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夹上全是灰,内页差点散了,危险地挂着,被易安歌一拿差点解体。易安歌坐在台阶上,开始翻看里面的内容。
第一页不是个人资料,而直接是像实验报告一样的文本,跟大学里的毕业论文一样,又臭又长,夹杂着一堆看不懂的符号和英文缩写,易安歌差点以为自己脑袋摔坏了,否则怎么每一个字几乎都认识,连在一起形成一句话就看不懂了呢?
他勉强阅读下去,但因为实在看不懂,只能越读越快,最后干脆直接翻到结论处。
结论倒是简洁明了,只写了四个字——“实验失败”。
失败了?易安歌看看自己,确实不像是被改造过的样子,不过那样他应该早已成为食腐鸟的口中之物,为什么还能活着,并且什么都不记得了?
带着疑问他翻过一页,瞬间,呼吸几乎停滞。
那是一张照片,有些泛黄了,上面的年轻夫妻俩搂着一个小男孩,男孩大约四五岁的模样,三个人脸上都带着幸福的笑意。
这是他和他的父母。
这张照片易安歌自己也有,被爷爷放进相框摆在他的书桌上,现在摆在景嵘家里。
易安歌心跳如鼓。难道他的父母也跟这件事有关?可爷爷明明经历过那场灾难,也知道方启贤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的儿子儿媳带着孙子冒险?
下一刻,易安歌忽然想起来一些事。
当年家里出事时他大约就是照片中这么大,在医院里晕迷了小半年。长大以后易明光曾告诉他,他在醒来以后将很多事都忘掉了,包括父母的样子和出事时的记忆。据说他们一家三口是出了车祸,车子栽进了山沟里,不知怎么他一个小孩子活了下来,两个大人却尸骨无存。
这件事易明光从来不避讳他,尤其青春期的时候他对这个十分敏感,易明光也会跟他谈。但现在回忆起来,他总觉得爷爷那时候好像忽略掉了一些细节。
同样是坐在车里,为什么他除了昏迷,身体没有留下任何伤口?为什么父母就连尸体都找不到?昏迷小半年,以爷爷的资产应该付不起那么贵的医药费,到底是谁给他交的钱?而且最重要的,易明光虽然会对他说车祸的事,却从来不曾带他去出事现场看过。
现在一切的答案就在这份资料里。易安歌不是太兴奋,更多的,还是一种终于找到真相的震撼。
他看了那张照片许久,直看到将年轻夫妇的面容深深烙印在脑海中,才翻到下一页。这次是他个人的资料,右上角的照片中他闭着眼睛,脸上还有若有似无的淤青,大概是在他昏迷时照的。
上面年龄写着四岁,详细记录了他的身高体重各项数值,以及身体状况。下一页列举出来在他身上进行的各项试验,足有半页纸那么多,易安歌一条一条看下去,只觉得十分不真实。
他真的曾是这里的实验体,而且挺过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实验。他看到曾经有人试图激发他体能的异能基因,但不知为什么一直没有成功。有人采集他的血液留作样本,但血液似乎特别容易被污染,不得不在采集之后立即进行实验,由于时间紧迫,在此基础上进行的实验全部失败。他们也曾将他丢给食腐鸟,可就连食腐鸟都不肯看他一眼。
总结来看,他作为实验体,是彻彻底底的、毫无悬念的失败品。
不知怎么,易安歌居然产生了一丝挫败感。这么说他体内确实有异能基因,可却激发不出来。就连方启贤的团队都无法让他成为异能者,可能他天生就只是个做普通人的料子吧。
他将后面几页全部翻了,没看到说他们是怎么将他丢回现世的。可能是易明光找过来的,也可能是他们对他厌烦了,干脆想丢出去了事,不想却被救了起来。
在那之后易安歌活了二十二年,从来没有感觉到身体有哪里不对劲。他早就在学校里听过异能者的故事,却从未想过自己有可能是他们中的一员。他太普通了,普通到这些事发生在他身上简直就像一场天大的错误。
那现在他这样,应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想着,有一句话吸引了他的注意。
“由于实验交叉进行,无法判断实验体最终寿命是否被影响,可能出现无意识死亡的情况,需在实验体死亡前存留样本,以待后续研究……”
念着念着,易安歌忽然笑了起来。
冷冰冰几句话,差点给他判了死刑。易安歌忽然意识到,自己能活到现在大概是一件极度好运的事。
他将资料册合上,想了想,又打开,将那张一家三口的合照取出来,带在身上。
如果他死在这个鬼地方,至少在最后关头可以用这个留个念想。
他站起来,再次走到书房前,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房间里传来回应,“进来。”
易安歌推门而入,只见一个人背对着自己坐在书桌前,正看着窗外的风景。
“……好久不见。”易安歌说。
那人慢慢转过椅子,对他露出一个玩味的笑。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那人问。
“你想要隐藏自己的时候,呼吸声都会很重,”易安歌说,“跟封睿完全不同。”
晏安摸摸鼻子,有些郁卒,“这么说,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在?为什么不进来?”
易安歌举起手里的资料册,“在看这个。你放的?”
“不。”晏安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我来的时候没有看见。”
“他们人呢?”易安歌问。
“谁?”
“方启贤,和封睿。”易安歌道,“你知道的,封煜在找你们。”
提到封煜,晏安的表情变了变,最终叹了口气,“他来干什么。”
易安歌笑笑,“我和景嵘又拦不住他。”
晏安摇摇头,盯着那本资料册道,“你都知道了?”
易安歌奇怪,“你不是没看见这个吗?”
“我是没看见,不过……”晏安顿了顿,“我知道里面写的都是什么。”
“……这么说你知道我以前是实验体的事?”
晏安仰起头,目光变得深远,“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啦……”
“行了,”易安歌打断他,“说重点。”
沉默两秒,晏安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回身看易安歌。
他微笑着,一如与易安歌第一次见面时那般优雅从容,“你是失败品。”
“但也是最成功的失败品。”
第94章 病毒
二十二年前的那场车祸,发生在市郊的盘山公路上。
易安歌的父亲虽然继承了易明光的能力,却由于自小被有意压制,所以能力并不突出。他能感觉到有危险,却不知道那危险来自哪里、又指向谁。那一天是一家三口出游的日子,车开到半山腰他才察觉到异样,但已经晚了。车子不受控制地坠下悬崖,他那同样身为异能者的妻子生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用所有的力量给他们的儿子编织了一张防护网,以减免他在落地瞬间受到的伤害。
夫妻两人的尸首和昏迷中的孩子被带往幻境,这是方启贤对易明光的小小报复。但亲人死亡带来的伤痛毕竟是一时的,方启贤真正想做的,是对活下来的人下手。
其实他没有想到女人会将全部的力量用于保护孩子,而不给自己和丈夫留一些。他以为一家三口只会受些轻伤,但他低估了实验创造出来的傀儡的力量,也根本没有想过如何留他们一条性命,所以到最后他拿到手的,只有一个昏迷不醒的瘦弱的孩童。
易安歌四岁,是个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独子。他的身体与常人无异,按理说根本连一场实验都挺不过。
但实验做下来,他们发现,这孩子的体内确实拥有异能基因,并且比他父亲的还要强大。可惜没人能将这能力激发出来,那些基因在易安歌体内好似沉睡,当时方启贤手下的几个实验人员对此全都束手无策。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跟随方启贤来到幻境的玉炀创造了人与蜘蛛混交后的产物。但那时的人面蛛太脆弱了,根本活不过胚胎期,玉炀突发奇想,将异能者的血加入其中,蜘蛛获得了更加强大的基因片段,随着一批一批的培养逐渐成熟起来。
但那时玉炀为了这个实验耗费了全部心力,又因为和妹妹玉可一起参加过其他实验,身体日渐虚弱,方启贤知道她已经时日无多,干脆放弃了她,暗中将她划分为下一批实验体,准备对她进行最危险的实验。
玉炀自然知道方启贤是什么心思,许是濒死之时良心发现,她趁着众人不注意,将小孩偷了出来,带往现世。
易明光找到他们的时候,玉炀只剩一口气了。她没有办法告诉易明光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指着被包裹在被子里的孩子,奄奄一息地说,“活着……”
活着,这两个字好似魔咒,虽然易安歌本人并不记得所有的事,但终究还是按照玉炀所说,竟无忧无虑地活了下来,一直到二十六岁。
晏安讲起故事来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能瞬间将人带入回忆之中,易安歌虽然没有那个时候的记忆,但也开始觉得这些事仿佛真的发生过。他没有必要去质疑晏安所说的真伪,但有一个问题却必须问清楚。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就算你和封睿一样大,我四岁那年你也才八岁,难道那时候封煜和封睿也在这里?”
晏安微笑着看他,淡淡地道,“谁说我和封睿一样大?”
易安歌一挑眉,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
“我跟你讲这些不是为了说我的事,”晏安垂下眼眸,轻笑着,“重要的是,你怎么想?”
易安歌想了想,苦笑着摇头,“你的意思是,是方启贤害死了我的父母?这无非是给他又增添了一条罪名。我没什么想法,毕竟这一次来,就是要打败他的。”
晏安想看傻子一样看他,“我才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晏安看他是真的不懂,便幽幽叹了口气,“你所经历的那些实验是真的,所以实验结论也是真的。也就是说,没人知道你还能活多久。”
确实是这样,易安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心中不免多了几分异样。
他从来不怀疑自己和景嵘的能力,潜意识里他一直觉得,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能解决这一切,然后欢欢喜喜地回到现世过他们的日子。这想法太自然了,哪怕是刚才在鬼门关险险走过一遭的时候,他也一点都没有绝望。可如果真正拦在他们面前的并不是方启贤呢?如果他们回去了,自己却忽然要死了呢?
景嵘会伤心的吧,易安歌没来由地想,那个扑克脸的家伙也只会对着他笑笑,如果他死了,景嵘会不会这辈子都无法再笑起来了?
他有点神情恍惚,站在那儿自顾自陷入了沉思。晏安盯着他良久,再次叹气,低声念叨了一句,“也不知你这样到底是聪明还是蠢。”
易安歌回过神来,忽然问他,“你呢?”
晏安一愣。
“你为什么忽然出现在这里?”易安歌拿出那张纸条,“这是你写给我的吗?”
晏安表情一变,沉默下来,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易安歌就当他默认了,“你为什么要帮我?”
“帮你还不好?”晏安疑惑地笑笑,“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吧。”
“是,可你明明是封睿的分|身,不能离他太远。”易安歌道,“他也在这附近吧。”
陈述而并非疑问,代表着说话人已断定了唯一的可能性。晏安也不再兜圈子,坦然道,“对。”
易安歌默了默,“他还有救吗?”
晏安笑道,“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圣母。”
“不,”易安歌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只是想救你。”
他说得非常严肃,听得晏安嘴角的笑意一瞬间消失无踪,只剩眉间一点轻微的情绪,被隐在背光的阴影里,没人说破。
半晌,晏安再次抿起笑容,但这次却带着一种异样的洒脱,看得易安歌心头一颤。
“看得出来,你被易明光养育得很好。既然这样,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提示。”
他慢慢后退,身体靠在窗台上,背后是漫天白雾,衬得这个人随意又慵懒。他抬起手,指向易安歌的肩膀。
“你好像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能力,”他说,“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我从没见过能在人面蛛口中逃脱的人,你是第一个,大概也将是唯一一个。”
易安歌摇摇头,“那又怎么样呢?”
“你平凡了太久,自然不懂得怎么控制自己潜在的能力,但你的身体知道应该怎么做。”
晏安手掌一翻,那张纸条便从易安歌的口袋中飞出来,落到他的掌心。他捏着那张皱皱巴巴的纸把玩着,“我只希望,当你的身体决定要释放那种力量的时候,你不要去抑制它。”
“……你这话说的好像我是个随时会爆|炸的小宇宙。”易安歌皱皱眉,“如果真有那种力量,我也不一定会用。只希望到时候不要给你们添麻烦。”
晏安只是笑着,并不接茬。
易安歌叹了口气,“我再问你一个问题……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方启贤在这里究竟处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这个问题他思前想后,也只有晏安能够回答。如果他真像刚才所说并非与封睿同龄,那他应该知道方启贤的不少秘密。
晏安依旧摆弄着那张纸,“异能者在现世生活了那么久,所有人的基因里都不可能只存在同类型的异能片段。这导致后来的异能者中出现许多拥有多重异能的人,而经过观察,这样的人往往比觉醒单异能的人要弱上一些。许多人认为,异能交叉是令异能者变弱的主要原因,而纯血统的单异能者理论上应该是最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