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茫然了一秒，白色的墙壁与盖娅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黎清这才意识到，他脱离了被艾萨克占据的身体，回到了这个宇宙。
至于人们会不会听从他的警告，他原来的宇宙到底会不会沿着这个宇宙的历史轨迹发展，已经不重要了。
他尽力了。若毁灭就是人类的命运，随它去吧。
“你觉得怎么样？”盖娅见他清醒过来，立刻问道。
黎清觉得自己死了一次，又活过来了。更加庆幸的是，基因跃迁成功了，他从来没感觉这样好过。
“很好。”他简洁地回答。他皱了皱眉头，发现自己皮肤上全是粘腻的脏东西，那是细胞死亡后留下的残骸。
盖娅打开这个立方体房间的门。“跟我来。”
黎清轻巧地从手术台上跳下来，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他跟着盖娅穿过迷宫似的回廊，经过近十道门禁，终于来到了一片漆成灰蓝色的生活区。
“这是黎晨晚年做研究的地方，她将自己关在这里，足不出户，连食物都是我送进去的。”
她的语气依旧像一条平板的直线，可不知为何，黎清从中听出了深沉的思念。
“我每五年就会被定时唤醒一次，维护这个设施。它的功能都能正常使用，黎晨的东西也一直在真空箱里保存着。两千年了，一切还是原来的模样。”
盖娅打开其中一个房间，灰蓝色的墙壁向右延伸，直到被整齐的白色打断。那是实验区。
黎清沉默着。灰蓝色，的确是他姐姐最喜欢的颜色。
“这一切都还可以正常使用。”盖娅指着浴室。“我等会儿把衣服放在外面，你穿好出来就可以了。”
“谁的衣服？”黎清疑惑，不会是……
“黎清的。”盖娅补充道。“它是新的，不要介意。”
这算是自己的东西吗？黎清嘴角抽了抽，他不想再听到自己的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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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尔格靠着墙站着，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眼睛，唇紧抿着，神色有些黯然。
阿德莱德不时瞄一眼她的哥哥，看起来有些担心。她既担忧黎清在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会不会有危险，又忧心兄长现在的状态。
她还从未见过约尔格脸上出现这种神情。他从小就是德尔菲家族的天之骄子，政治领域的天才，骄傲而强势。面对阻拦、障碍或是讥讽质疑，他所做的一切就是微笑着碾压过去。
天才总是孤独的，约尔格也不例外。他从不为外界任何事物所动，虚伪的笑容下是深深的冷漠。
阿德莱德觉得约尔格这几年来，似乎变了，有些不像从前的他了。因为一个人。
她在心里默默地叹气。早知道她就不应该说那些玩笑话，她也不应该把哥哥做的那些事告诉黎清。
她知道黎清肯定对约尔格说了什么感谢的话，那人总是对他们几个的友谊很看重。就怕自家哥哥自作多情，误解他的意思。
黎清怎么看都不像是喜欢男人的，当然了，阿德莱德也不觉得他喜欢女人。
她清晰地看到他的灵魂被遥远模糊的东西纠缠着，它恍若亿万光年之外的星辰，而他头也不回地向前航行，不肯为俗世停留一步。
这怎么会有结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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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间的流逝，几个人也变得愈发不安。
伊洛伊斯也不研究早期语言了，空茫地瞪着黎清和盖娅出去时通过的门，似乎在期盼熟悉的身影出现。
二少的烦躁仍然表现得很明显，阿德莱德觉得他快把自己的头发揪掉了。最亲近的朋友不知正在经历着什么，而他们则留在原地束手无策，这种感觉很糟糕。
约尔格感到莫名地一阵阵心悸，心跳不按往常的规律，仿佛被一块石头压着，每一次跳动都要克服很大的阻力，流向四肢百骸的血液中像裹挟着毒药似的，让他全身泛痛。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努力维持着若无其事的表情，看起来比其他三个人还要镇定一些。
突然，门开了。
在脑海中模拟了无数次开门的伊洛伊斯简直快要兴奋地冲上去——这位优雅的大小姐自从来到太阳系以后，时常激动，原有的风度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阿德莱德怀疑，再这样下去，她会不会变得和她母亲一个样。
但看清来人的身影时，她愣住了。不仅如此，在场的四个人都陷入了大脑当机的状态。
走在前面的是机器人盖娅，她换了一身衣服，头发也整洁了许多。她的制造者显然很注重美学，尽管面无表情，她的面孔比大多数的人类女性端丽。
她身后跟着一名陌生的男子。
她有一秒钟的怀疑，那也是一个人工智能，不过在看清他的面容后，她瞬间抛弃了这个想法。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类能够创造出这样的机器人——再疯狂的艺术家也不能。他的容貌超越了人类想象力的极限。
语言学家伊洛伊斯第一次觉得词穷。她无法用任何一个词语去描述，不是俊美，不是风度翩翩，不是气质高华，更不是什么艳丽美貌迷人之类的傻玩意儿——让这些词语都见鬼去吧。
那个男人正在向他们走过来，靴跟踏过光亮的地板，只发出一丝轻微的声音。距离越来越近，他们可以看见每一个细节。
无论是五官、身躯、肌肉、骨骼，似乎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处在最正确的位置上，皮肤是恰到好处的白皙，身材是最完美的高度。连半湿的黑发末梢偶尔滴下的水珠、被风掀起的黑色衣角，都呈现出赏心悦目的弧度。
伊洛伊斯终于找到了她的词汇。完美。这是一种纯粹的完美，纯粹到有些不真实。
男人漆黑的瞳孔没有温度，冷漠的神情看起来高高在上，像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神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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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尔格从大脑当机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他试着叫了一句。“艾萨克？”声音里有一丝颤抖，带着一丁点儿渺茫的期待。
黎清还在想基因跃迁的末尾时，他是怎么回到他原来的时空的。恍惚之间，听到同伴的声音，他将思绪拉回来。
约尔格看见对面的男人空洞的眼神里突然有了灵魂，深邃的黑色瞳孔里出现了他熟悉的光芒。那是他，绝对是他。
“艾萨克？”
“我在，怎么了？”黎清疑惑道。
下一秒，猝不及防地，他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约尔格紧紧地搂着他，头埋在他的颈窝间，黎清甚至能感觉到他轻轻地蹭了蹭，柔软的唇瓣摩擦过他颈间裸.露的肌肤。
他僵了一下，想把约尔格推开，手伸到半空却停住了。
这个时候把人推开，一定会显得十分奇怪吧……
他就只能任由约尔格抱着，等他抱够了，抬起头来，黎清才发现他眼里隐隐约约蒙着一层水雾。
一片沉默。
阿德莱德小心翼翼地打破了尴尬的局面。“艾萨克，你是，呃……基因跃迁完成了？s级？”
“是的，我们可以离开了。”黎清指了指盖娅，她抱着一个银白色的盒子，里面装着她的控制中枢。
“她要和我们一起走。”
黎清转头看了一眼伊洛伊斯，她正盯着盖娅不放。他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我们敬爱的历史学家，地球早期历史以及语言文字，在盖娅的储存单元里都有完整的备份，你放心吧。”
伊洛伊斯笑了，春风一般和熙，仿佛刚才那种鹰一样的眼神是众人的错觉。
这时，二少终于从呆滞中完全地清醒过来。他从地板上跳了起来，跑到黎清面前，东瞧瞧西看看，末了还戳了戳黎清的脸。
“哇！艾萨克你真的是人哎！！哎哟那个基因跃迁居然能整容，我也好想跃一个啊——”
黎清：“……”
阿德莱德噗地一声笑了出来，约尔格也缓缓勾起嘴角。一切都回到了这群人正常的相处模式，没有因为黎清的外表变动产生疏离。
不论躯壳什么样，灵魂在，他们就在。
作者有话要说： 阿德莱德同学这次感觉有些不对，hh黎清他也是人，才不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岭之花呢。
我不行了……啊……之前几天日更，一章字数又这么多。不行了，日不动了。恰好最刺激的地方已经完了，接下来大概是一点铺垫和感情线（四十多章他们俩还是朋友，不行，这样不行）
我休息一天，调整一下，真的肝不动了。码文比码程序还累。
看评论，好像很多小天使在猜我的专业。我只能说我“高中辍学”2333，修了一些专业跨度很大的大学课程，下学期才正式进入大一……不能再暴露了，哎嘿嘿，毕竟圈子很小，被认出来就尴尬了。
第47章 你的名字
来时危机四伏的路, 在回到飞船的过程中显得十分平静。据盖娅所言, 那些强悍的虫子都是黎晨在火星研究基因试剂的时候创造出来的生物。
它们以蟑螂、蜘蛛为?7 19 页， 侗荆焕璩坑踩バ矶嗖煌镏值幕? 就像神话传说中的奇美拉，彻头彻尾的混合种。
当然，为了控制它们，黎晨也设置了一个弱点——它们听到两万三千赫兹的声音时，会恐惧地远离那个声源。利用这个特点, 众人安全地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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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联邦返回共和国的航程稍显漫长，中间隔着银心无人区，为避开它与帝国的领土，需要做几次跃迁。
在这段时间里, 除了放松, 众人还有一些事情要做。
盖娅的中枢需要放进她的主体里, 在如今的时代，高级人工智能并不常见，她总不能抱着一个黑盒子走来走去。
第一次跃迁完成之后，她在驾驶舱里找到了黎清, 后者正在平板上画着一些她看不懂的符号，似乎在设计什么东西。
盖娅将手里的黑盒子递给黎清, 他打开来, 一个白色的球静静地躺在天鹅绒垫上。那表面白得太过耀眼，似乎能反射世上所有的光。
“你想让我改动你的程序？”黎清听完她的要求，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可思议。盖娅要给他最高的权限, 这意味着他可以加上任何指令，包括使她完全服从。
而盖娅的愿望，是像人类一样微笑。
她不说话，权当默认。黎清低着头，双手拢起托着下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这个世界上，很久没有你这样的机器人出现了。”黎清的打量着盖娅，仿佛想要从那张面无表情的美丽脸庞上捕捉到一丝情感，不过他失败了。
她的脸上没有足够丰富的电子控制元件，中枢里也没有对应的程序。
可是她想要微笑，希望变得像一个人类。
怎样的制造者，有勇气创造出这样一个机器人啊？
“不。”盖娅的目光直直地看着黎清。“不是现在的人类造不出来，而是，你们不敢。”
“我倒觉得现在的人类选择的道路是正确的。”黎清轻笑一声，将盖娅的中枢接进光脑里。“若我们继续制造具有学习能力甚至情感的机器人，这个世界迟早会有另外一场战争——人类与人工智能。”
“并且我猜想，毁灭的一定是人类。”
盖娅看着她自己的代码在光脑屏幕上跳出，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个框架，剩余的部分还在加载，左下角的页数飞快地跳动。
“写得真精彩。”黎清发自内心地感叹道。接着，他意识到，似乎盖娅正是这个平行时空的他创造的。
嗯……自己夸自己，似乎不太好。
盖娅看着黎清敲着键盘，修修改改，悬在空中般的不安感从心里消失了。
他看起来非常认真，沉浸其中，好似十分享受这个过程。有时还会翘起嘴角，露出一丝恶作剧般的笑容，或是对着光滑的幕墙做鬼脸，参照各种表情人脸的肌肉变化，思索着怎样设计盖娅的电子元件，才能达到更好的效果。
这就是人类吧……盖娅突然意识到，不管是黎晨、黎清或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完美得有些虚假的男人，她所接触过的所有人类，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无论他们多么严肃冷酷、成就斐然、高高在上，他们会有很多不同的面——脆弱的、可爱的、孩子气的……这些，将他们拉下神坛，使之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她注视着屏幕上越变越复杂的程序。添加这些，当真能使她接近人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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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怎么样？”阿德莱德黏合上盖娅的最后一层仿生肌肉，手里拿着订书机一样的缝合器咔擦咔擦地将她的皮肤接合到一起。
黎清之前已经将她面部的硬件做过升级，这个时间已经回房休息了。
盖娅试着扯了扯嘴角。看热闹的伊洛伊斯坐在一旁，不由得摇摇头。
“盖娅，笑容不是扯面部肌肉。”她微微扬起嘴角，一个矜持优雅、仿若三月春风般的笑容出现在脸上。
“来，我教你。”
盖娅并未学着微笑，她嘴唇抿起，注视着伊洛伊斯，银灰色的眼瞳里第一次流露出了情绪。那是欣赏的、艳羡的，也带着一丝永远触摸不到的悲戚。
黎清没有给盖娅注入正规星际通用语的语言系统，纵然她学习能力很强，到现在还有些语法不通。他断然是故意的，盖娅猜道，他想检验她的深度学习模块。
不过，她猜错了。黎清确实是有意的，并非为了检验什么——它在程序上一目了然，而是为了让她体会人类的感受。
他已经在将她当作鲜活的生命看待，其余的几人亦然。
“你这个语法不对，第三个后缀应该放到前面——”
伊洛伊斯滔滔不绝的教导仍然回响在盖娅耳边，她一提到语言，就变得异常兴奋，恨不得将语法规则的来历、历史与现代发展为一个机器人讲一天。
盖娅抬头，目光越过透明的舷窗，投向外面深黑的宇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