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斯:“形容一下。”
凌一抓不住那种遥远的感觉,但它仿佛从很久之前就根植心中。
“它让我有种感觉,”他最终道,“可能会失控的感觉。”
林斯看着凌一。
这句话一落下,他总算是知道凌一性格的所有成分了。
这种东西并不是毫无征兆,凌一从小到大,一直被所有人喜欢,不仅因为漂亮的外表,更因为毫无瑕疵的性格。
他一直是个很温柔的人,脾气很好,有时候,过于好了。
林斯回忆过去,发现凌一确确实实没有过任何真正生气或者发脾气的时候。他并不表现出任何攻击力,即使身体的各项指标都远超常人,却从不用暴力解决问题。或许,造成这一切的并不是性格本身的、彻彻底底的温和良善,而是出于本能的克制。
“你确实是叶瑟琳的孩子。”林斯笑了一下。
他伸手,拨开凌一裹住自己的被子,像是从沙堆中挖出一只小鸵鸟一样。
“看着我。”
凌一抬头看他。
“营养剂可以满足身体对营养摄入的全部需求,但是人们至今也无法抗拒食物的诱惑。”
凌一点点头。
“因为咀嚼会带来一种快感,”林斯淡淡道,“在我们还没有完全进化成人的时候,只有咀嚼血肉才能满足食欲,这种联系永久保存在了基因序列里。”
凌一静静听着。
“和它一起写进基因的还有很多东西,猎杀,繁衍,征服,独占,都来自本能。”林斯的声音很轻,“完全没有必要抗拒。”
“不去抗拒的话,就和野兽没有区别了,”凌一闷闷道,“……我原本就已经很不像人了。”
“兽性从来没有消失过,”林斯解开了自己衬衫的第一枚纽扣,淡淡道,“你的身体是人类进化的终点,性格被所有人赞赏——你哪里不像人了?”
如果林斯认为他是人,那么他就是。
第一枚过后是第二枚。
锁骨。
瓷白的皮肤。
凌一看着这一幕,这些时日来一直隐约盘踞心中的焦灼与不安竟然渐渐尘埃落定。
“哥哥。”他忽然喊出了这个许多年未曾提及的称呼——在最无助和惶惑的时候才会脱口而出的称呼,虽然他此时神色平静。
“我在烧。”
林斯看着他,眼中霜色冰消雪融。
“让它烧。”
第72章 不可说之物(3)
银白色的金属, 自发地聚成球形。
拿起来的时候, 似乎很轻,又似乎很重, 放在光源下, 甚至有隐隐约约的透明。
它几乎是液态,若是将两个金属球碰在一起,就会立刻聚成另一个完美的球。
而在表面喷上特殊的液体后, 又变得坚硬无比。
仅仅两千克的奇美拉金属, 就能容纳五克反物质,它们的内部自有奇异的动态结构, 能够时时刻刻维持变化的稳定。
“你的学科怎样定义它?”他问阿德莱德, “算是生物吗?”
“科学总是不遗余力地为我们制造这种问题,”阿德莱德不屑一顾,“我为什么自讨苦吃去思考一个生物机器?3 25 页, 擞忻挥辛榛辏俊?br /> 林斯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它们,听着那叮叮当当的清脆碰撞声,淡淡道:“也是。”
他接着问:“你来找我做什么?”
“告个别, ”阿德莱德道。“我得去冰冻了。”
林斯:“那你正好可以把我们之间的年龄差睡回来。”
阿德莱德撇了撇嘴。
“郑哥好像也要冰冻, ”他道,“说起来, 我去找他的时候, 他问了和你差不多的问题。”
林斯:“奇美拉金属?”
“嗯,”阿德莱德继续耸肩,“什么生物与机械的融合体还算不算有生命之类——要我说,你们这些人就好好研究自己的自然科学, 不要试图理解我们形而上的东西。”
“这个项目确实很吸引人。”林斯把那几块奇美拉金属收好,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
水汽升起来,让阿德莱德的视线有点模糊。
他摆了摆手,表示并不想谈论这个问题,道:“我来确认一下你的精神状况,虽然你看起来已经比较正常了。”
林斯这次倒是很配合。
检查完毕后,阿德莱德“啧”了一声:“有所好转。”
林斯懒洋洋搅着咖啡,“活着其实也不错。”
“谢天谢地,我终于不用担心你哪天往自己太阳穴上开一枪了。”阿德莱德感叹。
他打量着林斯:“你最近不忙?”
“原本很忙,不过这些天一直连轴转,陈夫人给了三天假期。”林斯和他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所以……”阿德莱德继续打量他。
作为一个对人类的肢体语言了解深刻的心理医生,他从第一眼就注意到了林斯略带懒散的坐姿,以及眉眼间透出的那几分慵懒。
“所以你就过上了荒淫无度的生活?”
林斯勾唇笑一下,不说话。
阿德莱德看他穿在身上那件雪白的高领毛衣,又“啧”了一声:“欲盖弥彰。”
林斯挑挑眉:“我盖什么了?”
“还能是什么?白衬衫狂魔怎么改行了?”
林斯慢悠悠搅着咖啡,这身衣服使他整个人柔和了不少,声音有点哑,带了一丝鼻音:“衬衫,那不是……不好脱吗。”
阿德莱德:“……”
算你狠。
果然有史以来那些试图和林斯抬杠的人,全都凉透了。
他放弃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终于严肃了起来:“飞船上是不是要发生什么了?”
提到这个,林斯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飞船上的绝大多数人都相信了因为疫苗暂时不够所以要大批量冷冻的说辞,但敏感的阿德莱德有所察觉。
“是。”他知道那些细微的破绽瞒不过刁钻老练的心理学家,干脆承认。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林斯想了想:“你要定期给全员做心理评估……有没有发现那种有阴谋家潜质的人?或者是其它比较特殊的人。”
“是要我做犯罪倾向评估?”阿德莱德问。
林斯点头。
“说实话,没有。”阿德莱德坦诚道:“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每年都做。”
“谢谢。”林斯若有所思。
阿德莱德随意和他告了个别:“走了,希望我醒的时候你还活着。”
林斯:“嗯。”
心理医生走后,房间重回寂静。
林斯喝完了咖啡,看了一下时间,离凌一回来大概还有一个小时。
他试图分析那些错综复杂的线索,却仍然无从下手——这种情况,他此前的生命中从来没有遇见过。
就像一道数学题——当你对它束手无策的时候,或许是缺少关键条件,又或者,问题出在根本上,思路错了。
但是,无论问题出在哪里,有一点是是不会变的——时间不多了。
若幕后那个人要做什么,他必须要做了。
凌一在第一区,塞勒斯和他一起。
现在是飞船上的动荡阶段,由于大规模的冷冻,各种工作的总结和交接都非常繁忙,第三区和各个区域都有不少的往来,他们此次就是有一份文件需要陈夫人亲笔签字,内容仍然与最近占据科研重心的奇美拉金属与反物质武器相关。
门是虚掩着的,敲了几下,没有反应,他们便推门进了。
他们踏入这间办公室的时候,惊叹于此处的景象。
中央是一台超级计算机,四面都被浮动的悬浮屏幕填满,上面跳跃着数不清的数字和曲线,高功率机器运转的嗡嗡声不绝于耳。
塞勒斯出声:“夫人?”
没有人回应。
凌一忽然顿住了。
他听到了一道虚弱的喘气声。
下一刻,他瞳孔放大,全身的肌肉绷紧,迅速跑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塞勒斯不明就里,但也快步跟上。
超级计算机的另一面,屏幕上运行着复杂的算式,而陈夫人躺在一片血泊中。
她穿着惯常的深蓝色套装,头发凌乱,双眼紧闭,胸脯的起伏非常微弱。
“夫人!”凌一一边跪下去,查看她的情况,一边道:“机器人呢?”
为什么没有医疗机器人的影子?