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景嵘无奈地一笑,对他伸出手。
易安歌立即扑了过去。
身体碰撞发出沉闷的响,景嵘沉吟一声,紧紧抱住了他,低声在他耳边说——
“我找到你了。”
第78章 交心
男人的体温带着一种大病初愈的微凉,但易安歌能感觉到他蕴藏在皮肤之下的力量。结实的臂膀环在身上,用力不重,将两人身体紧紧相贴。
易安歌抱着他,像是在拥抱一个失而复得的宝物,重逢之后的每一刻都显得弥足珍贵。
景嵘静静地拥着怀中人,享受着迟来的温存,忽然感觉脖颈一凉。他有些惊讶,将易安歌拉开,看到这人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易安歌慌忙抹着脸,却不想眼泪越流越多,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笑着说,“奇怪,怎么回事……”
话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让他发不出声音。
景嵘望着他,叹了口气,捧起他的脸吻住了那双颤抖的唇。
唇间的温度是火热的,易安歌不禁发出一声满足的低吟,只觉得景嵘身体一僵,而后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硬生生将二人分开。
易安歌好笑地看着他,脸上还挂着没擦干净的泪珠。景嵘扯过床头的纸巾给他擦了擦,说,“多大的人了,还哭?”
“我高兴。”易安歌轻声道,“你感觉怎么样?”
景嵘舒展了一下身子,让他看自己的背后。背后的伤口结的疤已经掉了,留下两道粉色的伤痕。
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处伤,易安歌怔怔地道,“你睡了很久,我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看来我走过了很长一段路。”景嵘握住他的手,“对不起,我没有履行承诺。”
易安歌想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说当初承诺要回家的事,忙摇摇头,“这不是你的错。说起来,你到底遇到了什么?”
说到这个,景嵘的表情凝重起来,沉默良久,才有些困惑地开口,“说实话,我不知道。”
“什么?”
易安歌大惊,不知道的意思是……他失忆了?
“没那么严重,只是我确实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倒在地下河道里。听安吉丽娜说,你是在那里找到我的?”
景嵘摸摸他的头,目光极尽了温柔,“谢谢你。”
被他这么抚摸着,易安歌鼻子又是一酸。他想起景嵘从一开始就很喜欢用这种方式摸他的头顶,而在裂缝之中,他对小景嵘也是这样做的。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是我?”
易安歌抓着景嵘的手,语气莫名有些执拗。
景嵘表情难得地一滞,却也老实地道,“嗯。”
他顿了顿,补充道,“其实……在更早以前我就知道了。”
易安歌瞪大了眼睛。他料想自己与景嵘刚见面时对方就认出了自己,却没想到会得到这样一个超乎预料的答案。
“我十八岁那年离开家,你的爷爷给了我很大的帮助。”景嵘揽过他,抱在怀里,“那时候,我见过你,你可能已经没有印象了。”
易安歌还真不记得了。景嵘十八岁时,他才十岁,正是上房揭瓦的年纪,见过的人转头就忘。但他还是觉得不对,如果那时候他们就见过了,为什么景嵘不对他说呢?
至少在出了事的时候,还会有个心理准备。
景嵘偏头,贴近他的脸,留下一个若有似无的距离,“因为那个时候,你还不知道。我不想用一个不确定的未来去禁锢你。”
“你瞧,”他笑道,“不管怎样,我们终究还是相遇了。或迟或早。”
两个人离的很近,只要动一动就会吻上的距离,易安歌却兀自沉溺于他的怀抱里。景嵘说话的声音很低,有一种独特的性感,听得人心头直痒。他的身体随着呼吸缓慢起伏着,易安歌也不自觉调整着呼吸的节奏,与他同步。
这有一种他们是同心共体的错觉。被这个男人的气息包围着,易安歌只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在逐渐膨胀,似乎要冲破胸膛爆裂出来,赤条条地呈现在他们面前。
那是他克制了许久的感情。时至今日,他终于可以说自己成为了景嵘生活的一部分。他们圆满了彼此的过去,相互靠近,并约定了未来。
没有人提起以前怎样,以后又会怎样,他们只谈现在。两个人还能相互拥抱、相互亲吻的当下,是他们用性命去冒险换回的礼物。
易安歌长出一口气,靠在景嵘肩头。他终于开始感觉到累了,在裂缝中提心吊胆四处奔波的疲劳一股脑涌了上来。他察觉到景嵘将他抱到了床上,自己下了地。他想挽留景嵘,却连抬手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景嵘将一盏小灯点上,送到半空中。小灯笼晃晃悠悠洒下橘红的光,照在床铺上,也迷乱了易安歌的眼睛。
“睡吧。”景嵘俯下身吻他,“这一次,辛苦你了。”
易安歌咧嘴笑笑,想着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煽情,但下一刻便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
景嵘站在走廊里看着窗外。易安歌在房间里睡着,他不想去打扰。
虽说是昏迷,但感觉更像是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以后景嵘感觉自己异常清醒,连同之前那些积郁下来的疲劳也全都消失不见。如果这次昏迷留下了什么后遗症的话,就是让他有更清晰的头脑去重新审视自己和易安歌的关系。
在一起的时候,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抱他。景嵘知道自己骨子里有野兽的血统,所以这样的感情,他可以称之为占有欲。
欲|望是一种十分可怕的东西,在易安歌离开后的三十年里,他不停地寻找着能够替代这个人的东西,可惜从未找到。在方启贤的压制下他开始变得麻木,变得冷酷,以保证自己最后的容身之所,但心中的某一处还是空着,等待着遇见这人的那一刻重新向他敞开。
景嵘已经记不清自己等待了多久。从满怀期待到几近绝望,到最后,只剩下了那一个念头。
他还记得当年兵荒马乱之中易安歌给予他的那些拥抱,那沉吟在耳边的话语——
要长大,长成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大人,然后找到我,不许放手。
那些话好似魔咒,纠缠了景嵘从四岁到三十四岁的整个人生。长大以后他逐渐意识到易安歌回来救他的理由,也不会恨他为什么要将自己留下来独自离开。他唯一想做的,只是问易安歌一个问题。
——我成为你所期望的那个人了吗?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景嵘也绝不会问出口。他知道,不论有还是没有,易安歌都不会埋怨自己,而自己也不会去责备他。他们都是在命运的推动下不得不旋转的齿轮,能够相互咬合已是不易。也许,他不应该强求太多。
只是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叫嚣着,还不够,还不满足。
他还想要更多。
景嵘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贪心了,他想从那个人身上索取更多,那些能够证明他们真实存在着并在一起的证据。他不是什么缺乏安全感的人,但有些事,当事人自己也无法控制。
走廊的窗户开着,外面是漆黑阴凉的夜。入秋了,晚风顺着窗口吹进来,吹散了走廊空气里的阴霾。
景嵘伸出手,触摸过初秋夜晚的风,在指尖留下一抹温柔的凉意。
他不自觉地摩挲着指尖,半晌,轻轻笑了出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只有易安歌才能让他放松下心里的那根弦。那些已经过去了的种种如同云烟,风一吹,就散了。
幸好人还在这里,只要他们不想,就不会走散。
看着天边明亮的月,景嵘闭上眼睛,感受着拍打在脸上的轻柔的风。他隐隐能听到房间里易安歌悠远绵长的呼吸,房间门没关,只要一回身就能看到那个人的睡脸。
景嵘没有回头。他纵身一步攀上窗沿,向下望去。
这里是三层楼高,十米多一点,摔下去大概不会死,但也会摔得很难看。
景嵘自嘲地一抿唇。什么时候开始他会在意失败了,这可不像一直以来的他。
也许是太过珍惜,反而让他失去了一往直前的勇气。
如果这让易安歌知道了,也不知他会怎么说。想着,景嵘脚下一点,纵身跳了出去。
躯体坠落,几秒后,一只巨大的鹰隼腾空而起,黑色的羽翼仿若屏障,遮蔽了天空和月光。它长啸一声冲向夜空,速度之快只留下一段残影。
鹰隼在天空盘旋几周,对着刚才的窗口落了下来。他停在半空中逐渐从鹰隼的身体恢复成人身,却从背后重新张开了一双翅膀。
雪白的羽毛在月光下闪烁着银光,如同在烈火之中淬炼过,每挥舞一下都带起一阵强风,彰显着这双翅膀强劲的力量。
月色之下,景嵘站在半空,居高临下地看着窗口。
易安歌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站在那里,怔怔地仰头望他。
这样的景嵘有一股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他所有强大而内敛的力量,全都包裹在这双银翼里。这是从他挨过了苦痛折磨的身体中重新成长出来的羽翼,是重新站起来的鸟儿的新羽。
景嵘飞过来,对他伸出手。
易安歌一手搭在他掌心,一手攀上他的肩头。景嵘带着他盘旋而起,直飞到基地上空。
这里是全基地的最中央。在这里,能看到所有的建筑。易安歌认出了一些楼,那是在灾难中没有被毁掉的幸存者。
空中的风更大些,景嵘贴心地背过身去,用身体给他抵挡风寒。易安歌仰起头痴痴地望着他。他发现,在经历过那些令人绝望的事情后,景嵘依旧没变。他还是那样帅气,而自己,则一如既往地沉溺在这个人温柔的怀抱里。
不是没被景嵘带着飞过,只是这一次揽着他的是一双手臂,易安歌却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不会掉下去。他仰头凑了过去,一吻问在景嵘唇上。
干净到没有云朵的夜空之中,月光下,两个人极尽缠绵地亲吻,仿佛用尽了过去几十年里所有的力气。
第六卷 终局
第79章 回归
“叮铃铃铃——”
清晨六点,床头闹钟准时响起,易安歌抱着被子在床上打了个滚,迷迷瞪瞪地坐起身来。
手机闹钟还在不知疲倦地响着,易安歌眯着眼睛摸了半天才摸到手机,习惯性地一划,世界顿时安静下来。
他把手机往枕头边一扔,抱着被子又摔回床上去。
半分钟后,房间门被推开,迎面扑来一阵食物的清香。有人坐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头,说,“起了。”
“嗯。”易安歌含糊着应道,连眼睛都不想睁开。
身边人叹了口气,伸手将他整个人带被子一起捞了起来。
“自己去洗还是我给你洗,”景嵘微微板起脸来,“选一个。”
差点双脚离地的感觉吓得易安歌一激灵,被子一扔挣扎着下地,“我自己去。”
景嵘将他放开,易安歌站稳,打着哈欠凑上去,讨了个温柔的亲吻。
“早安。”
景嵘的房子采光很好,清晨的光线明亮但不刺眼,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错觉。其实现在是深秋,距离易安歌从裂缝中回来,已经过了近一个月。
一个月的安稳生活,起床第一眼就能看到自己的爱人,这是在过去几年中易安歌想都不敢想的。景嵘习惯早起,早饭几乎都由他代劳,易安歌负责吃和点餐,两个人分工明确,相处和谐。
等从卫生间里出来,易安歌的头发上还挂着水珠,景嵘已等在餐桌前,正在检查邮件。两个人对视一眼,易安歌乖乖坐到人身边,让景嵘给他擦头发。
“醒了?”景嵘的语气带着明显的调笑,隔着毛巾轻轻摩擦的力度哄得易安歌昏昏欲睡。
易安歌强睁着眼,“醒了。”
“最近很累?”景嵘微微皱眉,“要不要休息两天,调查的事,让他们轮流做就行了。”
易安歌乐了,“领导,徇私是不对的。”
景嵘放下毛巾,沉默下来。易安歌笑着握住他的手,说,“我没事,可能最近睡得比较晚,今天开始调整作息。”
“嗯。”景嵘似乎很满意他的主动,看向他的目光也染上了一丝笑意,“晚上我监督你。”
这颇有暗示性的话让易安歌愣了愣,没接上茬。熟悉以后他才知道,自己其实根本说不过景嵘,要是被人调戏了,也只有老实受着的份儿。
景嵘看到他耳尖微红,不再说什么。两个人心照不宣地迅速解决完早餐,洗碗的功夫易安歌忽然想起来,“安娜说让你今天去复诊。”
安娜是安吉丽娜的简称,身为长辈她坚持不让基地里的人称她阿姨,于是解风他们便起了比较好叫的昵称。这毫无外国范儿的简称让身为女儿的安莉雅十分不满,但安吉丽娜自己却很喜欢,久而久之,连易安歌也习惯了这样称呼她。
果然一提到复诊,景嵘脸色就沉了下来。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在一起一段时间以后,易安歌已经能摸清他表情变化的规律。没有笑容不代表他在生气,皱眉只是因为在思考,自家男人的表情一点也不丰富,易安歌现在反而觉得这也算是一种萌点。
等了一会儿,就听客厅里景嵘应道,“好。”
易安歌将最后一个盘子擦干水放到架子上,轻轻一笑。
自从上次昏迷过后,基地里的人自作主张给景嵘放了假。封煜说其实他们早就想让景嵘歇歇,但以前他根本听不进去,现在有了易安歌才好些。案件的调查任务就分摊到每个人手里,景嵘需要做的,就是在必须要他出马之前恢复精力。
这是他们最近一段时间第一次一起去基地“上班”,坐上车的感觉久违地新鲜,易安歌看着在调后视镜的景嵘的侧脸,半天没有说话。
清晨的阳光打在景嵘脸上,在鼻梁处留下一道淡淡的阴影。那双深黑色的瞳孔泛着光,眉目之间的神色柔和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