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安歌后退一步让开,问他,“景嵘?”
景嵘微微一怔,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举起双手,退开一些距离,说,“我是景嵘,基地的异能者,侦查组组长,你的上司。”
易安歌木着一张脸,没有表态。
景嵘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接着说,“你叫易安歌,听力很好,我们第一次相遇是在地下河道,你被人面蛛袭击过,这里有几道伤疤。”
他指了指自己的肩膀。在易安歌肩膀对应的位置上,确实有几道齿印,因为人面蛛含毒,所以那些伤疤一直没有消下去,反而像是胎记一样留在他的身上。
说到这里,其实易安歌差不多已经信了,却没想到景嵘又说,“在你的梦里……我吻过你。”
……
易安歌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他,连手上的匕首都忘了放下。
原本他以为景嵘对那件事避之不及,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时候忽然说出来,让易安歌产生了一种极其不真实的感觉。
景嵘皱了皱眉,上前一步想来摸他的脸,被易安歌躲了过去。易安歌连着后退了两步,依旧用那种已经说不上是惊讶还是震撼的眼神看着他。
期待了太久,又想了太多,原以为已经要被当成过往云烟的心事,却忽然被翻出来。这感觉就像是已经黏在心底的一张贴纸被硬生生撕开,露出下面鲜嫩的血肉,暴露在空气中,骤然间疼得他无所适从。易安歌不是一个多么豁达的人,他以为景嵘想要的是那种不言而喻的暧昧,于是便不多说、不多做,也不多过问。可现在,他忽然摸不透景嵘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了。
他们就这样面对面站着,仿佛过了很久,易安歌才将匕首插回腰间,低着头说,“走吧。”
他弯腰去捡地上的装备,被景嵘一把拉起来,拽到自己面前。
景嵘表情有些痛苦,目光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心疼和不舍,薄薄的唇抿成了一条缝。易安歌由着他拽着,仰着头毫不示弱地与他对视。
半晌,景嵘缓缓放开了他。景嵘的力气虽然很大,却一点都没有弄疼他。
易安歌再一次去捡装备,不过这回景嵘动作比他快,已经将所有东西过到自己身上,伸手过来牵着他,继续往森林深处走去。
易安歌想要挣脱,但景嵘手上用了力,怎么也挣脱不开。
这一次跟刚才的气氛完全不同,两个人都不说话了,除了手上还有景嵘的温度,易安歌心里一片冰凉。
景嵘想要什么?他自己又想要什么?易安歌猜不透景嵘的心思,更猜不透自己的。依照景嵘对他的包容度,刚才他完全可以得寸进尺继续问下去,但话到嘴边易安歌才发现,自己问不出口。
在想要弄清景嵘的想法之前,他却还没有搞清自己的心情,这一发现令易安歌格外沮丧。
走了能有五分钟,易安歌才从两个人的世界中脱离出来,拉着景嵘停下,说,“晏安在这儿,他让我们离开。”
景嵘一怔,看了眼他们刚才休息的方向,问,“晏安?”
易安歌点点头,“是晏安,不是封睿。”
景嵘脸色微微一变,立即向天上望去。顺着他的目光易安歌也向上看,却没看到有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东西。
想了想,他问景嵘,“晏安和封睿是什么关系?”
没道理有两个人长得那么相像,况且一直以来一系列事情串联起来,易安歌心里早就有了疑惑。
他说,“比起跟封煜,其实封睿和晏安才更像兄弟吧,而且还是双胞胎。”
如果按照正常发展,他还会脑补出类似于抱错的亲兄弟之类的狗血剧情,但景嵘摇了摇头,看表情似乎在思考应该怎么解释这件事。
“封煜和封睿确实是兄弟,是异卵双胞胎,所以长得不像。”景嵘道,“但晏安……他比较特殊。”
“三兄弟?”易安歌推测道。他还记得封煜以前说过,他跟晏安之间意识相通。
景嵘替他抹了把脸上的薄汗,说,“算吧,但不是。”
他顿了顿,道,“晏安是封睿分离出的个体,是封睿的一部分。”
分离。这个词深深刺入易安歌的脑海里。这是什么意思?是指封睿会像细胞一样分裂吗?
景嵘看出了他的想法,说,“没有那么简单。晏安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出现,最早可以追溯到封睿能力觉醒的时候,我无法解释他出现的原因,同样,虽然身为本体,封睿也无法完全控制晏安的行动,所以一般我们都将他们两个用名字分别开。封睿我不敢确定,但晏安基本是可以信赖的。”
他看向森林的远方,沉声道,“他让我们离开……这是一种警告。”
“有危险?”
“对。”
易安歌也望着远方,沉默不语。
景嵘低头看着他,轻声问,“怎么?”
易安歌没有看他,“我在想,如果我们听他的,会发生什么,不听又会发生什么?”
“那要走下去才能知道。”
易安歌点点头,“你对前面的危险有定论吗?”
“暂时没有。”景嵘说,“派去的画眉都还没有回来。”
这就面临着是否要继续冒险的抉择。
讲道理,如果刚才来让他离开的人是解风或者封煜,那易安歌一定毫不犹豫的选择撤退。但在听说封睿和晏安之间的关系后,他瞬间产生了一种要继续走下去一探究竟的冲动。
这种意识是毫无道理的,等到易安歌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在思考应该如何面对未知的危险,而不是怎么和后援汇合。
撤退一次或许就会错过一些十分重要的东西,易安歌有这种预感。
景嵘也跟他是同样的想法,甚至比他更甚。但他并不表态,一切都由易安歌来做决定。
退,两个人可以回到原点,那个一无所知却还算舒适的状态。进,面对的就将是无可想象的险境,也许一不小心就会送命。
在经历过几次事件后,易安歌产生出一种面对险境的自觉。他会去思考危险程度,以及会给身边人带来怎样的麻烦。
“走吧。”他对景嵘说,“我们去找凯撒。”
景嵘看着他,半晌,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既然确认一定会遇上敌手,接下来的路两个人走得异常小心。易安歌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晏安隐喻的危险是指地上的陷阱或者难走的土路,既然他会劝两个人回去,就一定是认为他们不可能解决的了那个困难。
说起解决不了的困难,易安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梦魇。那种非特殊手段抓不住的小东西,只需要稍微一发力就能让人睡着,能力再强的人遇到了都束手无策。
除此之外还会有什么呢。
就这样他们一路来到森林中央。这里应该是地势最低的地方,周围又起雾了,眼睛看不清前路的感觉实在是不太舒服。景嵘抬着他的下巴,凑近了说了句什么,易安歌感觉到自己的脑袋瞬间清醒了一些。
景嵘的唇离他很近,易安歌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温暖气息抚过自己的脸颊。这种感觉说不上来好不好,易安歌推了他一下,让他离自己远一些,但手上并没有使太多力气。
四周没有画眉的影子,好像这里不是他们要找的目的地。但景嵘似乎认为这里就是最阴的地方了,而且看这里的树,似乎也比周围的高上很多。
他们停下来做第二次整休。易安歌靠着树干坐下来休息,景嵘站在一边,用鸟鸣轻声呼唤着那些画眉鸟。
一直没有得到回应。连易安歌也开始担心起来,那些小家伙是不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等了很久,终于,从天边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鸣叫,易安歌和景嵘对视一眼,立即迎了过去,只见一只鸟从天而降,以极快的速度飞落下来,却没有刹车,直挺挺地摔在了二人面前。
这已经不是降落了,而是高空直坠,易安歌立即别过脸去,不忍去看那个场景,景嵘的身体也是一僵,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拉着易安歌后退,绕开了鸟的尸体,向他们来的方向退去。
“带着你的匕首,”景嵘在他脑海中说,“一直跑,不要回头。”
易安歌猛地看向他,“什么意思?”
“这里有问题。”景嵘用极其轻的声音说,“你顺着我们来的路往回跑,这个时间,解风应该已经到了。脱险之后在外面等我,我很快就到。”
话音刚落,他用力揽了一下易安歌的腰,像是完成了一个不甚结实的怀抱,然后将人往外一推,道,“走!”
易安歌头也不回地开始奔跑。
他听见身后传来狂风呼啸的声音,夹杂着极其混乱的落叶飞絮,连他脚下的叶子都开始不安地躁动。他只能一直加速,每抬起一脚,后面的风就如约而至。他没有机会回头,也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能凭借记忆向着最初的方向狂奔而去。
不知道跑了多久,感觉身后的风力小了下来,易安歌才逐渐停下,安抚着自己狂跳的心脏。
心脏跳动剧烈得像是要爆|炸,他耳中嗡嗡作响,视线也模糊了,肌肉酸胀得厉害。他整个人都瘫软下来,等意识恢复的时候,易安歌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
地上很凉,落叶没有之前那么多了。这个发现令易安歌心里一紧,立即起身去看四周,发现这里的景色自己从未见过。之前走过的地方全部都是高耸的树木,而这里全部是垂柳,叶子都是深绿色,脚下零散飘着几片落叶,已经腐化成灰,一踩就碎了。
四周的温度降了很多,皮肤一片冰凉。易安歌抱起双臂搓了搓,开始思考应该往哪里走。
就在这时,一阵歌声犹如天籁传入他的耳朵里,给他混沌的大脑瞬间带来一股清凉。
他顺着声音抬头看去,只见在稀疏的柳枝上,停着一只鸟。
这只鸟似乎体重很轻,在柳枝上也能停摆自如。鸟身的曲线十分漂亮,金黄色的羽毛灿烂得发亮,好像有光芒闪烁,像一只小巧的太阳。
看着它,易安歌脱口而出,“凯撒?”
凯撒似乎能听懂他说的话,咕叽一声歪着脑袋,用水灵灵的眼睛打量着他。
易安歌看了眼四周,不抱希望地问,“这是你做的吗?”
凯撒还是看着他。
“乖,下来,我们回去。”易安歌像哄孩子一样,冲凯撒伸出双手,“我的朋友被困住了,我得去帮他。”
刚才景嵘让他跑的时候,身体的本能反应就是狂奔,而后一路被风追赶,等到停下来易安歌才意识到将景嵘一个人丢在那里是多危险的一件事。
他有点懊悔自己的太过听话,对凯撒说话的语气有些焦急,“下来,我带你回去,好不好?”
凯撒还是歪着小脑袋,没有给予回应。倒是旁边一处柳枝后,传来扑哧一声的轻笑。
易安歌立即看去,只见在阴暗的角落里站着一个人,他刚才根本没有发觉。
这身形不久前才见过,易安歌再熟悉不过,问,“晏安?是你吗?”
那人没有说话,静静的站着。
不对。易安歌感觉到了,改口道,“封睿?”
封睿缓缓走出来,道,“我还以为你只是个吃软饭的,没想到胆量真不小。”
易安歌勾起嘴角,没什么感情地笑笑,“习惯了。”
他指了指头顶的鸟,“凯撒找到了,这里没我的事了。”
说着他就要走,忽然浑身一顿,向下看去,只见自己的脚上不知什么时候缠满了藤蔓,动弹不得。
封睿在一旁淡淡地说,“急什么?”
“……我的工作结束了。” 易安歌努力镇定地说。
“那倒是。”封睿冷笑一声,“得谢谢你们,替我去老家伙那儿走了一趟,不用我亲自过去。”
易安歌不动声色地挣扎着,“所以,放开我。”
“你的工作是做完了,但我的没有。”易安歌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摩擦声,似乎是封睿在缓缓向自己走来,奈何身体动弹不了,不敢轻易向后看,只能梗着脖子硬挺着。
他听见封睿在他耳边,用一种奇特的、充满了诱惑力的语气说——
“既然来了,就别走了吧。”
第54章 被困
柳树林中肆意呼啸的冷风勾起易安歌的衣角,在那之下的皮肤一片冰凉。封睿靠得很近,易安歌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打在自己耳边,带起一阵极其不舒服的酸痒。
他不喜欢封睿的气息。跟景嵘比起来,实在是差得太多了。
封睿似乎注意到了他的排斥,冷笑着又向前靠了靠。易安歌忍无可忍,呵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应该知道,”封睿冷冷地说,“跟景嵘在一起就是个错误。”
易安歌嗤笑一声,“不,我不知道。”
这种气氛下他当然不会理解错这个“在一起”的意思,便问,“你和景嵘有过节?”
冤有头债有主,就算封睿和景嵘是表面朋友,这个账也不应该算在他的头上。现在被困在这里,他实在是冤枉。
意外的,封睿没有表态,而是沉默地看着他。
这种被人凝视的感觉十分不好,易安歌皱了皱眉,强忍住不适感,问,“他现在在哪?”
封睿说,“谁知道呢。”
“……你这样跟上次见面很不一样,”易安歌说,“是转性了,还是……本性如此?”
他现在纯粹是在拖时间,也不知道景嵘那边好不好脱身,如果脱险……不知能不能找到这里来。
头顶凯撒飞了起来,封睿看了一眼,不太在意它会不会飞远,又将目光转向易安歌。
易安歌撇撇嘴,“为什么是现在?”
他不太明白,如果现在封睿展现的是他的本性,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暴露?他跟景嵘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景嵘也没有特别防范他,如果之前那么久的铺垫是为了现在折腾他一个普通人,那实在是小题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