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闭上眼睛的一瞬间,熟悉的倦意传来。易安歌听见景嵘在不远处说,“放松,它会引导你进入梦境,不用担心,顺其自然。”
景嵘停顿了一下,轻声说,“我一直在。”
在意识抽离身体前的最后几秒,易安歌能记住的,只有脑后枕头柔软的触感,以及左手掌心那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
下一刻,易安歌发现自己站在走廊的起点。只有他头顶开了灯,长长的连廊一直通到黑暗深处,那灯光根本照射不到的地方。
他花了一段时间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基地中心的最底层,是一天之中他走过次数最多的地方。
滴答、滴答、滴答……
远处传来滴水声,听起来十分熟悉。易安歌又是一愣,想起这是最开始,他和乐清在地下河道等委托人的时候,河道深处传来的声音。
滴水声意味着一切事情的开始,而这个基地,是景嵘对他伸出手的地方。两者结合在一起让易安歌感觉十分不舒服。
他顺着滴水声走过去。每走几步,头顶的灯就相应亮起,身后的也立即熄灭,好像走秀时使用的劣质追光。
易安歌知道,在周围的黑暗里,有一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他做出从容的样子来,走路的姿势不紧不慢,似乎并不在意,只是随意过去看看。然后,他在某扇门前停下了脚步。滴水声就从这扇门后传来。
这是他们的会议室。
这梦魇选择的场景还真是应景。这样想着,易安歌一把推开了门。
门后的屋子里空无一人,只有整齐摆放的桌椅。在桌子上有一摊猩红的鲜血,正一滴一滴从房顶滴落下来。
易安歌向上看去,立即抿着唇憋了一口气。
原本高耸的屋顶缠满了蛛丝,在细密复杂的蜘蛛网中,裹着几只人蛹。易安歌数了一下,一共七个。
整个基地里,除了他和景嵘,一共也就七个人。
数字上的巧合只能带给易安歌片刻犹豫,很快,他就镇定下来,冷笑一声,重新关上了门。
如果这是他的梦境,那么他不管怎么做都是对的。他可以顺着梦魇的指引找过去,也可以不这么做,除非它能化出一个人来用刀架着脖子逼他进屋,否则易安歌绝对不会顺应它的心意。
他开始在走廊里散步,努力不去理会会议室里的动静。很快他发现,又有几扇门后传来些许响动,都是滴水声,渐渐地,他每路过一个屋子,里面都会传来相似的声音。
易安歌都没开门去看。他知道门后是什么,也就没有看的必要。
他就用这种方式和暗中的梦魇打起了哑谜。他越是不理会,房间里的滴水声就越大,易安歌心中就越是有底。这回是梦魇先沉不住气了,想起前几次在梦中自己的惨状,易安歌心里只觉得一阵莫名地痛快。
忽然,所有声音一齐消失。耳朵里瞬间安静下来,易安歌还不太适应,但也立即站定,警惕地向四周看去。
在这种环境里,它只要弄出一只人面蛛来就能把他逼上绝路。易安歌不知道它明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愿它还没玩够,还想接着跟自己过家家。
其实易安歌最担心的就是从头顶爬下来一只蜘蛛。哪怕从两边扑过来他都能作反应,但是头顶的话,实在是太难防备了。万幸头顶的灯光很足,在一定程度上也避免了被从上方偷袭。
黑暗里传来响声,易安歌立即看过去,发现是石狮那边发出来的声音。有人的脚步声,很轻,但依旧能听得见。很快,那人便像发现了什么,匆匆向这边走来。
黑暗中出现景嵘的脸,表情是无法言喻的担忧,一看见他率先松了一口气,跑过来问,“怎么样?”
易安歌摇摇头说没事。景嵘说,“这里不太对劲,你听见什么了吗?”
易安歌给他讲了一下会议室里看到的景象,景嵘听了以后直皱眉,说,“这里不安全,你跟我来。”
说着他就去拉易安歌的手,两个人一路向前奔去,一直跑到石狮前,景嵘就要往直前给易安歌住过的那间屋子里走。
他打开门,回身示意易安歌进来,却不想易安歌摇摇头,停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怎么了?”景嵘焦急地问。
易安歌笑了笑,忽然问,“你是谁?”
景嵘一下愣住。
易安歌后退两步,满意地看着眼前人惊讶的表情,平静地说,“你既然知道我耳朵灵,也清楚这个人于我而言是什么样的存在,他的脚步声,我绝对不会听错。”
他指了指“景嵘”的脚下,“你的脚步声,太重了。”
而且性格装得也不像,易安歌在心里想,这么不稳重的景嵘,大概也只有在梦里才能看见吧。
“景嵘”不说话了,他低着头,脸埋进阴影里,从易安歌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
易安歌只能继续说,“你不妨告诉我,这间屋子里有什么?”
“景嵘”依旧沉默。下一秒,从他身后传来一声极其奇异的叫声,好像是被掐着脖子的鸭子,难听至极。易安歌的耳朵本能地痛了一下,忽然,他看见“景嵘”微微抬起了头,从阴影中透出一双血红色的眼睛,角度极大地翻着,死死地盯着他。
易安歌又后退了一步。这个情况他说不准要不要跑了。如果这人也拥有景嵘的能力的话,自己也许根本跑不掉。
“景嵘”开始慢慢向他走来。易安歌往后退去,与他保持着一定地距离,两个人在这宽阔的地方展开了拉锯战。
“景嵘”并不急着进攻,他似乎很有信心,想要用目光将易安歌吓退。但其实易安歌心里想的是另外一件事。他知道,自己在梦中待的时间越久,就越能给解风他们争取时间,所以他也不急,只要能活着,能拖一秒是一秒,现在的情况正中他的下怀。
忽然,在易安歌一个晃神间,“景嵘”动了。他以极快的速度向这边跑来,动作之快易安歌连反应都来不及,只能向一旁扑倒。那人扑了个空,立即站起来,再次向他奔来。
易安歌心叫不好,但已经来不及了。他将将躲过第二击,眼见着自己跟那人的距离越来越短,只能在心里对解风他们说声抱歉。这次恐怕是不行了,如果他还有幸能醒过来的话,他们可以再试第二次。
正想着,那个“景嵘”就已经扑到了他身前。易安歌一闭眼干脆等死,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声极其响亮的狮吼,同时一阵劲风席卷而过,一只巨大的东西扑过来,将“景嵘”拍在了一边。
易安歌睁开眼睛,一下就愣住了。
足有四米高的巨大石狮,正抬着一只爪子,将他整个护在身后。
石狮灰色的鬃毛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真正的景嵘坐在狮背上,俯身对他伸出手,用冷静而克制的语气说,“上来。”
第27章 恶
石狮的身子向侧面一歪,易安歌抓住景嵘的手,轻轻在它腿上一蹬就爬了上去。
石狮的脊背出人意料的柔软,但摸上去没有一丝温度,和普通石料一样冷冰冰的。景嵘等他在身后坐稳,打了声呼哨,石狮便扬起头,抖了抖身体,细而长的鬃毛随着它的动作飞舞着,像一种缓慢而优雅的舞蹈。易安歌被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抓能稳住身体的东西,抓了半天找不到下手的位置,只能将手搭在景嵘的肩膀上。
景嵘没什么反应,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在地上挣扎的家伙。刚才那一下打得颇重,石狮的爪子是下了死力气的,如果是个普通人挨了那一下,肯定连站都站不起来。
那人在地上扭动着,四肢纠结成一团麻花,看起来诡异异常。因为他用的还是景嵘的样貌,所以易安歌看着只觉得替他疼得慌,再看景嵘,发现他的脸色已经逐渐变得铁青,目光沉沉,似乎马上就要发怒一般。
易安歌十分同情地拍了拍他。将心比心,如果他看到有另外一个自己是这种不人不鬼的样子,即便是在梦中,他也肯定没办法接受。
那人挣扎了一会儿,忽然不动了,整个人趴在地上,脸朝下,易安歌看不清他的表情。
景嵘拍了拍石狮,沉声道,“走。”
石狮听话地调转方向,向后方走去。
此时易安歌才发现,身后原本有房间的角落不知何时变成了敞开的,远处亮起白色的光芒,将四周的一切照得特别不真实。走廊里和外仿佛两个世界,一黑一白,泾渭分明。石狮在界限交织的地方停了一下,身前景嵘回头,对他说,“前面是你意识的混沌区,在那里梦魇的力量会被削弱。”
易安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走吧。”
景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嘴唇微抿似乎笑了一下,看得易安歌差点直了眼。然后他转回头,再次拍了拍石狮的脊背。
石狮抬起巨大的爪子带着他们走入如昼般惨亮的世界。
在被白光遮住眼睛的最后一瞬,易安歌回头看了眼被他们留在原地的“景嵘”。那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化了模样,变成了一团黑色的、犹如八爪鱼似的软体生物,正黏黏糊糊地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光线蔽眼,易安歌看不清它的具体模样,便问景嵘,“那是什么?”
景嵘拍了一下他的手示意他抓好,一边不回头地说,“那是你梦中的‘恶’。”
“我的?”易安歌惊讶道,“那不是梦魇搞的鬼?”
景嵘顿了顿,道,“算是,但不全是。”
易安歌哑然。他没想到那东西居然跟自己有关,想着之前发生的事,他不禁皱起了眉,感觉心口都堵了起来。
景嵘沉默了一下,说,“每个人的梦中都有正反面,我也有。”
易安歌一愣,随即失笑道,“9" 怪物侦查组8" > 上一页11 页, 你在安慰我?”
“嗯。”
“……其实我之前就觉得,你回答问题的时候好像都很坦然,”易安歌双手搭在景嵘肩上,笑着说,“跟之前给我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是吗?”景嵘问,“之前什么感觉?”
他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易安歌抬手挡了下刺眼的白光,大声说,“高冷,呃,高岭之花?”
这四个字一出,易安歌能感觉到景嵘身子明显一僵。
“开玩笑开玩笑,”易安歌怕他生气,连忙抱歉道,“别往心里去啊。”
因为景嵘一直没有回头,易安歌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觉得等了很久,才听到一声轻叹,“我知道。”
石狮的脚程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跑步前进。四周的光景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易安歌有种预感,混沌的尽头就要到了。
他问景嵘,“尽头会有什么?”
“不知道。”景嵘说,“一切取决于你。但不管怎样,这里是你的梦境,你才是它的主宰。”
话音刚落,石狮纵身一跃,猛地向前扑去。
这一下用力颇猛,易安歌直接被甩飞了出去。但他早有准备,落地前护好了头,只觉得身子一轻,然后稳稳落地。
景嵘将他放好后从石狮身上跳下来。石狮高声吼叫一番重新奔回了混沌中。
随着它的消失,连接混沌的裂缝缓缓愈合,最终,整个世界再次被黑暗笼罩。
易安歌竖起耳朵仔细听着。他能听见轻微的流水声,十分微弱,似乎构不成威胁。这里太黑了,他只能勉强看到身旁景嵘的轮廓,有些不安地伸出手去,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这人又被掉了包。
景嵘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说,“放心。”
他们顺着水流声找过去,不久,就看到前方黑暗中有些许亮光。景嵘先一步挡在易安歌身前,易安歌拍了拍他,示意他不要紧。
这里是一处实验室,却跟安莉雅的实验室截然不同。目力所及的地方全部是巨大的透明罐子和纵横交错的管道,交叉连接着,不知道尽头在何方。所有的罐子都是空的,有些盛了无色液体,有些则没有。这里没有其他人,易安歌和景嵘走进来,只觉得连脚步声都被这怪异的空间无限放大。
看了一圈,景嵘问,“你记得这里吗?”
易安歌疑惑地摇摇头。这场景确实有些熟悉,但他敢保证自己从到过这种地方。也许是从电视或者漫画里看到的?他小时候确实很喜欢这种超科学的设定,不过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景嵘走到一个罐子前,仰头打量着。
这个罐子跟其他的不同。这只更大,装的管子也越多,但最主要的,是这个罐子的盖子是打开的。
里面曾经有过东西,但现在却不在。
易安歌一下就想起上一个梦中的男胎。那玩意太邪门了,这个罐子这么大,保不齐会有什么更恶心的东西。
想到这儿,他忽然一愣,随即打了一个哆嗦。
什么电视漫画,他当然看过这里的东西。在上个梦境中,最后被血海逼入门后,他看到的就是这个罐子!
当时的罐子里装的是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因为画面太有冲击力,他几乎都要忘了罐子本身长什么样,所以在一开始根本没想起来。
景嵘之前听他说过上个梦境最后发生的事,不禁皱眉。
“梦里出现同样的物品,一般是接着上一个梦没做完的继续发展,看来这个梦魇想让你看一些东西。”
他绕过这个巨型罐子,往后走,忽然停住了。
易安歌走过去看,却被他拦下来,做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
越过他的肩膀,易安歌看到,在许多仪器和管道之后,似乎有一片空地,摆着一张实验床。有几个人正搬动着什么,往床上放去。
易安歌没发现他们,他们也没发现他。两伙人好像处在同一位置的不同空间,如果不是正面撞上,根本注意不到彼此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