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希尔阴沉着一张脸，面前的屏幕重归黑暗。德尔菲的话她虽然不爱听，被一个可以当自己儿子的年轻人批评威胁的滋味也确实不好受，但道理她是明白的。军方的情报系统确实有着很大的漏洞，身为情报局的副局长，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
现在看来，兰斯洛特被逮捕并不是间谍身份暴露的原因，那究竟是为什么？海希尔怎么都想不通，索性静观其变。
“兰斯洛特出事了？”奥莉薇表示她都没得到任何消息，看来事情是刚发生的。
“还没死呢。”约尔格站起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目光透过玻璃延伸到地平线之上，似乎穿透了大气层看到那片辽远的星空。
“您刚说他死不死不重要。”奥莉薇在她上司看不到的地方挑起眉毛。
“显得我不那么徇私。”约尔格转过身来，“要是真的死了，海希尔得给我一个令人满意的交代。”
奥莉薇犹豫了一下，仍然提醒道：“德尔菲先生，为了他得罪海希尔少将并不理智，就算他有能力或者身上藏着什么秘密也一样。并且，这些只是你认为的——并不是被确认的事实。目前来看，兰斯洛特没有什么明显的价值……”
“闭嘴。”约尔格语气冰冷。
奥莉薇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了自己的上司一眼，约尔格接触到她疑惑的目光，眼神明显地躲闪了一下。
“约尔格，我跟着你工作这么久了，除了上下属关系，勉强也算是半个朋友吧？”奥莉薇看着他，问道。
“不用勉强，不是半个，我们本来就是朋友。”约尔格觉得心里的烦躁愈演愈烈，心脏像被什么攥着似的，无法控制的沉闷感和一丝酸痛传遍全身。他在椅子上坐下，觉得身上有些使不上劲。
奥莉薇担心地问：“你不觉得自己现在很不对吗？这么多年了，我从没看过你这样，做出的决定违反理智，情绪也有点控制不住。你到底怎么回事？”
约尔格沉默着，似是在思考。
奥莉薇见他不说话，心下有几分了然。“我问你，你对艾萨克·兰斯洛特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感情？”
约尔格猛然抬头，眼里一瞬间的慌乱很快被掩去。“没有。我怎么可能对一个刚成年的毛头小伙子……噢，还是男的，不可能的。”
奥莉薇咳嗽一声，在心里吐槽道：我刚才只是说“特殊的感情”，没说是爱情啊？我以为你把他当弟弟什么的。
总觉得自家上司很危险啊。
.
黎清敲完环程序的第一环最后一个代码，伸了个懒腰，看着窗外叹了口气。这几天他也没什么事干，房间里的光脑被公爵掐断了星网，他只能编编程序玩。
恢宏的金属玻璃城市上空黑云积聚，显得它的轮廓更加冰冷压抑。窗外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在狂风中左摇右摆，枯萎的叶子打着旋儿四散奔逃。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下来，狠狠地敲在不同的东西上，发出或是尖锐或是沉重的声音。天地一片白茫茫，如同浸进了水里。
一丝雨水飘到黎清的手上，他起身关上了玻璃窗，嘈杂的雨声瞬间小了很多。
“帝都的雨季到了，很壮观，不是吗？”一个带着笑意的男声在黎清背后响起，他转过身去，发现温德沙公爵又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他的房间。
黎清已经习惯了。公爵上次就“入室盗窃”了他的几张微连续的推演手稿，不过他一个字都看不懂。黎清也不能抗议什么，他现在可是别人的俘虏，帝国的罪犯。按理说，这房间也是公爵的私有财产，他自然是想怎么进就怎么进。
“哦，我的天，这是什么？”桌上的光脑还亮着，密密麻麻的程序语言刹那间就抓住了公爵的眼球。
“环程序。”黎清简洁地答道，他可没有义务给这位公爵解释太多。
温德沙不太懂这些玩意儿，他接受高等教育的时候，程序和数学是并列的两大顶级噩梦，他就从来没及格过。不过，皇家的教育十分严格，他好歹能看出来这是一个从未出现过的崭新程序。这意味着什么？
要知道，计算机科学发展史几乎和银河人类的文明史等长，千年来涌现了数不胜数的计算机科学家，他们最热衷的除了互相挑刺，就是发展不同的程序模式。
这么多年过去，不管是算法还是利用不同算法发展出的不同程序，都被挖掘得差不多了，形成了一套完整的体系。任何类型的问题，几乎都能在星网中找到用来解决的软件，其对应的程序，程序的灵魂算法，都罗列得清清楚楚。这种情况下，一个新的程序代表着的是一个对应的、从未有任何人可以解决的问题。
妈呀，捡到宝了。看着那些数字和字母就犯晕的温德沙公爵突然觉得他不想在篡位之后杀掉黎清了，还是想办法收为己用划算一些。
“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过了一会儿，公爵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黎清再次表示他完全跟不上温德沙神奇的脑回路。
“我的意思是，我打算给你派一个助手，跟你住在一起。”公爵的视线在整个房间转了一圈，对它的整洁程度很是惊讶，让他升起要把它弄乱的想法。“你看，我多么仁慈，还给你选择。你要男性还是女性？”
“要监视我就直说。”黎清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所以？”温德沙挑挑眉毛。
“请务必派一个漂亮的小姐姐。”黎清说完之后，突然觉得自己的节操好像掉了。没关系，捡起来洗洗还能放回去。他只是觉得和一个陌生男人整天同吃同住，怎么想怎么别扭。比他年长的女性嘛，就当成他以前的姐姐就没问题了。
情商感人的青年数学家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很有问题，正常人不是应该和同性一起住会舒服一点吗？他也没有意识到，之前他和约尔格一起住的时候，可一点儿都不别扭。
温德沙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他已经想到一个合适的人选了。
作者有话要说： 黎清：这就是知识的力量。
公爵：哎呀好巧我也喜欢漂亮的小姐姐。
作者：我也……咳咳，赞成黎清的观点。
ps那个“漂亮的小姐姐”将会是推动以后剧情发展的很重要的角色。
第22章 计算机研究所
第二天清晨，黎清就被门铃声吵醒了。他不情不愿地在柔软的床上打了几个滚，费了好大劲才勉强睁开眼，一边诅咒着温德沙惨无人道的派人效率，一边穿上外套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高挑的年轻女人，一头光滑柔顺的亚麻色鬈发随意地披在肩上，却不显得凌乱。面容端丽，五官柔美，绿宝石一般的眼睛和红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身标准的职业套装，两条修长白皙的腿从紧裹的裙摆下伸出来，有一种说不出的诱惑。
黎清觉得自己又见了鬼了。这个女人他一定在哪里看到过，轮廓非常熟悉，可他就是想不起来。沉默了两秒后，他放弃了搜寻记忆，打算什么时候再一帧一帧地回想，总会找到对应的人像。
“你好，我是你的助手阿比盖尔·蓝。”黎清观察她的同时，蓝也在打量着这个公爵派她来监视的人，身为公爵的心腹之一，她自然知道面前这个人的身份。
不过此时，这位巴斯达尔的后裔、被公爵誉为计算机天才的年轻男人头发乱糟糟的，几根碎发调皮地翘起在耳旁。他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纯黑色的眼睛由于突然受强光刺激而微微眯起，衣衫不整，趿拉着一双毛绒绒的白色拖鞋。幸而他还套了一件长外套，这才没有让场面变得尴尬。
老天啊，他可真年轻。尽管在资料上看过他的年龄，蓝还是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你好，蓝，请进。”黎清前一晚实在是没睡好，声音带着很明显的沙哑。他昨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莫比乌斯环程序的应用到底是什么——就像一个数学家发明了新的算法，几百年后，一个物理学家才能把它应用到新开拓的领域中去。
黎清由于一时的灵感改进了环程序，担当了那个数学家的角色；但是他可等不了几百年，他要超前地将它的应用也开发出来。他已经有了一丝方向，但没有具体的构想。
他开始想念约尔格了，那人能治他的失眠。
清晨的天空还有些灰蒙蒙，黎清打开了总光控开关，整个房间瞬间灯火通明。趁蓝搬进走廊另一头的房间，正在整理东西的时候，黎清总算有时间去洗漱整理，清醒一下头脑。
蓝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惊讶地发现之前她的监视对象似乎一瞬间从一个睡眼惺忪的大男孩变成了一个成熟的男人。他一身黑色正装靠坐在真皮沙发上，手肘靠在扶手上，支撑着下巴，典型的思考姿势；微皱着眉头，睫毛低垂，金色灯光在他眼睑上投下一片扇形阴影，周身弥漫着与他年龄不合的深沉、专注和稳重。
听到蓝推门走出来的声音，他抬起头，锐利的目光直直地撞过来。有一瞬间，蓝觉得那种目光仿佛可以破开所有的迷雾，解开所有的绳结，一直探索到星空的最深处。
黎清已经想起来这个女人在哪里出现过了。
他穿越前做过的梦里，就是这个女人带着一群黑衣人，在一个洞穴之类的地方，围着一具棺材念诵什么，他认为可能是悼文。末了，她说出了与那个被公爵以及其残忍的方式杀害的男人一模一样的话。
give me e death.
不自由，毋宁死。
这两人一定是一个组织的，这一句古英文似乎是这个组织的信条。根据它的意义和梦里公爵的态度来看，可能是**组织。
这就有意思了。黎清似笑非笑地看了蓝一眼，在心里对她潜入公爵府、还成为了公爵的心腹之一的勇气和7          9 页， 智慧赞赏有加。不管他们是怎样的组织，目的一定是和帝国冲突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过现在还不到相互接触的时候。
此时，银河的另一头，阿德莱德三人的星舰在猎户座联邦的盖亚邦国准备降落。被上级命令离开帝国的他们一路无话，二少在阿德莱德身边的副驾驶位进行辅助计算，黎清之前一个人几分钟就搞定了的事情，他们俩还加上中央系统的自带ai，几乎算了十五分钟。二少几次抬头看着阿德莱德，却因为她脸上明显的阴沉表情，欲言又止。
“我们就这么抛下了同伴？”坐在不远处的伊洛伊斯突然闷闷地来了一句，如同一颗火星落到了汽油上，刹那间就燃起了阿德莱德的怒火。
“见了鬼的军方情报系统。”和常人不太一样，阿德莱德的爆发平静得就像一潭冰湖。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当这位出身显赫的大小姐骂人时，事情还有挽救的余地；但当她面无表情，语气结霜的时候，才是真的生气了。
“情报系统怎么了？”伊洛伊斯敏锐地抓到了阿德莱德愤怒的对象——上天保佑，她的母亲可就是军情局的副局长。
阿德莱德沉默一会儿，她哥哥对她说过的话在脑子里盘旋。军情局很可能出了内部问题，议会所属的政情局正在暗中调查这件事情。最终，她叹了口气，“伊洛伊斯，这不是你现在应该关心的问题。”
“那我们现在要干什么？”伊洛伊斯很清楚阿德莱德的背景，也就对军情局的问题噤了声。
她看着越来越近的盖亚邦国都城伊歌，这颗被《银河人文地理》杂志评为“最美星球前十名”的蔚蓝之星，联邦的珍宝中最闪耀的蓝宝石。它只有一成的表面积是陆地，大大小小的岛屿如同散落的珍珠一般点缀在蓝色天鹅绒似的海面上，从太空只看得到白色的云团、气旋、风暴，给水晶般的球体围上了一层轻纱。
阿德莱德的表情缓和了些许，她也着迷地看着这个人间仙境。盖亚邦国是联邦最富饶的邦国，它的国民生产总值在各个邦国中不算突出，但它的人口很少。盖亚邦国以旅游为主要产业，人均收入永远高居榜首。
她喃喃道，“我们去找盖亚吧，真正的盖亚。”
迷蒙的细雨中，黎清撑一把黑伞，走出公爵府那精雕细琢的铁艺雕花大门。门外，一辆悬浮车已早早地在那里等候。一个相貌普通的中年男人从驾驶位上走下来，恭敬地为黎清打开车门，跟在他身后的蓝坐进了副驾驶。
黎清不说话，蓝也沉默着，司机更不敢挑起话头。一片安静中，悬浮车上升到了正确的高度，沿着交通部门规划的轨道向目的地飞驰而去。
十分钟之前，公爵突然发来消息，位于帝都星东面的国立计算机研究所的一个项目出了点问题，让黎清过去看一下。黎清当然不能拒绝，只能照办。
国立计算机研究所名字听起来正式，其实规模并不大。它由上一任皇帝建立，原本是帝国科学院计算机研究所的附属学院。上一任皇帝驾崩之后，在公爵有意的操控下，它脱离了帝国科学院，归属于公爵府管理。
下了车，入目是一片森林，林前的茵茵草地上，几栋银灰色的建筑散发着金属光泽，围绕成一个规则的八边形。每两栋楼间有不少连廊相接，时不时有戴着胸牌的工作人员在其上急匆匆地行走，一派忙而不乱、井然有序的样子。每个部门、甚至每个计算机实验室都以一道强化玻璃门隔开，必须刷指纹，有相应的权限才能进入。
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中年男人在大门里等候，胸牌上显示他的名字叫艾力克斯·拉赫，是信息安全实验室的主任。他看着走来的一男一女，很是惊讶。公爵说来帮忙的是一个年轻男人，显然说的就是那个高个子的黑发男人——上帝啊，他也太年轻了，能帮上什么忙啊？
但是拉赫无论如何都不会质疑公爵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