每一个病人,你照做就是。两周以后回来检查,具体情况到时候再说,这些天回家好好休息,别累着。”
“哎。”
对方又补充道:“注意饮食,规律作息。”
林行舟告别了啰哩吧嗦的老大夫,打点好一切手续,又回病房拾掇好自己的东西,换了身干净衣服,还不忘捯饬了头发,最后回看一眼,竟莫名觉得有点舍不得。
一个病人舍不得医院……那他恐怕是脑子有病。
脑子有病的林某人正准备打车回家,却意外在楼下看到了陆捷的车,驾驶座的车窗被他放下来一半,里面的人戴着墨镜,朝他一抬下巴:“上车。”
林行舟犹豫了两秒,还是从善如流地坐进副驾,问:“今天怎么有空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