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欢双眼很漂亮,眉梢细长、顾盼生辉,眼眸之中没有一丝阴霾,而现在那双眼闪着亮光,满满都是自己的影子。
卫不鸣突觉双耳烫得厉害,他这才惊觉两人的距离太过贴近,早已超过自己内心的安全防线,大脑警示着自己,但心脏却跳动得厉害,他看着那双黑瞳,内心却舍不得抽离。
他不想,让自己的身影离开那片黑瞳之外。
“那么,我以后天天为你做酸果糖可好?”他看着对方冷峻的脸庞上勾起一抹笑意,沈清欢的嘴唇并不厚,甚至还有几分薄情的意味。他平时大多抿着嘴角板着脸,为自己竖起一道防线,拒绝所有人的探索。可在这一刻,那防线轰然倒塌,露出了最表面,那个温润如水的青年。
可不是温润如水吗,卫不鸣心道。自己这样莫名其妙闯入他的据地,就算自己在怎么随性胡闹,这个人却也重来没有动怒,反而比自己还爱惜自己的身体。若非他们两身处不同道路,若非这个人一直欺骗自己,他还真想找个机会,和他望月喝酒,好好结交一番。
卫不鸣看着沈清欢点点头,心尖蓦地冒出一朵小花。
“不过,”沈清欢突然眉头紧锁沉吟片刻道:“一天一粒糖果,规矩不可乱。”
“咔。”
卫不鸣冷着脸一手掐断了心间的小花,顺手还扔到地上狂踩几脚。自己又不是什么小鬼,还真当自己这么喜欢吃糖不成?卫不鸣想着圆圆的糖果咽了咽口水,心道这个仙君可真是抠门,不给吃肉连糖都不舍得吃。等他重返魔界平定叛乱之后,第一个下达的命令,就是让这些宗门给他建造一座酸果糖屋来。
袖口一甩,他转头推开厨房的木门,低着头怒气冲冲地向庭院走去。在他身后,沈清欢端着砂锅,一脸迷茫地看着卫不鸣怒气冲冲的背影,思索半响,也不知对方这样到底是为何,只能委委屈屈地跟随在其身后。
两人走到庭院时,一直吵吵闹闹的宋昔正趴在石桌上呼呼大睡。出门一趟经历这么多事情,卫不鸣本还奇怪为何他会如此有精神,现在看来不过是吊着口气,见着好友的兴奋一过去,现在已是疲倦?" 仙君要我做他道侣1" > 上一页4 页, 良沼诔挪蛔∷拦ァ?br />沈清欢挑眉,轻轻地推搡两下宋昔的肩膀。哪知宋昔身子一歪,倒在草地上,仍是双眼紧闭呼呼大睡。两人四目相对,都从彼此眼里察觉出几分无奈,只得合力将宋昔搬到客房,帮他脱鞋铺床。
宋昔这个人睡觉却不老实,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蹬着脚不让人换鞋。还好卫不鸣对于带孩子颇有经验,他一把将皱眉站在一旁的沈清欢拉到身后,三两下就将他的鞋脱干净并为宋昔盖好被子。
卫不鸣摇摇头,真难想象这一样个人,竟是仙道丹门的门主。连自己都收拾不好,真是让人好奇他是如何打理好整个门派的大小事务。
卫不鸣心里有些无奈,转头却见沈清欢正盯着自己沉思。
“你很擅长带孩子。”
卫不鸣一愣道:“嗯,以前曾有机会,照顾过一个小鬼,所以还算有经验。”
“这样,”沈清欢尾音一翘道:“那么,他是怎么样的呢?”
卫不鸣心忧意乱提着皮靴的手指不受控制,那做工精美的靴子顺着木阶往下滚落。沈清欢动作迅速,在皮靴快要与地板接触的一瞬间两指拈住了它的边角,将它放在了床铺下。
“他,”卫不鸣深吸一口气,看着宋昔安详的睡颜道:“冷着脸、脾气古怪、什么事情都闷在肚子里不说话、一点都不讨人喜欢的死小孩。”
沈清欢半阖着双眼,良久轻声道:“是吗?”
“但是,我很喜欢他。”思索半天,卫不鸣突然补充道:“他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重要到,卫不鸣看着自己的双手心道,重要到被自己一剑穿心,可不是很“重要”吗。
沧溟界边境,早在魔道领路人坠崖之时,魔道内部已经陷入大乱斗。本就是因为卫不鸣才勉强拧成一股绳索,现在没有人压制,新仇旧恨一齐算上,各个门派之间纠缠在一起,闹得不可开交。
魔道一乱,各方势力暗藏涌动。被委托于镇守边界的韩风,无奈之下也只得封闭沧溟界的道路,将众人锁死在沧溟界内部。
“报告大人,属下探索尽整个黑山方圆五百里地界,没有发现魔尊踪迹。”
“那就将搜索范围扩大到八百里,都给我认真搜索,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将领路人找出。”
大厅的最高处,一个黑袍红领身材壮硕腰细长鞭的男子命令道。魔尊坠崖已过一月,可整个魔界不论死活,都没有发现卫不鸣。虽然都知以他的状态,多半是凶多吉少,但韩风却是死也不会相信那样才惊艳艳之人,就这么轻易地死于乌合之众的手下。
“大人,”那个属下接到命令却没有行动,而是将头死死按压在地板之上,诚惶诚恐道:“魔尊落崖已成事实,根据消息那领路牌也早已被毁。现在魔界内乱,当今第一要务乃是平息内乱统一魔道。那些乌合之众,不过尔尔,不配统领魔道。还请大人出手,平息内乱,只有你,才是魔尊最合适的人选。”
“你给我闭嘴!”韩风闻言双目一瞪,整个大厅都跟着颤抖。底下的下属喉头一甜,鲜血洒在黑滑石地板上,那下属磕在地板上的头颅越发用力,额头冒着鲜血身子颤抖不已。
“上代魔尊还未死!哪来我韩风!再让我听到类似的话语,你这颗头颅也就不需要了!”
下属自知失言,哆嗦着身子不敢回话,恰在此时两个黑袍带着白面具之人一前一后走到大厅,半蹲下身子汇报消息,为他缓解了几分压力。
“大人,化血宗宗主求见。”
后一个人也开口道:“琼华派掌门人求见。”
“不见不见通通都不见!”韩风摆摆手道:“告诉他们本大爷现在没有心情,让他们爱滚多远滚多远去。”
“可是,”第二个黑袍人扬起自己的白色面具接着道:“夏掌门说夏归公子想你想得紧,特意托他带了一封书信,希望交于大人。”
韩风闻言,抽身离开的动作一顿。他扭头看向下属不悦道:“你不早说。”
弄得自己差点便错过了!
“都跪在这里干什么?去准备好酒好菜,好好招待夏掌门。别让夏掌门觉得我们沧溟界,都是些不知礼数的庸人。告诉夏掌门,我先去沐浴更衣,随后就到。”
韩风想到那满眼明媚的少年心头一软,恨不得立马飞身赶往外面,将自己心心念念的美人带回沧溟界,从此再也不分开。
但是,现在不行。韩风按下自己心底的欲望。再等等,等到所有事情结束之时,他的所有想法便可实现。
第9章 番外:凤坠
“仙门太远我不去,人间疾苦路太难,世外桃源来凤城,无苦无疾安乐乡。”
废墟中,一个男子小声哼着歌谣。他原本喜爱的青衫在刚才的战斗中已经破碎,露出贴身的软甲,腹部的大洞源源不断流淌出的液体。
眼下四肢渐渐乏力,双眼沉得厉害,然而即使是这样的情况,他却一如既往的面带微笑。好似自己还是那个仙道公子榜第一位,风华无双的名门仙秀一般。
“很果断的一刀,不带任何犹豫抽刀的角度和速度全都恰到好处。阿鸣,你学的很好。你这样子,为师也算是没有辜负城主的嘱托。”花醉君哼唱完歌曲,抬起头看着耸立在石柱上黑袍男子一脸欣慰道。
身着黑袍的男子杵着黑铁长刀,站立在石柱之上不说话。他很年轻,甚至称不上男人,眼下正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年纪。
卫鸣望着废墟之下的男人没有说话,刚才那一刀正中花醉君元府,现在元婴已碎、修为尽失,已与凡人无差。没有人为花醉君止血包扎伤口,这么巨大的血流量……花醉君要死了,他半阖上双眼断定道。
“为什么,”他一开口,才察觉到自己的嗓子是如此沙哑。“来凤城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样做。”
卫鸣扭头看着身后,明明昨天还在一起闲聊,在来凤城安居乐业的居民,现在全都变成只会扯着喉咙嘶嘶吼叫、全身浮着暗红色咒纹的低阶魔尸。卫鸣看着他们只剩眼白的双瞳,颤抖着双唇说不上话来。
“我当然知道来凤城带我不薄,也很感激城主的搭救之恩,所以这些年来为师教导少城主、规划城镇也是尽心尽力。”因为失血过多,花醉君白得很不正常,“这么大的贡献,阿鸣你可不要忘记了啊。”
“住口,我没有你这样的师父!”卫鸣愤怒地吼道:“就算恩情抵消、两不相欠,那么这么多年的相处,当真没有一点感情!花醉君,”他提刀贴近对方的咽喉道:“将来凤城所有的居民变会回原样!”
“阿鸣你上课又不认真了,入魔者无可解,这可是基础中的基础,你怎么连这些知识都忘记了呢?”花醉君摇摇头,脸上还是一贯的如沐春风,看着卫鸣好像在看一个胡闹的儿童一般。
“况且人非草木,怎会无情。你又不是我,怎么会知道我现在内心不会觉得难受呢?”花醉君斜眼看着战场之外,在被削去半边屋顶的凉亭里,正端坐着一个衣着华美、容貌秀丽的女魔尸。
他望着女魔尸,柔声道:“说不定,我现在难受得要死啊。”
砰!
强大的气流从来凤城边界向着中心袭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卫鸣一惊,下意识地转身挡在花醉君身前。
那声响之后,一直覆盖在来凤城四周的透明屏障现出原形,卫鸣定睛一看,只见天尽头有一道熟悉的背影,蓬头垢面嘴里发出阵阵嘶吼。那人浑身上下冒着黑气,一拳又一拳地敲打着结界。
“卫欢,住手!”卫鸣吼道,然而人类变为魔尸之后虽然还有呼吸,但神智已是完全消失。所以任凭卫鸣如何呼喊,那个一直以来跟在自己身边的少年,从头到尾没有回头。
好在,虽然卫欢攻势凶猛,真气的拳头却是丝毫没有伤及到结界半分。
这是隔绝来凤城与外界的结界,是来凤城被誉为“世外桃源”的根基。就算卫欢在仙法一道上颇为才能,但想要凭借自己一人之力击破屏障也绝无可能。想到这,卫鸣心头松了口气。
然而就在此时,全城的魔尸突然齐齐扬天长啸。他们大张着嘴巴,一团团黑雾从他们嘴里冒出。雾气在半空中汇合成缕,瞬身飞到卫欢身前,与他身上的黑雾融为一体。
卫不鸣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
如此多的雾气,卫欢身上的黑雾犹如火焰一般,陡身比之前的身体足足大了三圈有余。随着雾气剥离身体,全城的嘶吼渐渐平静下来,接着“扑通扑通”,便是无数重物倒地的声响。
“娘亲!”随着最后一丝黑气剥离身体,呆坐在战场外的女尸身子一软,仰面倒地。在她的后脑勺与地面接触的前一刻,卫鸣瞬息间闪到女尸身侧,半蹲着将她搂入怀中。
女人还是貌美依旧,即使是周身的咒纹和空洞的白眼也无损她的美貌。然而,再多的美貌已是无用,渐渐消失的体温以及不再起伏的胸膛,都无疑宣告了同一个事实。
卫鸣颤抖着手指替她抚去额前的碎发,低头抱着女人哽咽。嘀嘀哒哒的泪水溅落在女人的脸颊上,卫鸣胡乱地替她拂去脸上的水珠,却反而将手上的血污沾到她的脸颊上。
“娘亲我错了,”卫鸣小声喃喃道:“我以后再也不偷吃糖果,再也不惹你生气,以后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所以,你说句话好吗。”
然而不论卫鸣再怎么说话,女子只是睁着白眼躺在她的怀里,软软地好像秀姐所缝制的布娃娃一般,毫无声息。
身后,卫欢兴奋得狂吼笼罩在整个城市上空。感受到了力量,他怒吼着向着结界重击一拳。这一次,仅仅一拳,那结界上泛起蛛网般的碎纹。
“你这样真的好吗?”随着女子的死亡,花醉君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不见。他看着卫鸣,脸上是难得一见的冷漠:
“汇集了全城力量的魔尸可是不容小觑,来凤城的结界破碎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你准备就这样放任这样强大的魔逃出来凤城伤及无辜人的性命,就这样让所有人百年之后提及来凤城,嘴里念叨的不是什么世外桃源而是魔尸之城吗?”
“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你吧?虽然以你现在的修为不可能杀掉卫欢,但若是吸尽他的魔气再配以你那功法,倒是勉强可以一战。”
花醉君的话语未落,来凤城仅剩的魔尸又是一声扬天长啸,巨大的碎纹从边界一直蔓延到天空。不出一刻,笼罩在整座城市的结界就会破碎。以卫欢如今身上的魔气,那无疑是场灭天灾难。
卫鸣知道,现在他就只剩一个选择。只是,热泪再次涌出眼眶。想着那个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少年,他明明亲手将他从黑暗里拖拽出来,亲手收留了这个少年,明明保证要陪他一辈子,他明明……
魔尸的吼叫越发激烈,卫鸣在女子的额头最后烙下一吻,将她轻轻地平放于地面。他哑声道:“最后一个问题,你的目的是什么?”
花醉君已是弥留之际,连呼吸都需要用尽全身气力,但他还是尽力开口道:“卫鸣我,一直觉得你的名字取得很好,卫城主这一辈子平庸至极,唯有你的名字取得很好。卫鸣,你天生就是应该站在世间顶点的存在。这个小小的城池,与你而言不过是枷锁。”
当今公子榜第一人又如何?千年一出的奇才又如何?当他真正接触到那个穷进一生也无法实现的目标之后,才知道自己的一生不过是笑话。他花醉君不过是个庸人,不过是矮子里的高个。但是好在,他在世间苦苦游荡了这么久,气力穷尽之时,终于在来凤城找到了他所需要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