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瞎子变了。
从前他永远都是点头微笑的，现在却会用尖刻的话语回击他。尽管他一个脏字都没说，但邵国章更愿意他骂自己。
还没到中午收摊的时间，可小瞎子收拾收拾东西起身，离开了。
邵国章跟在他后面，他也不知道他想挽回的是什么。是阿林？还是曾经的自己？
邵国章并不愿意去思考这些，他是一个实用主义的人，利益至上，并且从不后悔。
但这次，他多少有些恍惚了。
从和小瞎子重逢开始，小瞎子一直都是一个释然的状态，从没对他冷眼恶言。
这是第一次。
家属楼离学校门口距离很近，小瞎子走到12号楼楼下只用了十几分钟的时间，邵国章也跟了一路。
小瞎子在12号家属楼楼下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邵国章说：“我现在就住这里，402.”
说完，自己柱着导盲杖慢悠悠地，一点一点地走进了单元楼，上楼。
直到再也听不到小瞎子拐杖柱地的声音，邵国章才抬头望了一眼四楼的窗户，离开了。
邵国章给姜桐打电话，说是听秘书说小兄弟邀请我吃饭，真是倍感荣幸。
姜桐激动得不得了，当即想报上市里最好的酒店，就算倾家荡产也要把邵国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邵国章爽朗一笑：“小兄弟，你们学生能有多少钱。就在你家，做几个家常菜，和你家人一起吃，热闹。”
这话到不是虚伪，姜桐的身价在他看来，确实非常不值一提。
“我……我家是槟城的。在兰城和同学合租房子，人很多……”
“人多才好嘛！”姜桐还没说完，就被邵国章果断地截断了，“人多热闹，我就喜欢这样，把你的同学，你的房东、室友，统统都叫上，咱们热热闹闹地吃顿饭。”
“好。”
姜桐挂断电话，总觉得这邵国章单就语气来说，是个很好打商量的模样。
但又不敢掉以轻心，把这件事和姜鹏说了，姜鹏笑道：“没想到我……没想到你这么厉害，我请不到的人，你都能请到。”
姜鹏倒是没说谎，自从城北荒地开发事件开始之后，他就频繁接触邵国章，但都被拒绝了。
想必邵国章已经和蒋维钊达成某种协议，就如同熊英俊曾经一样。
但是请是请到了，该怎么谈，如何谈？
对邵国章这种唯利是图的商人，最好的办法就是重金诱之，想必蒋维钊就是这么干的。
可和蒋维钊比起来，姜鹏能拿出手的利益就太小了。
毕竟蒋维钊背靠大树好乘凉。
时间定在下一个周末，陆东川，作为这座房子名义上的户主，也加入了为招待邵国章而火热忙活的氛围中。
他和姜鹏，一人系了碎花围裙；一人系了画有卡通图案的围裙，成为两名专职煮夫。
陆东川一边熟练地切着肉，一边说：“能让我和你亲自下厨做饭，这邵国章面子真大。”
“面子大，能耐也大。”姜鹏笑道。
“你和你爹一点都不像。”陆东川停下了动作，看着姜鹏说。
姜鹏的身体也定了定，他没想到陆东川会主动提起自己的父亲，上一代妖王威烈王。
事实上姜鹏和他父亲的关系，在他父亲生前有限得很，他似乎总活在他父亲的阴影之下。
父亲是英雄，于妖界人民来说；但在他这，英雄变成了阴影，竖在姜鹏面前，难以企及，无法超越。
而随着他越来越大，妖界局势越来越不稳，他身边也形成了一些支持实力。威烈王对他既重用，又猜疑。
他不懂他的父亲，甚至恨他。
直到五年前他父亲为了妖界魂飞魄散。
在父亲魂飞魄散之后，他又一点一点地重拾儿时和父亲的记忆。
他想，父亲也许是爱他的。
但他的身份决定了，他的爱不可能只给一个人；只给一个人，那是昏君；不止给一个人，才是大爱。
以前姜鹏不懂，在父亲消失后，他和熊英俊为了妖王之位各显神通，他更多地站在一个妖王的位置上去思考，他似乎有一点懂了。
他之所以会爱上姜桐，也是因为在姜桐这里才可以全然放下伪装，只做自己。
而姜桐，也是爱自己，多过爱作为明星的彭慕桐，多过爱妖界太子。
尽管只是自己的三重身份，但在姜鹏这里，把它看得很重，很仔细。
“你竟然见过我父亲？”姜鹏面上毫无波澜，但眼神中有一种淬了寒冰的冷。
陆东川作势后退两步，厨房本就窄，他靠到了墙上，一手拿着菜刀放在身前，是个保护自己的姿势：“见过是见过，不过那时候我只是一个小兵，说了不算——当然，那时候，就算我能说上话，也不会阻止。”
陆东川军.校毕业后进入郭嘉特殊部门妖怪办事处工作，参与的第一场战斗就是围剿妖王之役。
那时候他年轻，是个只知道打仗的机器，直到遇到叶染。
姜鹏神色缓和了下来，陆东川才恢复成切菜的姿势：“不过，当今妖王的能力，我很想领教。”
这是赤.裸裸的邀请了。
姜鹏当然不会畏惧：“随时奉陪。”
于是，两名家庭主夫，在狭小的厨房里，开展了一场意念与武力的对抗。厨房外的叶染、姜桐，包括小瞎子，都只听到厨房“噼噼啪啪”好像碗筷盘子乱动的声音。
姜桐走过去看，发现厨房里的两个人一动不动，深情对望，盘子碗好像都成了精，自己动个不停。
他回去对叶染说了，叶染灰眸一转，对厨房喊道：“你们要打出去打，摔坏了一只碗罚你们一周不许进这个家门。我和姜桐说好了！”
果然，不出三秒钟，“噼噼啪啪”的声音停下了。
姜鹏笑道：“承让承认。”
陆东川谦虚道：“好说好说。”
一个拿起菜刀，一个摘菜，正是一副和平相处、岁月静好的模样。
邵国章来了，姜桐为他开门，把他迎到屋内。
因为这次饭局至关重要，所以叶染和姜桐个个穿得正式，一副接见贵宾的样子。
吴刚这只花孔雀由于要精心打扮，还来晚了。当他挽着墨小姐的手到的时候，邵国章已经被姜桐迎到了沙发上，叶染姜桐分侍两侧，正像个事奉君主的两位妃子。
邵国章好像对这群“年轻人”格外热情，一口一个“小兄弟”地叫着。
“小兄弟，过来坐。”他一条腿放在另一条腿上，手一伸，正是个召见嫔妃的模样。
吴刚笑得真诚，他是心甘情愿来的，如果能够要到一张邵国章的签名就好了，回去孝敬孝敬自家老爸，顺便请他答应自己和墨小姐的事。
不过没有签名应该也没关系，因为他父亲一向是个开明的人，主张自由恋爱，对吴刚的感情生活并不多加干涉。
吴刚依言走过去，在邵国章旁边坐下，他身边的墨小姐今天又是一身黑色裙装，她走到邵国章面前，伸出一只细白的长手：
“邵先生，幸会。”
邵国章也伸出手，和她握了：“小姐认识我？”
他对人的相貌一向有过目不忘的功能，却不记得何时认识这位小姐，但也并不觉得奇怪。要说姜桐执意请他吃饭，没有其他的目的，那他才不信呢。
“经常在电视里见到邵先生。”
“比之真人如何？”
“真人更真实。”墨小姐微笑答道。
她也坐在了吴刚的旁边。
此时邵国章是一个真正的众星环月状态，厨房里还有两位大厨为他制作午餐。
俨然成了叶染家里的一位小小帝王。
只是这帝王面上虽笑，心里却并不满意，他频频向四周张望，似乎在等待什么，或者，期盼什么。
马上就要到中午饭时间了，邵国章状似不经意地说：“小兄弟，是不是还有人没来？”
姜桐不知道邵国章为什么会这么问，确实是有人没来，小瞎子出去算卦去了，就快回来吃午饭。
“还有个……同学没回来。”
姜桐这么说着，开门声响起，小瞎子果然回来了。
跟在他后面的，是一手帮他拿东西，一手插兜的蒋维涛。

☆、会

这些日子以来，蒋维涛是他们家的常客，彼此早已熟悉，姜桐他们已经见怪不怪。
可邵国章眯起眼睛打量站在林未济身后的蒋维涛，嘴角是笑的，眼睛也是笑的，只有眼神是冰冷的：“这两位也是你同学？”
他问姜桐，丝毫没有表现出认识小瞎子的样子。
小瞎子听到邵国章的话却是一愣，邵国章的声音，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他也是这里的租客，在学校门口工作。”姜桐不知道邵国章和小瞎子的过往，所以对邵国章解释道。
邵国章“哦”了一声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即非常和蔼非常温和地说：“这位小兄弟也一起吃饭吧，人多热闹。”
小瞎子听到邵国章声音的一瞬间就想后退，他不知道邵国章什么时候和姜桐搭上了关系。但他知道，他不想再和邵国章有任何的关系。
蒋维涛伸手拦住了后退的他。
他端下去低头帮小瞎子换了鞋，又牵着他缓缓地走了进去。
邵国章的眼里进了沙子，眯眼笑着，道：“这两位小兄弟也坐坐？一回来就着急回卧室做什么。”
他这话说得有点急了，姜桐看看邵国章，还是个微笑的老狐狸的样子，但这话里怎么都有点着急的意味，甚至有那么点本不该从他嘴里说出的气急败坏。
小瞎子没打算听邵国章的，但蒋维涛拦下了他。
蒋维涛给他找了个椅子，把他按到椅子上后，自己也坐了下去。
蒋维涛对邵国章说：“又见到邵老师了。”
“是啊，小主.席，我们真有缘。”
邵国章说话爱加个“小”字，常有倚老卖老之嫌。这是他从小养成的坏毛病，经常叫比自己还大的人小兄弟，可他从未这么称呼过林未济，他一直叫他阿林。
饭好了，陆东川找来两张饭桌拼成了一张，和姜鹏搬到客厅来，边做这些边和姜鹏小声嘀咕着：
“这商人也行了，让咱们亲自给做饭，是个有福气的人。——我说，你可得把他搞定了，不然再来这么两次，老子可不伺候了。”
身为一家之主，管不了自己的老婆也就罢了，谁让他宠老婆呢。
可也不能把他家当客栈，三天两头地来外人，还让他这个一家之主伺候，日子还过不过了！
饭桌上，邵国章坐了主位，姜桐等人围绕他坐下，又形成了一个群星拱月的姿势。
饭局，尤其是中国的饭局，向来不是只用来吃饭的。
就连姜桐和吴刚去食堂果腹都不忘胡侃一番，更何况是处心积虑才请到邵国章的饭局呢。
有饭自然就有酒，姜桐想如此场合不喝酒于情于理都不和，倒了慢慢一杯啤酒，敬给邵国章，感谢他的搭车之恩。
吴刚也赶忙倒了一杯酒跟上。
邵国章爽快地一饮而尽，用眼神斜睨着并肩坐着的小瞎子和蒋维涛，随后又调转视角，视线定格在姜桐身上：“小兄弟，别兜圈子了，你感我的恩，我也记着你是我的福星。”
顿了顿，直截了当地说道：“说吧，找我来到底什么事。”
说完夹了一口鱼，说：“这鱼真鲜。”
陆东川腹诽“那是给我家叶染做的，你怎么就先吃了呢？”，当然，他不能把这话说出来，只是伸了筷子，给自家叶染夹了好大一块鱼肉，肚子上的肉。
听邵国章这么说，姜鹏给邵国章到了一杯白酒，自己也到了一杯，举杯对邵国章说：“邵先生，实不相瞒，这次请你来，是为了城北荒地的事。”
“哦？这我倒是没想到。”邵国章看了姜桐一眼，问，“你弟弟什么人，竟然关心起城北荒地的事来了。”
不等姜桐回答，姜鹏便站了起来，笑道：“在下新任妖王，姜鹏。”
墨小姐也举杯站起：“他姑奶奶，墨千秋。城北荒地是我领地。”
在座的只有蒋维涛不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但他虽然对封建迷信活动嗤之以鼻大为忌讳，却并不觉得世上只有人类一只物种。
无他，因为他哥哥蒋维钊正是国家特殊部门的工作人员。
虽然他们兄弟不合已久，但并不影响他对妖界的认知。
是以虽然听到了姜鹏和墨小姐的身份特殊，他也只是看了他们一眼，直到墨小姐说出“他姑奶奶”这句话，才真正地笑了出来。
邵国章并没有笑，他想到姜桐请自己必然是有求于自己，却没想到是这件事。
他对妖界的认识停留在当包工头的时候，还没瞎的林未济帮他赶走工地上偷吃的一只老鼠精。
那是他第一次听说妖怪之事。因为说者是林未济，他也不觉得奇怪或是惊悚。
没想到妖界和人间一样，也有妖王封地之说，有趣。
“凭什么？”邵国章笑了，露出一副精明的商人嘴脸，“就凭我说姜桐是我福星？还是你能给我更多的利益？”
姜鹏道：“凭城北荒地的上万生灵。”
他也笑了，似乎也觉得这句话太官方了：
“邵先生想必应该听说过‘穷寇莫追’这个成语。你如果执意开发城北荒地，我们自然束手无策，我也拿不出蒋维钊给你的好处。但把城北荒地开发了，你将面对上万的穷寇，他们不但会对你，也会对你的手下进行无休无止的骚扰。想必这不是你乐见的。”
“你怎么知道是蒋维钊？”邵国章并不答话，而是反问道。
这时候一直给小瞎子夹菜，仿佛对他们对话充耳不闻的蒋维涛突然说话了，他没看邵国章，而是专心地给小瞎子剥一只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